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無望 他是李禹的手足,不是她的愛人

初夏夜,流螢點點,蟲鳥呢喃,襯托得周遭格外寧靜。攜帶着神沙山草木芬芳的風浮在夜色中,稍顯出幾分暑氣。

只是這風掠過城外馬車,溫度便陡然升高了。

馬車空間狹小,倒也不妨礙抱在一起的兩人。一盞昏黃豆燈,被夜風吹得忽閃明滅,将人影勾勒在沙地上,模糊又清晰。

說是擁抱也不盡然,應該說是裴朝露抱着李慕。

初時她便以額抵在他胸膛,是“投懷”的模樣。待那話出、手擡,便将腦子空白了一瞬的人順勢逼退在車壁上。

僧袍和蟒袍還是有區別的,她解得不甚利索,便也不浪費時間,只垂着眼睑親了親對方被扯開了一點衣襟的胸膛,冰涼手指還不忘捏過他耳垂,如同抱歉,又似安慰。

然後她稍稍推開身,開始脫自己的衣裳。

披帛,上襦,半臂,一層層解開,剩的一襲齊胸襦裙……

五月晚風拂開簾帳,撲在人身上也不冷。

然而自始至終低頭垂眸的人,卻覺得雙肩一陣寒涼,莫名的羞恥從這肩頭涼意處蔓延開來,一直浸透到心裏。

不過是冷罷了,已經有很多年她不知溫暖為何物。

風還在吹,燭火搖曳。

她順着風勢和和寒意,撞入那片熟悉又陌生的胸膛。兩條光潔纖細的手如靈蛇纏上他脖頸,按着記憶裏他的喜好輕輕揉捏着已經發燙的耳珠。

東宮這些年,面對着李禹,她學了不少伺候人的功夫。

李禹喜歡她的貌,喜歡她的人,喜歡她柔軟無骨的身子,偶爾也喜歡她被隐藏的驕傲和倔強,總是激着她顯露出來,又生生将她折辱回去。

直到最後,她想哭也是帶着笑,痛了也不再喊,只永遠聽話地依偎着他,變作他喜歡的模樣,讓他有征服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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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稍稍能對她好些,讓她喘口氣,得一刻安生。

她想,李慕同李禹乃同胞手足,既都喜歡她,那麽這些事上當是所差無幾的。李慕也會喜歡這樣的自己。

想這些的時候,她想起了齊王府中的少年郎君。

那個與她結發的郎君,那個為她種了十年櫻桃樹、寒冬臘月片刻不離護着果子的郎君,那個聽她咳嗽一聲就要從宮裏請禦醫的郎君,那個她一發脾氣就低頭不知所措的郎君,那個為了要給她一份迎親聘禮,十三歲就入了軍營掙軍功、十六歲抵禦龜茲一戰成名的郎君,那個說同她白首不分離的郎君,恐她年老寂寞無依,且同意她先走的郎君,他背叛了誓言,先她而去。

她的郎君,已經死了。

死在那年三月,下着春雨的深夜裏。

而面前的這個人,只是披了一張同她的郎君一樣皮囊的男人罷了。

他是李禹的手足,不是她的愛人。

口齒交纏間,她素指從他胸膛過,經過小腹,再往下,尺寸間便是命脈處,卻被人猛地推開了。

李慕失了分寸與力道,推得重了些,裴朝露足下失力,一下便磕到車榻邊沿。她合了合眼,定下神來,擡手觸到對傷口,一片黏膩,是一道細細的血流滲了出來。

燭火不知是被風吹滅的,還是被她撞身撲滅的,左右除了外頭稀薄月光,此刻車中一片昏暗。

“可是我哪裏做得不好?”一點皮外傷,裴朝露并沒有在意。只是神思開始錯亂,方才那一磕,像極了往昔李禹推打她時,她撞到硬物的場景。

車廂裏沒有了燭火,看不清彼此面龐,只一點身姿輪廓。裴朝露卻又心悸起來,她覺得對面坐着的人是李禹。

“你說,我照做便是。”她起身以面貼在他膝上,一手扶着他的腿,一手撥了頭頂一支定型的珠釵。頓時雲髻傾散,三千青絲滑下,鋪在她單薄的背上。

月華如水,在這幽深的夜中,她溫柔又謙默。

在東宮時,李禹便極喜歡她這個樣子。

他總是輕輕柔柔地揉着她腦袋,挑發聞她發絲的芳香,贊她聽話、乖順、知進退。贊着贊着,他便伸手擡起她下颚,心情好時也會捧起她面龐細看,看她雙眼中屈服的光有幾分真誠。

“不急,天長地久,你總是我一個人的。”他撩袍靠坐,将她按入身體裏,直到尾椎的快意升起,方松開她,俯身吻她發脹的面龐,和酸痛的唇口。

“你到底在做什麽?”李慕起身拉起她,揀着衣袍給她披上,厲聲道,“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以前,裴朝露怕李禹的折辱粗暴。

現在,裴朝露開始害怕李慕的斥責。

他一怒,一厲聲,她便覺得她死去的少年郎連屍體都破碎了。

她被李慕按在馬車角落裏,只得兩手死死攥着榻座邊沿,控制着自己不要顫抖,片刻道,“你不要我嗎?還是……嫌棄我?”

“我、連一百兩銀子都不值了嗎?”

