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一只備胎30

“怎麽了?”周遙山蹙眉看他。

謝慈往後退了一步, 勉強冷靜道:“沒事。”

飯菜都端上了桌,謝慈的臉色還是很差,他垂頭喝了一口湯。

魚湯煮的很鮮,泛着淺和溫潤的光澤, 看着就讓人很有食欲。

謝慈卻興致缺缺, 他黑色的眸微垂, 長而濃密的睫毛輕顫,顯出一種心神不寧的情緒。

他确實該心神不寧, 就在剛剛, 他在那些碎片一般的記憶中第一次看見了周遙山那張寡淡沉郁的臉。

碎片記憶中,對方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個冰冷冷的物件,好像自己是他意料之中的附屬品。

太熟悉了。

謝慈心底莫名湧起一股潮濕而冰冷的瑟縮感,這更像是一種下意識的應激反應,細思極恐的感覺簇擁在心頭。

腦海中空茫的出現一個念頭,他的記憶裏, 為什麽會有周遙山?

謝慈纖細的指握着筷子慢慢摩挲,有些事根本就不能細想。

說起來, 周遙山從一開始面對他就表現出一副初次相識的态度,天衣無縫、毫無差錯。

那麽問題就來了,到底是對方心思太深、太會僞裝, 還是他的記憶出了問題?

謝慈黑眸微深, 打量了身側的男人一眼, 不着痕跡的收回了目光。

他的手指泛着涼意, 手背都顯出幾分淡青色來。

陽光透過玻璃照在青年的身上,本該是暖洋洋的, 可謝慈卻只覺得一切都虛幻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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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告訴他, 他從失憶醒來開始, 一直到現在,或許都生活在無窮盡的欺騙之中。

謝慈開始着手調查自己的身世,事實上早從蘇秩被關在蘇家別墅後,他就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并重新介入調查。

他孤兒的身世确實有許多漏洞之處,但仔細查來,卻又好像毫無差池。

真相就像隔在雲霧之外,看不見也摸不着。

謝慈只能隐隐确定一件事,南方的B市或許與他從前有所聯系。

雨聲淅淅瀝瀝的從車窗外傳來,天空中隐隐有悶雷傳來,最近總是這樣的天氣。

潮濕、沉悶,仿佛連空氣中都生出一股難聞的鐵鏽味來。

謝慈坐在車上,心口有種說不上來的煩悶感,終于在路過一家新開的攝影館的時候,謝慈讓司機停下來。

他最近太疲憊了,公司的事務繁忙不停、睡覺又總會被噩夢驚醒,思緒緊緊的繃着叫他喘不過氣來。

謝慈打算放空自己的思緒,什麽也不想,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這座攝影館一共分三樓,輕松浪漫的樹叢風叫人從精神上放松下來,宛如鋼琴鍵般的樓梯彎曲的坐落在樓道,淺色頂燈的光線交錯,似乎一切的浪漫都會在此相遇。

穿着燕尾服的工作人員走到青年身邊詢問對方需不需要服務,是十分彬彬有禮、訓練得當的态度。

謝慈禮貌的拒絕了,青年長相實在過分斯文,以至于他将将走進攝影館的時候,便有無數的視線若隐若現的投向他。

其中一個穿着黑色運動外套的青年在看到謝慈後更是失态到連照相機都沒拿穩,對方帶着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微卷翹的發被稍稍順服地按壓下去幾分,對方的頭低着,還是能看到半邊皮膚,透着幾分病态的白。

謝慈并沒有關注到那個表現怪異的青年,他很是平靜的同對方擦肩而過,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姿态。

甚至青年的唇邊還露出幾分淺笑,此時他正在專心致志地、滿目欣賞地看着那些拍攝出來猶如藝術品的照片。

薛至、也就是那黑衣的青年,幾乎是一瞬間便繃不住的向前走,只跟着前方那道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的影子。

