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與君別

清晨，玖霧朦朦胧胧地醒了，看看熟悉的房間，可怎麽都想不起昨晚自己有回房間的記憶。

晨跑結束後，她如往常一般泡了羅漢果來到蘇慕雲的門前，剛準備放在門口，動作卻頓了一下，嘴角一彎，伸手推開門大搖大擺地踏了進去。

開門的瞬間就看到蘇慕雲依靠在軟塌上，手裏舉着一卷書，目光卻是看着她，沒有驚訝，反而更像在等着她。

玖霧疑惑了一下，展開笑顏道“要不是對你有所了解，不然真的會以為你在等我呢”

蘇慕雲将書卷随意地擱在書案上，“看來阿霧當真不了解我”。

玖霧一怔，“真的等我？為何？”

蘇慕雲淡然一笑，随意道“有點口渴”。

玖霧将信将疑地走近蘇慕雲，将湯水遞給他，“喏，趁熱喝了吧”。

蘇慕雲接過湯水，正要喝，卻被一只手攔了下來。

“很燙的”玖霧拿過湯水吹了一會，再次遞給他，看他滿臉疑惑，便解釋道，“平時是放在門口，等你取回來都有一會兒了，自然不那麽熱，現在直接喝，會燙嘴的。”

蘇慕雲了然。這些細枝末節他還真沒有去注意。沒想到玖霧心思倒很細膩。

這時門外走來幾個婆子，手裏端着幾個食盒。她們來到門口，見房門敞開着，卻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外沒有進來。

蘇慕雲輕喚道“拿進來吧”。

幾個婆子這才踏進了房間，将食盒打開，一個一個擺在了桌子上。擺放好後，紛紛福了個身，便退出去了。

“咦？”看到桌子上的飯菜玖霧疑惑出聲，“早上怎麽就這麽豐盛，還兩碗粥？”

蘇慕雲款步走到桌子旁坐下，擡頭望着玖霧，目光柔和道，“阿霧，陪我吃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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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霧眸中一閃，難道是特意為她準備的？看來是這樣了。想到這，也不客氣，笑着坐下，開心地說，“我的份都有了，哪裏有不吃的道理，對不？”說完還俏皮地對着蘇慕雲眨了下眼睛。

蘇慕雲沒有說話，而是優雅地吃了起來。

“可還合你口味？”蘇慕雲夾起一塊瘦肉放到玖霧碗裏。

“嗯，我不怎麽挑食的，除了青椒和芹菜，還好，這兩樣你都沒做。”玖霧邊說邊往嘴裏塞，吃的津津有味，別說，這菜做的真的不錯。

“你喜歡就好”蘇慕雲輕聲嘀咕道。

玖霧沒聽到他說什麽，擡頭問蘇慕雲，“你呢，你都不愛吃什麽呀？”

蘇慕雲想了下說，“我不愛吃魚。”

玖霧輕輕搖頭，表示遺憾，“魚多好吃啊，你不吃，太可惜了，不過”說到這她表情馬上變成開心的模樣，“以後咱倆一起吃魚的話，就沒人和我搶啦，哈哈”

蘇慕雲伸手朝玖霧的臉抓來。玖霧一躲，忙道，“吃個魚罷了，不用動手吧”

蘇慕雲沒管他，手指飛快一抓，這回玖霧沒躲過去，卻也沒感到疼，而是看到他手指尖正夾了一粒米飯。

玖霧不好意思地笑笑，低頭繼續吃飯。

一頓飯吃完，玖霧吃的很飽，摸摸微微腫脹的小肚子，心裏嘀咕着，不會胖了吧？

不知從哪天開始，蘇慕雲的房間變成了玖霧的飯堂，誰都沒有刻意說明，但每次她去送羅漢果水的時候，熱氣騰騰的飯菜就已經擺好放在桌子上了，而且都是玖霧喜歡吃的，甚至還有蘇慕雲不愛吃的魚。

而蘇慕雲永遠都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好像在等着她，又好像沒有。

蘇慕雲的飯量不大，每次沒等玖霧吃完，他已經吃好了。但這個時候他也不會擱下筷子，而是給她夾她愛吃的菜，要是有魚，他會把刺挑出來再放到她碗裏。沒有天花亂墜的語言，沒有感天動地的承諾，然而就是這份淡淡卻綿長的溫柔，漸漸溫暖了玖霧的心。

