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椒豬肝面

纏雪聽着曲紅昭的話,憤怒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平息下來。

這陣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倒是曲紅昭的态度讓纏雪實在好奇。

溫和包容,鮮少動怒,這真的是位在戰場上說一不二的大将軍?怎麽比宮中這些閨閣裏出來的姑娘家還少了些鋒芒?

這性格是如何養成的?明明是和二小姐一起長大的侯府貴女,對比曲盈袖那眼裏不容沙的性子,纏雪真情實意地感受到了困惑。

這要換了二小姐,早就損得那些人無地自容,讓她們哪涼快哪待着去了。

但困惑歸困惑,衆妃嫔的事曲紅昭自己都不在意,纏雪當然也沒什麽可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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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曲紅昭注意到有着一張小圓臉的惠嫔不怎麽往景儀宮來了,便抛下了一屋子正打着牌的莺莺燕燕,準備去拜訪她。

纏雪跟在她身後,心下忍不住吐槽,您可真是雨露均沾。

惠嫔住在繪春殿偏殿,離景儀宮有些遠。

兩人路上經過了一座位置偏僻的宮殿,遠遠看到有個女人抱着一位嬰孩,纏雪心下好奇多看了兩眼,曲紅昭提醒她:“別看了,走吧。”

繪春殿的宮女看到麗妃娘娘駕臨,有些慌張,施禮後急急解釋道:“我們娘娘正在廚房,奴婢這就去喊她。”

似乎是怕她責怪惠嫔失禮。

“不急,我等等就好,反正本宮此來也沒什麽要事。”曲紅昭其實很想直接去廚房看看惠嫔在做什麽美食,但客随主便,宮女請她入座,她便依言坐下。

惠嫔很快就出現在殿內,看到她很是驚喜,快步迎了過來:“麗妃娘娘,您怎麽過來了?”

曲紅昭見她臉上還沾着點面粉,便順手給她抹掉:“你不來看我,我就只好過來看看你了。”

提到這個,惠嫔垂首不語。

這小姑娘心裏想什麽都寫在臉上,是怎麽在宮裏生活這麽久的?曲紅昭摸了摸她的圓臉:“怎麽了?”

“她們……她們……”小姑娘想對她說出實情,又不想說別的妃嫔的壞話,很是糾結。

“你是不是覺得她們是為了偶遇陛下才往我那兒跑的,所以不想跟她們混在一起?”曲紅昭開門見山。

“娘娘您看出來了?”惠嫔瞪大了眼,很是驚訝的模樣,“嫔妾還以為您不知道呢。”

“我又不是傻子。”

“您知道還不趕她們走?”

曲紅昭笑了笑:“都不容易。”

惠嫔怔住,一時不知說什麽是好。

宮裏的生活對她們這些沒家世沒帝寵的女子是挺不容易的,但她從未想過這位定北侯府嫡女、進宮第二天就得到帝王臨幸的麗妃娘娘能體諒她們這份不容易。

惠嫔眼圈紅了紅。

曲紅昭不知道自己怎麽把人惹哭了,連忙摸頭哄道:“這是怎麽了?”

惠嫔悶悶地回答:“娘娘,您真是個好人。”

曲紅昭失笑,如果惠嫔見過她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模樣,大概就不會這麽說了。

“剛剛在做什麽好吃的?”

“是嫔妾在家時喜歡吃的東西,入不得娘娘的眼。”

曲紅昭一向喜歡嘗試新鮮事物,誠實道:“你這麽說我就更想試試了。”

惠嫔想了想:“那嫔妾給您端過來,您要是不想吃千萬別勉強。”

不多時,她帶着宮女捧着托盤回轉,宮女将托盤放在曲紅昭面前,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碗青椒豬肝面。

這種吃食曲紅昭在邊關沒少見,但對于宮裏貴人來說,确實有些上不得臺面,難怪惠嫔剛剛那般扭捏。

這碗面湯底濃稠醇厚,鮮香撲鼻,最上方鋪着厚厚一層青椒豬肝澆頭。曲紅昭嗅着鼻端的香氣,頓時食指大動:“給我添雙筷子?”

惠嫔怔了怔,又強調了一遍:“娘娘千萬別勉強。”

曲紅昭接過宮女呈上的餐具,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真的一點都不勉強。

禦膳房着意讨好這位新晉寵妃,除了陛下那邊,就是景儀宮的膳食他們最上心,食不厭精,脍不厭細。曲紅昭這段時日天天用着玲珑精致的美食,偶爾來一次民間風味卻也是種享受,何況惠嫔手藝很好,曲紅昭姿态優雅,動作卻一點不慢,不一會兒,面碗就見了底。

“……”惠嫔一時失語,“娘娘您要不要再來一碗?”