李慕滾燙的身體,已經徹底随着心一起涼下來。半晌,他松開她,有些頹然地坐回榻上,沉聲道,“不要說這樣的話。”

風起風落,星星眨着眼睛不說話。

月光照亮一點來時路。

裴朝露攏着衣衫,猛地掀起簾帳,跳下馬車,跌跌撞撞往城中奔去。

她還有多少日子,她只想見一見自己的哥哥。過了今日,又要再等十天,若是消息被旁人買斷,她便再也得不到了。

可她哪裏跑得過李慕,不過半丈地,便跌在地上,被他攔下了去路。

“放開我!你放開我,我要銀子……”裴朝露被李慕禁锢在懷裏,只拼命捶打他。

“你要這麽多錢做什麽?”李慕抓着她雙肩,“什麽事情值得你把自己弄成這樣?”

“今日一夜歌舞,你想過……”出口的兩個字被咽下去,李慕突然有些惱怒自己。

如何反複要提及她不喜歡的人與事,無端刺激她。

“有事,你和我說。”幾息後,李慕放輕聲色,試圖安撫她。

只是隔了六年時光,他總也想像不出她如今的敏感和恐懼到底有多強烈。

夜風拂面,帶着風沙的粗粝,模糊裴朝露聚不起星光的雙目。

她仰着頭,已經沒有站立的力氣,只呆呆望着李慕,未幾她的雙腿一陣刺痛,整個人從他掌中滑下去。然而她意識尚存,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卻沒有一個字從口中吐出來。

他後頭頓住的話,是他又想提及他的兄長。

他滿心滿眼都是他的皇兄,她如何能告訴他,她要銀子是打聽二哥的下落。

二哥砍了李禹三根指頭,叛了他李氏山河,是他們李家眼中的亂臣賊子。她不能洩露他的消息,尤其是對面前這個人。

能确定二哥還活着,就很好了。

人活一世,總是諸多遺憾,她該知足的。

她咬着唇口低垂了眉眼,拂開他握在自己臂膀的雙手,輕聲道,“沒事了,我不要銀子了。”

李慕沒有松開她,一把握住了她手腕,“今夜太晚,明日我去取銀子。”

裴朝露搖了搖頭,一點點撥開他的手指,吃力地往馬車方向走去。

“我現在就去,成嗎?”李慕望着搖搖欲墜的背影,追上一把抱起了她,“你歇一歇,很快便取來了。”

“我……不要了。”裴朝露掙脫不開,惶恐地搖頭,“真的不要了,我什麽都不要了……”

那一聲聲“皇兄”落在她耳際,她哪裏還敢要!

她安安靜靜坐在馬車最裏側的角落裏,垂着眼眸,好半晌低聲道,“能回去了嗎?夜深了,涵兒尋不到我會急的。”

“對,你還是個母親,別糟蹋自己。”借着朦胧月色,李慕看着她一身章臺處的旖旎衣衫,心口揪着,又悶又堵。

然而,他不知道,她不僅是涵兒的母親。

她還是阿蕖的母親。

裴朝露掀起眼皮看他,幾瞬之後又垂了眼睑,沉默着點了點頭。

是夜,萬籁俱寂。

城樓上,陰莊華這幾日都換了戎裝,來此體驗守城的艱辛,不偏不倚将方才馬車外的一幕盡收眼底。

先前,她因李慕對櫻桃的态度,曾懷疑大悲寺中的蘇氏是李慕喜歡的女子。甚至一度推想李慕和離的緣故是為了這女子,故而對他的好感降了不少,但又總覺哪裏不對。

這廂俯身觀夜景,蒼茫月色中,雖聽不到城下兩人争執些什麽,但他們的一舉一動,看似克制,卻又是熟稔。

這種感覺,非多年故舊不可得。

她在幼時曾見過一回李慕,那是他頭回征西,抵禦龜茲。十六歲的少年一戰成名,大軍返回路過敦煌郡,父親設宴接風。

宴會上,她扮作男裝随家族子弟陪坐在他們一側,暗裏觀察着這位來自皇城的齊王殿下。屬臣諸将往來敬酒,贊譽聲聲,然他眉宇間卻沒有多少興奮之色,只有若有若無的急切之意。

同座的裴二将軍白眼悄聲,“冷着臉作甚,忘了阿昙的話了?每日要多說話,多展顏。”

那人便當真露出一點笑意,轉瞬又收了笑,“何時散宴?”

“這是專門給你設的,賀你大捷!有三日流水,多坐一會能死啊?”

“三日?我要快馬回京。”他灌了一盞酒,起身道,“本王有要事在身,且讓裴二将軍相陪各位。”

話畢,頭也不回地走了。

後來阿爹從長安城中的探子手中知曉,那個扔下三軍不受宴請、馬不停蹄回京都的六皇子,只是為了早些見到他心愛的姑娘。

他在冬日第一場雪落下時,回到齊王府,便再未踏出府門,只日夜守着姑娘最愛的櫻桃樹。

櫻桃本就是高門權貴才可得的時令水果,然齊王府中卻培育出了兩棵月月可結果的櫻桃樹,傳奇的如同那對璧人,宛如天上佳話。

或許,在彼時,陰莊華便對這對遠在京城的戀人有了模糊的幻想。

故而,陰莊華眺望馬車離去的方向,總覺得李慕移情別戀這個想法有些荒唐,但他若情衷未改,這對蘇氏的種種又該怎麽解釋呢?

他為了蘇氏,居然能答應把大悲寺中的兩樹櫻桃盡數讓給自己!

陰莊華百思不得其解,便也放棄思考,左右馬上六月,櫻桃該成熟了。且将果子摘來,趁機看看這驟然出現的蘇氏到底所謂何人!

花了心力擇來要謀大計的人,她雖不在意他情歸何處,但若是出了個能左右他心神的人,總也得查清楚來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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