第31章
Chapter 30
“你是想要勸說我不再征用與謝野的異能力嗎?”
“我如果說了,你會那樣做嗎?”
“當然不會。”
“我就知道,所以我也不想多說廢話。”
兩人彼此彼此地笑了笑,沒有對揪着這個問題繼續死纏爛打下去,因為都太過了解對方了。
沉默了片刻後,森鷗外微微嘆了口氣:“源,你一直都對與謝野格外關照,也是因為……某種角度來說,她和你很像吧。”
聽到他說出這話時,赤松源怔了一下。随即別過頭去,眉頭也微微皺起。
森鷗外卻是繼續說道:“她和你一樣,都是從小孤身一人,然後因為特殊的才能而被征用,去做着本應熱愛的事情,卻是被迫以厭惡的方式。”
赤松源眼中的神色沉下了幾分,卻無法否認這男人說得一點都沒錯。
她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從記事起她便在一家福利院中生活。
八歲那年,一位政壇新銳來到福利院進行慰問,這種政治作秀簡直太常見了,福利院甚至都已經對此有一套專業流程了。
而那天,她實在是嫌配合完成這套流程太無聊,就臨場偷偷溜出了配合作秀的小隊伍。
那天到來的那位政壇新銳,正是津島先生。
而也正是在那天,在不知對方便是今日到訪的那位政客的情況下,縮到一旁躲清靜的她意外在津島先生的面前展現出了遠超常人的記憶力,引起了津島先生的注意。
第二天,她便被帶去做智商測試,測試出的結果非常令在場的人滿意。而那一刻,也成為了她命運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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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從福利院帶出,被帶進了一個政府暗中組建的培養機構。
這個機構裏的人很少,但個個都是智商超群的所謂的天才孩童,是被從全國各地挖掘出來的。
将這些在智力上天賦異禀的孩子進行超前培養,倒并不是為了給這個國家貢獻出人才。不然也就沒必要不為公衆知曉地暗中進行了。
培養完成後,他們會按照需求被送去各個利益團夥。而不少政客背地裏也都和那些組織團夥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說白了,他們這些天才都是一群高級工具人,是那些最頂層的社會資源掌控者們拿捏在手中并肆意使用的棋子。
該說她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與福利院裏其他的孩子相比,她因為自己這份與生俱來的天賦而被選中,不必再過着福利院裏那種看起來艱苦而又平庸的生活。
她得到了極好的物質條件,并且被提供了絕佳的教育資源,潛力被最大限度地開發,掌握的諸多技能讓她有足夠的底氣行走于這世間。
十三歲的時候她又被送去瑞士深造,去繼續探索一個更深更廣的科學世界。
雖然她不是什麽科學狂人,但科學的深邃和美妙也的确令她着迷。
但這一切也都是有代價的,代價便是她的自由。從被選入那個培養機構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無法将人生掌握在自己手裏了。
不僅無法決定自己前行的道路,甚至于還要被迫去完成一些她所抗拒的研究項目,只要上層的命令傳達下來。
某種意義上,她成了一個沒有未來的人,因為她的未來無法由她來把控。
進入那個機構後,在日本接受培養的那幾年,日複一日都只是無趣的高強度學習,為數不多的樂趣大概就是偶爾會碰到一些有意思的導師。
比如那位被業界稱為瘋狂科學家實則是個溫吞老好人的宮野厚司博士。
之後在瑞士的那七年,她其實也一直處于被監控中,她的每一段研究進程都受到上層嚴密的監察。
有時,一些讓她感到危險卻又價值連城的實驗數據,為了不被發現,她甚至不得不自己編創了一套暗號手寫記錄下來。
結果有一次她的筆記本卻意外落在了津島修治那個小混蛋的手裏。
而那小子居然破解了她的暗號,盡管他不懂那些科學原理。
但每一個暗號所代表的字母或數字卻被他推斷得不差分毫。
聰明如他自然猜出了她不想讓外界知曉這些數據。于是就借此敲詐了她好幾頓螃蟹盛宴,呵。
說起來,在常暗島的這兩年,反而是她自八歲以來最自由的一段時光。
盡管這裏仿佛是一個與外界徹底隔絕的海中孤島,對她而言卻反而成了難得的清淨之地,不必再時時刻刻當一個被提着線的木偶。
而且,身邊還有森鷗外這麽個人在,日子怎樣都無聊不起來。
之後,與謝野晶子的到來,更是讓她看到了一種希望與絕望的矛盾混合。
又一個因為身負特殊的才能而被用作高級棋子的小姑娘。
甚至這是一份能夠起到颠覆性作用的才能。但也意味着要承受更沉重的痛苦。
盡管如此,她還是希望這孩子能有一個不一樣的未來,能夠尋到一個真正接納她的地方,讓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溫柔地使用自己的那份能力。
簡直像是在這孩子的身上,寄托了一份她追尋至今都未能觸摸到的希望。
不過,現在再談這些都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因為……
“我來找你其實主要是想告訴你……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裏了,我今天收到了上頭對我的調任令。”
赤松源緩緩說道,平靜得似乎不是在告知對方自己将要離開。
而且這一離別,是日後相見未可知的離別。
森鷗外在聽到這話時,盡管臉上有異樣的神色一閃而過,但真的只是一瞬間,轉瞬即逝。
“是嗎,什麽時候離開?”