要說一開始玖霧是因為孤獨和蘇慕雲做朋友，那麽現在她是打心眼裏認下這個朋友了。

蘇慕雲平時依舊清冷而疏離，可對她卻是溫柔的，她的內心還小小的竊喜了一把。雖然她并不知道為何對她是特殊的。

有時玖霧也會拿着她的圖紙給蘇慕雲看，讓他指點，蘇慕雲果然很聰明，即使對設計不懂，卻總是會說到點子上，玖霧不由得對他更加崇拜了。

“玥歸坊”的生意也有了新的突破，玖霧用所有掙到的錢買了個小宅院。那宅院位置有點偏，屋子裏也有些陳舊，但畢竟她的錢不多，能買到這樣的已經很不錯了。

買這院子之前，玖霧就告訴蘇慕雲了。蘇慕雲只是靜靜地聽着，所以她并不知道，在她沒提這件事的時候，蘇慕雲就已經為她置辦下了一間衣坊，只是随着對玖霧的了解，他明白，玖霧柔弱的外表下住着一顆獨立自強的心，這是不同于這個時代女性的東西，她有她自己的驕傲，她有她自己的謀劃。他因為懂得，而不願去打破，所以這件事就暫且擱置了。

買下院子的第三天，玖霧準備打掃一下，誰料常青突然出現在門口，身後還帶着八九個家丁。玖霧還沒弄清狀況，人就被趕出了院子。

玖霧呆呆地看着一旁的常青，用你快說怎麽回事的表情盯着他。

常青見她盯着自己，臉又紅了，不自然地歪過頭道，“主子說了，玖姑娘的手是撫琴拿筆的，打掃院子布置家具的事情，就讓他處理”。

玖霧很少矯情，尤其是在幹活這件事上。她将事先拟好的圖紙遞給常青，道“那就麻煩你們了”。她坐在門口的石街上，雙手拄着下巴，看着裏面忙碌的人，心裏暖意恒生，有人疼惜的感覺真的很好。

待一切布置妥當，玖霧又雇傭了5名會剪裁縫制的婦人，這作坊算是正式啓動了。她不再需要親自縫制，只需要把圖紙交給她們便可。

觀察了半個月，她發現其中有一位婦人叫喜娘，針線活十分了得，人也認真本分，玖霧便讓她做了領班，她不來的時候，全權由她負責。

玖霧設計的第一件宮裝做好了，她沒有拿去賣，而是每天都會抽出時間去茶樓小坐，仔細聆聽裏面的只言片語言語，等待商機。

直到有一日，一向很少聊是非的蘇慕雲竟對她說，縣主的女兒過幾天就要随父親入宮。玖霧眼睛一亮。次日就送了衣裳過去，而且是免費贈送。聽送去的人說，一開始是拒絕的，但縣主女兒看到後，就欣然收下了。一晃又是半月，縣主回來了，第一件事就是派人賞了她二十兩銀子和一塊牌匾，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三個大字“玥歸坊”。

這一刻開始，這“玥歸坊”算是真正有了一席立足之地。乘勝追擊，她馬上開了家屬于自己的布莊，不過依舊提供給原本布莊衣服。

這日，豔陽高照，蘇慕雲正在房間裏看書。

“主子”李伯的聲音突然由車外傳了進來。

蘇慕雲收起情緒，淡淡道“說”。

“上次派去死亡谷的20人僅有五人回來，而且受了很重的傷，據他們回報，紫生果已經找到，只是有條九尺長的巨蟒守在一旁，此巨蟒皮膚上的鱗片堅硬無比，刀槍不入，且長有毒牙，咬觸必死。”

蘇慕雲伸手掀起車簾，腳步輕盈地下了馬車。他目光穿過矮牆，看着玖霧所住的方向，沉思了片刻道，“準備一下，再尋幾個高手，明日一早随我前往死亡谷。”

“萬萬不可。”李伯急忙阻止“此行太危險了，你萬不可親自前往，我多派些人去就好。”

“你覺得我和他們的武功誰更高？”蘇慕雲淡淡地問。

“這世間恐怕除了南宮淩和花琉璃能與主子一分高下外，其他人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李伯老實地回答。

“所以我必須去，離下次毒發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如果連我都拿不到紫生果，那就是我的命數。”