他分不清自己的心思、像追逐夢境的流浪漢,只憑借着本能。

薛至眼眶紅的可憐,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念頭瑟縮在心尖,他太怕了,生怕這只是一場夢境。

在夢裏,失蹤的心上人毫無征兆的出現在一家攝像館,命運讓他們相遇。可這一切又太過夢幻泡影、水月鏡花,仿佛下一瞬便會将人重新帶回冰冰涼涼的地獄與病床。

謝慈能感覺到有人一直在跟着自己,對方的視線怪異、步伐紊亂,跟了他兩層樓,謝慈只用餘光瞥到一片黑色的衣角。

對方跟着他,卻又沒什麽行動,像是想要靠近又不敢,給人一種亦步亦趨的、宛如被主人用鎖鏈拴着的小狗。謝慈眯着眼想。

謝慈最後停在一副黑色素描質感的照片旁,畫面中是一輪素白的月亮,壓抑中卻又透着一股萌發的新生。

薛至的一直都不是能忍得住的人,可他真的很努力的忍耐、克制自己的唐突了,因為對方實在太像了、不對,那分明就是他的阿慈。

溫潤強大、溫文爾雅、永遠對他無限關心寬容的謝慈,他的心上人。

“這位先生,你跟了我一路了,你認識我?”

青年熟悉的聲音耐心的響在耳側,薛至手忙腳亂的向後退了一步,臉卻低着,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就像是羞于出現的陰森角落的鼠類。

薛至實在是太慌亂了,他整個人都像是處于飄忽夢境中的感覺,以至于他根本發現不了謝慈不對勁的态度。

謝慈同他多年好友,根本不可能認不出他。

薛至垂着頭,他死死捏着拳頭,他實在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問問青年了。

到底是怎麽被綁架的?被綁架後有沒有受苦?為什麽會出現在S市?為什麽不回來?

一切的話語哽咽在喉頭,薛至來不及說出口,他擡起頭,露出一雙紅的不像話的眼,抖着嗓子說:“阿慈······”

謝慈終于看清了他的臉,眼神中有一瞬的凝滞,他古怪的看了眼前的青年幾眼,差點以為被關在別墅中治病的蘇秩被放出來了。

但怎麽可能呢?謝慈擡眸掃了眼自己的手機,謝慈是個做事講究萬無一失的人,時時刻刻都有人給他彙報蘇秩的情況,即使他現在早已不關心那個瘋子了。

謝慈皺着眉,看着眼前的青年,突兀的想起了幾個破碎的夢境片段,再加上蘇秩之前的瘋言瘋語,他幾乎能摸到事實的真相。

可謝慈不動聲色的看着眼前的青年,他只字不提其他,甚至露出一副疑惑的眼神道:“你是?”

沒等薛至回答,他道:“你和我那位前男友·····”

謝慈說着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和我的前男友蘇秩長得很像。”

薛至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他抖着嗓子道:“阿慈,你說的是什麽意思?我跟蘇秩長得很像?”

謝慈皺眉看他,仿佛在看着一個難題,好半晌,他開口邀請道:“先生,你看上去應該認識我,恰巧我因為意外失去了從前的記憶,不如我們找個地方一同吃一餐飯?”

這樣好的一個了解從前、恢複記憶的辦法謝慈當然不會輕易放過。

其實謝慈現在已經時常能想起從前的事情了,他猜測可能是因為沒再注射那些藥劑的原因。

人類的大腦确實複雜,蘇秩越擔心謝慈想起什麽,謝慈偏就記起什麽,這是藥劑也無法阻攔的天然反應。

謝慈實在太想知道自己從前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

薛至對謝慈哪裏會有什麽心眼,幾乎不用謝慈引導,他就将自己拎起來在謝慈面前倒個幹淨。

在提及謝慈和自己多年的友誼、兩人分明互相喜歡卻遲遲看不穿,最後出現一個蘇秩、一個周遙山徹底打破平衡的時候,薛至幾乎是咬牙切齒着才忍耐住恨意說出來的。

薛至不是蠢人,多多少少清楚,謝慈根本就不喜歡周遙山,最可能是迫于謝家和周家的勢力而屈服。

謝慈雙手交疊,他面上顯露出幾分傷感,心底卻毫無反應,像是完全在聽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一般。

