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貔貅
我萬萬沒有料到,藏在榕樹裏的這個人,竟是笑笑生!我适才扯下的,竟是他蒙面的黑巾!
這樣的巧合,的确出乎意料。
但我沒有多的心思去猜測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因為透過榕樹葉子的間隙,我看見十幾個舉着火把的私兵很快包圍了過來。
我聽見頭領下令搜查,不一會兒便将範圍縮小到我和笑笑生藏身的這棵老榕樹。
笑笑生不知何時已重新用黑巾蒙了面目,我一邊可惜沒趁機看清他模樣,一邊又偷眼看他,只見他僅露在外的左眼瞳仁被火光映得黑亮,那專注的神情,像是正思考着什麽。
這時只聽一個人在下面說了句上去看看,就有一個私兵抱着樹杆爬了上來。
我心想,完了完了,若是被他看見我跟笑笑生在一起,不會以為我是他的同黨吧!
正當我胡思亂想時,笑笑生扯下一片樹葉,手上一翻,樹葉像刀一般地朝私兵而去。
私兵怪叫一聲,從樹杆上跌落下去,鼻梁上赫然插着一枚榕樹葉。
樹下的私兵一下緊張起來,我聽見他們刀劍出鞘的聲音。
可是,他們并沒有直接攻上來,而是用火把點燃了幹燥的樹枝。
青煙很快鑽進樹籠,嗆得我直流眼淚。
你看到這裏,一定認為我太笨。只要我向那些私兵表明身份,他們救我還來不及,又豈會放火?!
呵~可我要告訴你,聰明和愚蠢,最大的區別在于眼界。好比下棋,愚蠢之人往往只能看到兩三步好棋,而聰明的人,能看清整盤棋的走勢,出其不意,反敗為勝。
若我此時向私兵求救,相信礙于我在小姐們心中的地位,他們一定會出手。可之後呢?必然猜疑四起。
諸如我如何好端端地從綄熙山莊跑到荒郊野外的一顆老榕樹上?總不能說是來看風景的吧!可要是我說是被獨眼張或者某某人抓來的,肯定又有人要問,那些人抓我做什麽?!一來二去,我以前的那些事被全挖出來也不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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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混跡在長安城名流權貴之中的寧海瑈,決不能讓人看到一點污垢。
現在想來,在那樣危急的關頭,我腦子裏還能清晰地分析利害,除了那個不得以的原因,其實還因為當時,那個人和我在一起。
笑笑生,一定會想辦法解圍,從他适才對我的态度來看,他應該是位知恩圖報之人,一定會救我出去。
不得不說,有時候腦子好使比身手敏捷更為重要。
果然,就在火燒眉毛之際,笑笑生抓過我的腰帶,像拎一只動物一樣,将我提上了半空。
他就像一只黑色的獵豹,躍起時仿佛沒有重量,卻又淩厲非常。我感覺臉上瞬間被樹葉劃拉了一下,然後是一股新鮮的空氣鑽進鼻子。
笑笑生竟然拎着我這樣一個大男人從樹冠上跳了出去!
那一剎,我看見身下的火焰,只覺心髒仿佛停止了跳動,那種感覺非常奇怪,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享受。
私兵驚呆了,雖然在之前的追捕中他們已經知道了刺客的身手,但此人能夠憑空騰上離樹冠兩丈來高的高度,已然不是普通的刺客。
待他們回神之際,笑笑生拎着我,已穩穩落在榕樹五六丈外的林子裏。
私兵舉着火把,徑直追來。這五六丈的距離,他們很快便到了跟前。
我心想他們要是看見我,除卻之前的顧慮,他們一定會懷疑我與笑笑生的關系,到時候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我幾乎是狼狽的掙脫開笑笑生扯住腰帶的手,像耗子一樣彎身躲在旁邊一顆大樹後面。
笑笑生看了我一眼,也沒什麽反應,突然就朝攻上來的一個私兵飛踢上去。
那私兵慘叫一聲,正好落在我面前。是時旁邊火把通明,那私兵顯然還有意識,突然見到我的模樣,好像是吃了一驚的樣子,我心叫不好,慌亂中從旁撿起一個石塊,掄起膀子就往他腦門兒上砸去。那私兵悶哼一聲,暈死過去。
我松了口氣,擡眼再看時,笑笑生已放倒了七八個私兵,只見火光中他身形傾長,靈動之極,近身丈餘無人能近,确實是有些本事的。
當笑笑生将放火的十幾個私兵統統打敗之後,我對他的欣賞已經轉變為崇拜了。
若有這樣的人才留在身邊,便是來十個獨眼張,又能奈我何?!
正當我胡思亂想時,黑衣俠盜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立在我面前。
我看見他的手受了傷,暗紅的血沿着他的手背流下去。
我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來,厚着臉皮朝他笑笑,卻不知說什麽好。
這時,不遠處又出現了一叢火光,數量比之前更多。
一定是其他私兵聽見動靜追來了!
看來,又勉不了一場交手。可,笑笑生已經受了傷,不能再冒險了。
我幾乎是立即就做出決定,握住他手腕說:“跟我來!”
笑笑生愣了愣,我相信他那時心裏有許多疑問,比如我為何會爬上那棵榕樹,為何故意躲避私兵,又為何一二再的幫他?
但他始終沒有問出來。
有時候,和某些人最好的交流方式不一定是用語言。這一點,在以後與那個男人的相處中也日漸體現出來。
呵~可話說回來,關于那第三個問題,我那時為何會幫助一個與我努力攀附的富人為敵的盜賊,的确也是之後困擾我很久的問題。
記得那天,我和他一起走了很遠的路。
很奇怪,那晚一直沒有月亮。黑暗中,我只看得見他挺拔的側影。
我們一路無話,到達山頂的時候,東方的遠山後,已吐露晨曦。
絹流入潭的潺潺聲,鳥兒清脆的鳴叫聲,混合着我沉重的呼吸聲,飄蕩在頭頂上的天空。
山腳下的廢墟仍在冒着黑煙,內史大人的家眷圍在一起相互倚靠,經過一夜折騰,他們大多正在熟睡。
“最危險的地方一定是最安全的。”我笑着說:“他們一定想不到你就在山莊附近。”
笑笑生的眼睛看着東方,好像并沒有聽見我說話似的。
這時,他慢慢扯下了蒙在臉上的黑巾。
我曾經想象過這個男人的樣子,猜測他的臉上一定有什麽特別引人注意的記號,比如傷疤,比如胎記。
可那個男人的臉上除了汗水,簡直光潔如玉,我完全想錯了。
盡管一縷黑發仍然遮去了他的半張臉,但我仍能在晨曦溫柔的光輝中看清他棱角分明的輪廓。
那是一個年輕的,與衆不同的男人。
原諒我實在不能用英俊,漂亮諸如此類的浮誇之辭去形容那個男人的外表。
對我來說,他就是與衆不同的。
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
笑笑生轉頭與我對視,仍是面無表情,眼淡如水。
這時,他伸出手,用手上的黑色面巾認真擦去我臉畔沾上的泥土。
我有些尴尬地咳嗽幾聲,收回目光,随着那一上一下的手臂,看到他的肩頭,然後,我便看見了懸在他左耳上的黃金耳環。
那只指頭大小的環形耳環上,镌刻着一只匍匐着的貔貅。
貔貅刻紋精湛,栩栩如生。
但,這全不是關鍵。
關鍵是,這只貔貅耳環,我曾經見過!
沒錯,十年前,在唐文淵的左耳上,我見過一只同樣的貔貅耳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