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火車晚點了。

嚴奂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半,原本他早就該離開這裏。

他不想待在擁擠的車站裏,就拖着他的行李箱走了出去,接着,去面館裏吃了一碗重慶小面。

一個人。

當他意識到他真的要即将遠離謝修南的時候,嚴奂第一次沒感覺到放松。

面館裏坐滿了人,這裏生意還不錯。老板娘的吆喝聲很大,廚子動作不停地下着一碗碗面,像個精密的儀器,又像一部早就拍了無數次的電影。嚴奂吃完他的面,坐在椅子上發了一會兒呆。周圍很吵,天南海北的各式口音,這是嚴奂所熟悉的一切。

算了,謝修南。

嚴奂自嘲地笑了笑,伸了個懶腰,謝修南沒什麽特別的,和他之前遇見過的那些人都一樣。

他不會一直陪着他。

嚴奂去付了錢,胃裏也開始熱了起來。他要在寒風裏抽一根煙,路燈下,他幹癟煙盒裏的存貨讓他有些心煩意亂。

再看看海吧,嚴奂想,看看海,寫寫日記,然後去坐火車。

嚴奂漫不經心地走在路上,聞到了海的味道。他在石欄杆邊停下,看見那兒有個樓梯,海浪一陣一陣地打過來,淹沒了樓梯。

嚴奂一直盯着那浪花看。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許在想,他是不是可以直接走下去?

走下樓梯,走到海裏。

然後是……

海水沒過身體。不要掙紮,不要那些不體面的喊叫,就這麽慢慢地潛下去。

要脫鞋嗎?嚴奂想,也許要,也許不要。

那麽衣服呢?不知道。

自己的屍體會什麽時候被發現呢?一周?一個月?

魚會吃他的眼珠嗎?

嚴奂想了很多,最後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他用手搓了搓臉,又抽了一根煙。

這不是他第一次有自殺的想法,絕對不是。

但是這可能是嚴奂第一次覺得,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想,這真是個操`蛋的世界啊。

嚴奂閉上眼睛,仿佛又能看見那間房間,藍綠色的牆紙快要一點點的剝落,然後他……

“嚴奂!”

他猛地睜開眼睛,愣了片刻。

“嚴奂。”

遠處的黑暗裏有個人快速地朝他跑了過來,他跑的太急了,嚴奂看見他似乎還崴了一下腳。

不可能吧。嚴奂想,謝修南到底是什麽怪物?

等到謝修南跑到他的面前來,嚴奂看見他手裏還拎了個蛋糕盒,透明的,那裏面的蛋糕已經糊成了一團,簡直慘不忍睹。

嚴奂不自覺地站直了身體,看着謝修南在他面前喘氣,是那種疾跑過後的喘氣,他的額頭有些出汗,冬日裏的呼吸仿佛變成了可以觸摸的白霧。

謝修南就這麽看着他,嚴奂以為他會得到謝修南憤怒的質問,可是謝修南卻什麽也沒說。

最後,還是嚴奂先開了口,道:“你怎麽找到我的?”

“瞎找。”謝修南好一點了,冷靜了不少,“你在這兒做什麽?”

“看海,抽煙。”嚴奂笑了笑。

謝修南皺着眉頭看他,說:“就這些?”

“是啊。”嚴奂說。

謝修南說:“你辭職了?不幹了嗎?我回去找了麗姐,她說……”

嚴奂點點頭,說:“是,不想幹了。”

“你要走了?”謝修南抿緊嘴唇。

“是。”嚴奂很坦白。

謝修南低着頭,說:“但是你沒告訴我,微信也把我拉黑了。”

“對。”嚴奂殘忍地說。

嚴奂抽完了煙,把煙頭在石欄杆上按滅,說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真以為我是你哥啊。”

嚴奂忽然很想知道謝修南的底線在哪兒,謝修南又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些什麽呢?

他不是那個作家。

謝修南比那個試圖了解嚴奂的作家要更加執着,更加不好搞。

是因為……

嚴奂快速地在心裏否決了那個太過荒謬的想法。

“嚴奂。”謝修南突然艱難地說道,“我以為這麽多天以來,我在你心裏會有一點點的分量。”

嚴奂覺得有點兒好笑,問:“這麽多天?我們認識有二十天嗎?”