他甚至會分神的想,原來自己以前是個這麽······嗯,傻的人。

明明自己有能力,卻依舊會因為所謂的愛情和親情被人脅迫。

更有意思的是,這個脅迫自己的人,居然是周遙山。

謝慈指尖點了點冰涼的杯沿,想起男人初次見面的失态,以及後續一步步頗有心機的靠近自己,恐怕蘇秩的病也在對方的預料之內。一切都掌握在對方手中,這是早有預謀。

謝慈并沒有記起關于周遙山的記憶,感觸不夠深,但這不妨礙他對周遙山的行為産生惡感。

謝慈不喜歡這種主導權在別人手上的感覺,這會讓他覺得自己太過被動,是別人眼中即食的誘餌。

縱然周遙山是他利益場上的夥伴,但這并不代表他們永遠不會翻臉。

謝慈垂了垂眼,濃密纖長的睫毛顫了一下,他知道薛至的眼神沒離開過他的臉,謝慈心中閃過幾分考量,好一會兒他才有些失落的道:“實在太感謝你告訴我真相了,不然我不知道還要被周遙山蒙在鼓裏多久。”

薛至看得心下更酸澀了,他想握住眼前因為知道真相而顯得有些憔悴的青年的手,他想好好的安慰安慰他,謝慈卻自然的伸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有意無意的避開了薛至的動作。

薛至手上微僵,可最後他什麽都沒說,只是失落的、難過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動不動的看着謝慈。

目光自然而然的帶上幾分貪戀,終于找到了,日夜被炙燒的心髒總算平複下來幾分了。

謝慈慢慢放下茶杯,他向前靠了幾分,忽的問道:“聽你提起,你現在是B市薛家的掌權人,近來蘇氏有意向中南部發展,薛先生,或許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

薛至簡直求之不得,他對商業的事情依舊沒有太多的興趣,但即便不喜歡薛至也只能開始接手、做得有模有樣。

人都是要長大的。

謝慈垂眼,濃密纖長的睫毛散下一片陰影,他漫不經心的抿了一口茶水,眼神飄忽在窗外。

暖黃色的燈光打在他斯文的面上,顯出一種格外空渺婆娑的感覺。

謝慈有野心,他有預感,這位薛先生會是一步很好的棋。

**

謝慈将一切都安排的很好,主要是那位薛先生實在過分配合,對方簡直像個冤大頭,也不管自己被不被坑。只要謝慈說什麽,他就沒有不答應的。

偶爾得到謝慈的一句感謝,薛至簡直就像一只無頭蒼蠅,樂的沒了邊。

謝慈不讓他來找自己,只有自己需要的時候會找他;謝慈不讓他查探自己的住處、也不對外公布兩方合作的訊息,薛至也當真全都答應了下來,認真的就差拿支筆記錄下來,說對方是舔·狗都不顯得誇張。

工作這邊進行的順利,生活上謝慈近幾日卻愈發顯得憔悴。

噩夢夜夜如期而至,并且有愈演愈烈的傾向。

謝慈無法控制夢中那種絕望的、透不過氣的崩潰,周遙山愈發清晰的身影本身就像是一場噩夢,謝慈能感受到夢中的自己宛如一條被悶死在塑料袋中的活魚,掙紮不開,窒息而亡。

夏日的悶雷在夜半響起,簌簌的雨聲砸在水泥地上,謝慈再次驚醒過來。

暖橙色的壁燈像靜靜燃着的燭火,幽幽的充斥着滿片空間。

謝慈的白眼球上渾然粘着紅色的血色,瞳距微縮,白潤的額頭上滿是冷汗,整個人有種丢了魂一般的冷喪感。

“咚咚咚。”

窗外的雨聲混雜着沉悶的敲門聲,在黑沉的夜半顯得格外古怪。

謝慈毫無反應,他的手指緊緊攥着被褥,頭垂着,黑色的碎發散在斯文漂亮的眉眼處。他像一位即将被吊·死的朝聖者。

門外的男人低沉着嗓子,應該是有些焦急:“小慈,怎麽了?”