李伯不再規勸，眼裏卻寫滿了無奈和沉痛，悶聲道“這就去準備。”剛走兩步，似乎想到什麽又忙轉過身來，恭敬道“還有一件事，據探子報，幾天前'天息閣'閣主來這石沙縣了。”

天息閣，顧名思義，收集天下信息的情報組織。無論什麽消息，只要你舍得花錢，就沒有他們查不到的事。而且天息閣的閣主就是花琉璃。

蘇慕雲眼中閃過一抹幽暗，淡淡道“那人為了我還真舍得出銀子。”

“主子，那我們是不是。”

“不用，看來去花海那日隐藏在山上的便是天息閣閣主花琉璃了。”他內力深厚，早就洞察到山中有人，而且武功也絕對不亞于自己，只是未察覺到殺氣，他也懶得理會。現在聽李伯如此說，他心中斷定，必然是花琉璃。

李伯大驚失色“主子，此地不易久留，他肯定已經把消息傳給了那個人了。”

“若那人已經知道了，會到現在還如此安靜嗎？雖然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但可以肯定，到此刻為止那人還不知我們的行蹤，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他頓了一下，朝伫立在一邊的常青道“明天一早，你就帶阿霧趕往京城城郊的隐藏別院。”

“主子，屬下想跟着您，此去兇險，我想保護主子。”常青單膝跪地，懇切地說道。

蘇慕雲的眼中閃過一抹少有的淩厲， “常青，你要忤逆我嗎？你聽好，從今以後你要把她當主子一樣對待，你可明白什麽意思，我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

常青身體一震，如果這話再不明白他就白活了。他低下頭，恭敬而鄭重地說“屬下明白，屬下會用生命護玖主子周全。”

而一旁的李伯似乎對這樣的安排早就心裏有數了，也沒多言語。

當蘇慕雲來到玖霧的房門外，門是敞開的，玖霧正設計着圖紙，她的眼裏寫滿了認真，一筆一筆低頭勾勒着，不時會沉思一會，像在思索着什麽。陽光灑在她的身上，透露出一種寧靜的美，讓人移不開視線。

玖霧聽後面有腳步聲，轉身瞅了一眼，見是蘇慕雲，展顏一笑，道“你怎麽來了？”

蘇慕雲目光輕柔，淡淡地說“有事和你說。”

聞言，玖霧放下筆，走到蘇慕雲旁邊，等待下聞。

蘇慕雲接着道“我明天要出門辦件很重要的事，你随常青去京城，在那我還有處別院，我辦完事情就會趕往那裏找你。”

雖然蘇慕雲說的風淡雲清，可玖霧卻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他去辦事情，她為何也要離開，這感覺有點像逃命，她忍不住問“這不住的好好的嗎？幹嘛要去京城啊？”

蘇慕雲沒料到她如此機警，可無論如何現在還不是告訴她一切的時候，他不露聲色道“京城那也有事情要處理，不知何時會回來，既然答應與你做朋友，自然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怎麽？你不想去？”

玖霧心裏暖暖的，這種被別人記挂的感覺真好，也不再追問，笑着說“聽你的就是”。

晚飯過後，兩個人在房裏下棋。下棋可是蘇慕雲親自教的，玖霧學的也快，很快就掌握了要領，但和蘇慕雲比起來，就是幼稚園和大學生的差距。每次下棋，玖霧都被吃的很慘。

蘇慕雲也想讓她一讓，結果玖霧與尋常女子不同，輸了只會越挫越勇，但若放水讓她贏了，反而惹她不高興。

可是今晚蘇慕雲想讓她贏一局。

讓玖霧贏并不難，難在不能讓她發現。好在此事蘇慕雲私下研究了很久，早有準備。

他按照事先想好的套路布棋，使玖霧出其不意的贏了，而他只因太大意。

玖霧興奮地跳起來，“耶，太棒啦，我贏啦，哈哈”。

蘇慕雲嘴角輕笑，不忘把戲演足，“阿霧果然厲害，是我大意了”。

玖霧忽然收起笑，低頭探究地看着他，“小白，你是不是又放水啦？”

蘇慕雲一臉無辜，“沒有”。

“哼”，玖霧故作生氣，又馬上笑開了，寓意不明地說着“小白，你真好！”。

小白你真好，為了讓我贏煞費苦心，如若我再怪你，怕當真鐵石心腸了。

蘇慕雲知道，她還是聰慧地發現了，他覺得自己布局很完美了，怎麽會被發現呢？不禁面露疑惑。

看着蘇慕雲第一次露出懵懵懂懂的可愛模樣，玖霧忍住了上去掐一下的沖動，笑着說。“別想了，我不知道你怎麽放水的，但是……”她稍做停頓，手指着自己的頭，說道，“我會特異功能，我有第六感，哈哈！”