“快了。”謝修南看着他的眼睛。

“你想跟着我……”嚴奂突然有了點興趣,“可是你到底想要什麽?嗯?”

謝修南說:“我……”

“讓我猜一猜。”嚴奂雙手抱着胸,一點點地慢慢靠近謝修南,“錢?那肯定是沒有的。 除了這個以外,那就是……”

他走到謝修南的面前,小聲地說:“你該不會是想跟我……”

謝修南的喉結動了一下,嚴奂伸出手來摸到了他的耳朵,“上床吧?”

謝修南頓時睜大了眼睛,往後退了退,眼神有點閃避,嚴奂一愣,笑了起來:“操,是真的?你真喜歡男人?”

“謝修南你是個同性戀?”嚴奂大笑起來,也不知道在得意什麽。

謝修南看着他,說:“你不是?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很難讓我覺得你不是。”

嚴奂笑夠了,平複了一下情緒,說:“我不是啊,我只是為了錢。”

“你想嗎?可以,給我錢,我就答應你。”嚴奂笑了笑,“不過和你上床,我可能還得給你打個折,畢竟感覺是我賺了……”

謝修南有些難堪地說道:“別說了。”

“要嗎?”嚴奂步步緊逼,“快點兒決定吧,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

“我讓你別說了!”謝修南怒道。

嚴奂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謝修南發脾氣。

他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謝修南發脾氣的時候也挺好看的。

謝修南的五官比一般人要深一些,所以冷着臉不說話的時候還有點兇。嚴奂看着他攥緊了拳頭,又松開,攥緊了,又松開……過了一會兒,謝修南說:“嚴奂,你要愛你自己。”

這話還真是戳到了嚴奂的神經,他道:“你他媽算老幾啊?!滾!”

謝修南又說了一次:“你要愛你自己。”

嚴奂氣的發抖,走上前想揍謝修南,卻被謝修南一把抓住了手腕。

“放手!”

謝修南一言不發,嚴奂覺得手腕一陣疼,他被謝修南推到石欄杆那裏。

“操。”嚴奂的腰撞在上面,疼的他罵了句髒話。

謝修南低着頭看他,嚴奂擡起頭,道:“狼尾巴終于露出來了是吧?平時裝的還挺像的。”

謝修南轉過頭看了看那個樓梯,海浪正好打了過來,他突然說:“你剛剛是不是想死?”

嚴奂身體顫抖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你會走下去嗎?”謝修南輕聲問。

“關你屁事!”嚴奂道。

“你想死嗎?”謝修南問。

“滾開!”嚴奂有點失去了理智。

此時,謝修南卻用力地抱住了他,任憑嚴奂怎麽打他,謝修南都沒放手。

“你知道淹死的人是什麽樣的嗎?要是很快被撈上來還好,但是要是被泡久了,整個人都會腐爛……你的身體裏全是那些腐敗的氣體,眼睛睜開,舌頭凸出來……”謝修南面無表情地說。

“閉嘴!”嚴奂簡直快瘋了。

“然後,你被人打撈上來,可能是不完整的……水裏面的老鼠會咬掉你的耳朵,咬爛你的嘴唇……”謝修南繼續說。

嚴奂說:“我他媽先咬死你!”

他真的咬了。

因為沒辦法,手臂都被謝修南控制住,腿又踢不到他。

他咬在了謝修南的脖子上,狠狠地。

謝修南眼睛眨都沒眨, 就這麽讓嚴奂發洩在他身上。

謝修南輕聲說:“……所以,所以你要愛你自己,嚴奂。”

過了一會兒,嚴奂松了口,也不再掙紮了。

他的鼻子有點酸澀,眼睛裏面好像也開始模糊不清,他感覺自己把謝修南咬出血來了,嘴巴裏有點淡淡的鐵鏽味。

謝修南還抱着他,在他耳邊說:“好點了嗎?”

“沒有。”嚴奂閉着眼睛。

謝修南稍微放開了他一點兒,嚴奂睜開眼睛,看見他脖子上那個深深的齒痕。

謝修南對他笑了笑,說道:“是不是沒有人愛你啊?那我來當第一個,可以嗎?”

嚴奂看着他,心想,當然是不可以。

可是到頭來,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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