語氣同樣相當平靜,平靜到簡直不像是不久前還在商量構想着彼此未來的藍圖。
“三天後……”
……
翌日——
血噴濺在走廊上。
捂着手臂被刺傷的傷口,即使是傷口處傳來的劇痛也讓與謝野晶子對剛剛發生的狀況難以置信。
一個精神已經徹底崩潰了的士兵舉着匕首刺傷了她,口中癫狂地喊着“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她,我們才永遠都無法離開這個戰場的!”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這個士兵曾經也和其他士兵們一樣,像兄長一樣待她,會給她煮好喝的咖啡、會給她講有趣的故事、會給她畫肖像畫……
果然,她是名副其實的死之天使啊。
與謝野晶子已經完全僵坐在原地,沒有力氣也不想反抗或者逃跑。
這時,突然擲出的手術刀劃破了那個士兵握着匕首的手,匕首也應聲而落。
又幾把手術刀緊随其後襲來,精準地命中了那個士兵身體的幾處要害但并不致命。
就在那個士兵因為突然而來的攻擊而痛呼時,赤松源瞅準時機當機立斷上前,将鎮靜劑注射進了士兵的身體裏。
“沒事吧?”赤松源轉過身來問向與謝野晶子。
她也是有些心有餘悸,還好撞上了這幕。不然看與謝野晶子剛剛的狀态,怕是根本不打算反抗。
而與謝野晶子只是顫抖着身子輕輕搖了搖頭。接着,仿佛感覺到了頭發上少了什麽東西,手指立刻慌亂地在發頂摸索着……
“發夾……我的發夾!”
發現那個蝴蝶發夾不見了後,與謝野晶子當即起身,卻是整個人顫抖得更加厲害,勉勉強強地擠出一個絕對稱得上是痛苦的笑容,跌跌撞撞地向前方跑去:“源醫生,我,我去找我的發夾……對,我得把那個發夾,找回來……”
那個發夾,或者說那個給予她發夾、回贈給她溫柔與肯定的人,成為了最後支撐着她的一股信念。
……
處理好走廊上的這場動亂後,赤松源思索了下,還是不放心地找了過去。
最終在基地裏找到與謝野晶子時,呈現在眼前的這幕卻是令赤松源都心頭剎那震撼。
推開門,只見與謝野晶子僵直地站在那裏,仿佛靈魂都已經被從軀體裏抽空了一般,就這麽兩眼空洞地擡頭仰視着前方。
正前方,懸吊着一個士兵自盡了的屍體。
正是送給了與謝野晶子那個蝴蝶發夾的士兵。
過于震撼也過于哀傷的一幕,赤松源的呼吸也一瞬間難以抑制地急促了起來。待到回過神來後,看到地板上掉落着一個東西,走上前去,拾起。
是一個小木板,上面刻着一個個正字,每被與謝野晶子救一次,士兵便在這個小木板上刻下一個痕跡。
以赤松源的頭腦,一眼掃過去便能數出這上面有多少個正字、計算出這個士兵被救回了多少次。
只是那個數字,卻是讓她一時間不忍心去算出,更遑論那刻到最後刻痕越來越癫狂的正字,昭示着刻字的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崩潰的。
偏過頭去,只見一旁還有一張紙片,上面寫着士兵留給與謝野晶子最後的話語——
【你,太過正确了……】
再度看向與謝野晶子,只見這個一直倔強而又溫柔、玫紅色的雙眸中原本應該是一片神采熠熠的女孩。此刻,那雙眼睛裏卻是一片空洞,高光全無。
赤松源也難以理清自己此刻是怎樣的感受。但其中一種感覺卻清晰地直刺在她的心中。
她一直想要在這個女孩身上能看到的那串希望泡沫,終究還是破碎了。
但是,在徹底什麽都不剩之前,最後,也許,她還能再做些什麽……
臨走的前一晚,她湊到已經渾然麻木如同空殼般的小姑娘耳邊,低語着:“晶子,我不知道你現在還能聽進去多少。但是,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