蘇慕雲才不信她有什麽第六感，但也沒有繼續逼問。而玖霧，确實也是信口胡謅，她不過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罷了，以她現在的水準，恐怕蘇慕雲閉着眼睛也能贏她。

“小白”，玖霧忽然湊近，“你有什麽心願嗎？”

“我？”

“嗯，你有什麽心願，你告訴我。”玖霧說得極是認真。

“我沒有”。蘇慕雲淡淡道，他不是沒有，只是不敢有。

玖霧嘟嘟嘴，“說嘛，有什麽不能說得嗎？”

“如果非要說心願，我希望我像你們一樣，健康。”是的，中毒的身體是他最大的心病。“不過”，話鋒一轉，“你為何執着于我的心願，你的心願呢？是什麽？”

玖霧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很認真的說道，“我啊，我沒有心願，可我想把你的心願變成我的心願，這樣我也是個有心願的人啦。”

蘇慕雲一怔，“你得意思是？”

玖霧坐下，直視蘇慕雲的眼睛，笑道，“就是，從今以後，我的心願就是讓你擁有一副健康的身體，你等着吧，我以後賺錢，給你請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你得咳嗽的！如果他們不行，我就自己去看醫書，反正包在我身上。”玖霧信心十足，不就是個咳嗽嘛，就不信治不了它。

蘇慕雲心裏湧動着絲絲暖意，他想說，不必了，他會努力讓自己活的長久，而她，只需要平平安安地在他身邊，就足夠了。但看着她幹勁十足的樣子，不忍心潑她冷水，于是寵溺地說道，“好”。

離開蘇慕雲的房間，玖霧在荷塘邊尋了一處地方，坐了下來。心裏琢磨着，怎麽才能治好蘇慕雲的咳嗽呢！

這時李伯經過，看到玖霧出神的模樣，出聲道“丫頭，想什麽呢？”。

玖霧眨眨眼，喚了聲，“李伯”，拍了拍旁邊的位置，“你來的真巧，我正有事想問你。”

李伯坐下，饒有興致地問，“何事？”。

“你家公子得了什麽病？為何總咳嗽？”。

李伯一愣，沒想到玖霧會問這個。但這件事他不打算告訴玖霧，畢竟告訴了她，百害而無一利。于是謊稱道，“沒什麽，小時候得了傷寒，耽擱了治療，于是落下了毛病。”

“那就沒辦法治愈嗎？畢竟咳嗽也是很痛苦的。”

李伯搖搖頭，“怕是比較困難。”

玖霧癟癟嘴，“我就不信，還能治不好了，小白那麽好的人，還那麽年輕，不該這樣，我一定想辦法治好他。”

李伯只當她年少無知，并未在意，但卻對“小白”一詞頗為在意，“小白？你指的是？”李伯指了指遠處蘇慕雲的房間。

玖霧點點頭，自然地回道，“對啊，就是蘇慕雲啊。”

李伯意味深長地看着玖霧，又看了看蘇慕雲所在的方向，輕輕嘆了口氣。他此刻竟是不知當初留下玖霧，到底是天定的姻緣還是彼此的劫難，明日就出發了，此去一別，是否還能相見？

翌日清晨，天還沒亮，蘇慕雲已經坐上馬車出發了。他走的很早，其中有一點原因就是不想與玖霧道別。他想，也許不說再見，便會相見吧！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忽然從車窗外飄來優美空靈的歌聲。

蘇慕雲心裏一震，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早就刻在了他的靈魂裏。他忙掀起簾子，林子裏是濃濃的晨霧，根本就看不到人影，但蘇慕雲知道，他與玖霧的距離也就幾米遠，若她想讓他看到她，她必會出來，既然她懂他，他又何必自己打破這種默契呢。

他輕輕地放下簾子，靜靜地聽着，一聲一聲，一句一句。直到聲音漸漸微弱，直到聲音消失在濃濃的迷霧中，仍在他的腦海中一遍一遍地歌唱。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

問君此去幾時還

來時莫徘徊

”。

望着消失的馬車，玖霧從迷霧中走出來，輕聲道“小白，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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