周遙山問了好幾聲都沒有得到反應,他擔心謝慈的幽閉恐懼症發作,最後一次道:“小慈,我推門進來了。”

沉悶的開門聲響起,謝慈黑色的眼這才轉動了一下,他冷白的指幾乎泛青,有種恍然的恨意交錯在心口。

周遙山有些小心地走到青年身邊,他甚至不敢大聲說話,生怕哪裏驚擾、刺激了青年。

這樣的謝慈與平日冷靜精明的模樣出入極大,青年此時像是即将破碎的鏡子,帶着四分五裂的命運與美感。

周遙山很輕易的軟下聲來,他湊在謝慈面前,輕聲地安撫着,就差沒抱着青年在懷裏哄。

謝慈深黑的眼慢慢動了一下,像是正在看着周遙山、卻又好像誰也沒看。

他青白的手指動了動,忽的一巴掌狠狠地打在男人靠近的右臉。

猝不及防,周遙山順着極大的慣性被打得垂下頭,那雙黑色的眸中甚至還帶着幾分對青年未散去的心疼。

周遙山沒被人打過臉,或者說,打過他臉的人都死絕了。

謝慈是第一個。

可周遙山非但沒生氣,甚至他依舊湊上前來,低聲問着謝慈:“小慈,怎麽了,又做噩夢了?”

謝慈面無表情的看着他,黑眸有些渙散,好似分不清現實與虛幻一般。

此時的謝慈不再是那個成熟而斯文的青年,倒像是幾年前那個被逼得毫無退路的可憐孩子。

他不像是恢複了記憶,更像是簡簡單單地被夢魇住了。

謝慈臉色有些蒼白,他死死盯着周遙山,伸手再次将對方的臉打得歪了過去。

謝慈的力氣很大,不是那種輕飄飄的,更像是一道鞭子被使盡力抽到周遙山的臉上一般。

周遙山蹙眉,他舔了舔·破裂的唇·口,既沒有不滿、也沒有生氣,只是放縱、甚至寬容的看着青年,低聲問:“小慈記起來了?”

謝慈并沒有回答他,只是又打了他幾巴掌。

比起機械的動作,這更像是某種壓抑後某種本性的發洩。

周遙山的臉側臉被扇的紅了起來,可他依舊沒有制止,他對謝慈說:“解氣嗎?”

謝慈的回答依舊是一個巴掌。

好半天青年的動作才停下了下來,他的指尖甚至都被打得紅了。

他說:“滾。”

周遙山握住他的手,很小心的順着淺紅的地方揉了一下,他一邊将意識恍惚的青年安撫性的送進被褥,一邊好脾氣的道:“好、我馬上就滾。”

等哄的謝慈睡着後,周遙山才從房中退了出去。

男人一晚上沒睡着,他坐在客廳中抽煙,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因為昨晚剛下過雨,天氣還是有些潮濕。青年伸着懶腰走出門,看到滿目狼狽的周遙山,慢慢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

“周遙山,你昨晚是跌了一跤?摔得這麽狠。”

周遙山黑色的眼看着青年,一張蒼白的臉上滿是傷痕,他像是在确定什麽,好半晌才扯唇輕松道:“嗯,沒事。”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分明是被人一巴掌一巴掌扇出來的。

謝慈确實有點搞不懂周遙山這人,他能确定對方在他曾經的生命中扮演的絕對不是什麽好貨色,但平日這樣講究的人莫名其妙被打成這樣,還是很可疑的。

謝慈對周遙山時時保持着警惕心,他現在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癖好了。

畢竟如果不是周遙山心甘情願,誰能把對方打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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