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嚴奂從來不說愛這個字。
好像,這個漢字壓根就沒寫進過他的字典。
謝修南就不一樣了,他能把愛說的如此動聽,讓嚴奂有一種錯覺,仿佛愛是觸手可及的。
第二天中午,他和謝修南退了房,又返回了火車站。
謝修南打開手機看了看車票,說:“我們……坐K字開頭的車吧,便宜一些。”
嚴奂咬着包子,看他,莫名其妙地說:“我們?”
“對!”謝修南點點頭,“我們,We!We are a team!”
嚴奂說:“你真異想天開,跟我睡一晚就以為能一直跟着我了嗎?”
謝修南說:“哎哎哎……注意用詞,注意用詞,我們分床睡的。”
嚴奂笑了笑,去自動販賣機那裏買了一瓶水。
他想,肯定是謝修南說話太好聽了吧,要不然自己為什麽逃不掉?
人是不是都喜歡聽好聽的話,期待不可能完成的事,然後義無反顧地跳進火坑裏?
嚴奂有點兒後悔沒有要那個話痨調酒師的聯系方式,不然他們還可以進行一些不知所雲的讨論。
嚴奂又轉過頭看了一眼謝修南,最終給他也買了一瓶水。
“給。”嚴奂走了回來,對謝修南笑了笑。
謝修南愣了一下,有點難以置信。
嚴奂說:“買好了嗎?”
“買好了……”謝修南說。
“那就走吧。”嚴奂看了看忙碌的人群,自言自語道。
他接受謝修南了。
最起碼在此時此刻是這樣的,他可以嘗試和另外一個人一起,但是他們能走到哪裏,不是他說的算,也不是謝修南說的算。
謝修南一臉興奮地跟在他身後,忙來忙去,仿佛真的是嚴奂的小弟。
列車緩慢地進站,他們穿越了人間的煙火氣,登上來來往往的命運。
嚴奂要去的地方離青島不遠,他們一路向北,像是很久之前兩人就一起這樣漫無目的地漂泊過了。
謝修南問:“嚴奂,你會想念這裏嗎?”
嚴奂看着外面慢慢逝去的風景,小聲說:“不會。”
不會的,因為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坐車。
而他最擅長的事情就是離開,告別,再抵達。
謝修南一開始坐在他的對面,他穿着嚴奂給他在商場裏面買的羽絨服,雙手插在口袋裏,也學着嚴奂的樣子,戴了頂黑色的毛線帽。嚴奂看着他,覺得謝修南的眼睛很好看,像是會流動的琥珀。
謝修南看了會兒風景,就覺得無聊,掏出個小本子來在紙上塗塗畫畫。
他的手指指節分明,握住簽字筆的時候很用力。
嚴奂往嘴巴裏塞了顆糖,問道:“畫什麽呢?”
謝修南就朝他神秘地笑了笑,說:“不告訴你。”
“切。”嚴奂把糖紙捏成了一個小球,然後砸到謝修南的手上。
謝修南抓到了,又把糖紙給扔回來。如此反複,沒人提幼稚兩個字。
後來嚴奂有點困,坐在那兒閉目養神,等到了下一站的時候,謝修南不畫了,坐到了他的身邊。
“嚴奂。”謝修南說,“也給我吃顆糖吧。”
“我口袋裏。”嚴奂沒有睜開眼睛,說,“你自己拿。”
“嗯。”謝修南說。
他靠了過來,微微低着頭,嚴奂能感覺到謝修南的手伸進自己衣服的口袋。
這是一種很小的親密,嚴奂還只在童年時期短暫地感受過一點。那時候他在上小學,有過一個最好的朋友。那朋友是個傻乎乎的小胖子,身上有一股嚴奂難以忘記的奶味。
嚴奂記得他在睡午覺,小胖子也是這樣,悄悄地在自己口袋裏放過一顆牛奶糖。
謝修南沒有再喊過他哥,他對嚴奂的稱呼不知不覺地停留在了最正式的本名上。嚴奂有點好奇,不知道謝修南的愛到底是何種方式。
他想着想着,眼皮開始不斷變沉。
等到嚴奂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靠在了謝修南的肩膀上。
火車進了隧道,嚴奂透過玻璃看見謝修南又在低頭畫他的畫。
嚴奂迅速地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在那之後的一段日子裏,嚴奂和謝修南幾乎都是在火車上度過的。他們選擇去一些小城,消費不高,只用很少的錢就能活下來。但是嚴奂總是厭倦的很快,所以他們只待一兩天就走。
嚴奂在火車上寫他的日記,謝修南則買了一本《國家地理》雜志。
“看。”謝修南已經把這本雜志看過許多遍了,但是卻還是看的津津有味,“雲南。”
“昆明,大理,麗江,西雙版納……”謝修南嘴裏念着地名,時不時地給嚴奂看插圖。
“好看。”嚴奂回答的相當敷衍。
謝修南說:“你有沒有去過那裏?”
嚴奂回過頭來,想了想,說:“去過幾次吧,不過沒待很久。”
謝修南有點兒向往地說:“好玩嗎?我還沒去過呢。”
嚴奂看着他,忽然覺得謝修南真的很像是那種天真的孩子,拿着獎學金,嚷嚷着要來一次間隔年。
嚴奂笑道:“謝修南,你不會真的是劍橋的吧?”
“啊?”謝修南早就忘了自己還有這個設定,“沒有沒有,我可能下輩子也去不了劍橋……”
“嗯。”嚴奂又看向了窗外。
他們遇見過不少奇怪的人。有一次,幾個結伴旅行的大學生向他們搭讪,詢問嚴奂和謝修南是哪個學校的。
嚴奂只是微笑着讓他們猜,他們猜了整整半個小時,也沒頭緒。
到了最後,嚴奂還是不說,謝修南都嫌他們煩了,就胡說八道,說自己是五道口職業技術學院的。
“哇,學霸啊。”這群人終于得到答案了,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嚴奂說:“真是無聊。”
謝修南說:“終于有比我們更閑的人了……所以你肚子餓了嗎?我看見人家點外賣都能送上火車,我們要不要試試看?”
嚴奂說:“算了吧,吃點面包。”
他們在超市買了一瓶花生醬和一瓶藍莓醬,謝修南喜歡把兩種醬均勻地塗在一片面包上。他說,這個叫二分吃法。
嚴奂:“……你是有夠無聊的。”
謝修南一聽這話,就笑:“不無聊啊,跟你在一起怎麽會無聊。”
偶爾嚴奂會聽歌,聽一個小時,謝修南就準時準點地讓他休息一會兒。
晚上的時候,嚴奂喜歡裹着他的毯子睡覺,他的毛毯上面有一只超大的海綿寶寶。
“我會唱這首歌。”謝修南看着海綿寶寶,突然說。
嚴奂背對着他,說:“求求你別唱了。”
謝修南偏要唱,嚴奂抓狂地捂住耳朵,頭也不回地伸出手想打他,謝修南睡在他的對面,也伸出手來,兩個人溫熱的指尖碰在一塊兒,又在對方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挪開。
接着,夜色降臨,只留下無數的空白。
終于,火車穿越了華北平原。
嚴奂和謝修南收拾好東西,準備下車。謝修南早上睡得迷迷糊糊,後腦勺有一小撮頭發微微翹了起來,怎麽都壓不下去。他只好苦着臉,讓嚴奂用礦泉水幫他按了按。
嚴奂:“……你又不用去相親的,這麽在意做什麽。”
謝修南激動地說:“不一樣啊,我們馬上要去的地方是首都!”
嚴奂推着行李箱,無奈地說:“好了好了,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