曲紅昭矜持地用手帕拭了拭菱唇:“不必了,我以後還能來蹭飯嗎?”

惠嫔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當然,娘娘不嫌棄的話,歡迎您天天來繪春殿!”

“你怎麽會做這些的?”

“以前家裏窮,娘就用有限的銀子變着花樣給我和爹爹做飯,想讓我們吃得好些,”惠嫔微垂雙眸,“後來爹爹當上官了,娘親卻不在了。我懷念這種味道,就試着去做,不過遠不如娘親做得好。”

“對我來說已經很棒了。”

惠嫔對她笑了笑:“娘娘您不用安慰我,以往我在家中每次做,弟弟妹妹們都嘲笑我,說我把這種寒酸吃食當成寶。”

曲紅昭拎起面碗給她看空空如也的碗底:“你看我像是在安慰你嗎?”

惠嫔失笑:“我在家中時和妹妹們一起用膳,她們常說,把碗底吃的一點不剩,是沒見過好東西的窮酸吃法,想不到麗妃娘娘居然和我一樣。”

曲紅昭輕嘆,她以前其實也是那樣,嬌養出來的矯情毛病她身上一樣不少,但後來挨過餓自然就懂珍惜了。在邊關時她曾經被敵軍圍困了大半個月,總算明白了民間“餓到連樹皮都啃”其實并不是一句誇張的說辭。

“妹妹們?”

“是繼母的女兒,爹爹當上守備後又另娶了。”

“你是聞人守備的長女,她們……”

惠嫔自嘲地笑了笑:“長女有什麽用?娘親不在了,還不是任人欺負,連親事都……”

她說到這裏,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妥,臉色白了白。

曲紅昭體貼地屏退宮人:“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你說的親事是指?”

惠嫔搖搖頭不肯說了。

曲紅昭想了想:“當年我姐姐救你的時候,你身邊不是有個青梅竹馬的少年嗎?你們後來如何了?”

惠嫔似乎是猶豫了一下,身為帝王後宮一員,對其他人承認自己曾有過一個青梅竹馬,可實在不是什麽好主意。

若面對其他人,惠嫔自然是不會認的,但眼前的人是麗妃娘娘,她對自己很好,她姐姐又救過自己。

所以惠嫔只是遲疑片刻便據實以告:“他父親升了官,繼母撺掇爹爹将我的婚約換給了二妹。”

“什麽?”

“繼母狡辯說當初兩家只定下兒女婚約,又沒指明是哪個女兒。”惠嫔冷笑,這是曲紅昭第一次在她的小圓臉上看到這樣冰冷的表情。

“他和你妹妹成婚了?”

“沒有,當時他随父親去外地赴任,不在京裏,我見不到他的面。繼母和爹爹都告訴我,他答應了換婚約,還給我看了信,”惠嫔神色間有兩分木然,“但等我進了宮,才知道信是僞造的,他不同意娶我二妹。”

“……”曲紅昭沒想到看起來很天真的惠嫔還有這樣的過往。

“那時候我入宮都快一年了,跟着我進宮的丫鬟出宮辦事,遇到了我曾經的乳母,才知道我剛進宮,他就聞訊趕回京城,在宮外徘徊了大半個月,找不到門路和我見面,連信也通不得,”惠嫔搖了搖頭,“外男穢亂宮廷可不是個小罪名,誰敢替他傳信啊,這個傻子。”

“後來呢?”

“後來他見不到我,就去了我爹爹府上,他寧願背了個勢利的名聲也要撕毀兩家婚約,之後便離開了京城,”惠嫔低着頭,曲紅昭看不到她的表情,“繼母她費盡心機,卻也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你是怎麽進宮的?”

“那時候繼母騙我說我的婚約沒了,要給我另外說親,我說我要等他回京親口拒絕我,繼母便氣急了,正好爹爹有位同僚幾年前喪了妻,繼母便提議讓我去做續弦,我當然不願意,但哭了很久爹爹也不肯松口,”惠嫔把事情一一道來,“這時候我一位很久沒聯系過的表舅舅來拜訪,說有門路送我進宮,爹爹就歡歡喜喜地應承了。”

曲紅昭握住她的手,惠嫔強顏歡笑:“也是好事,進宮做娘娘總比給人家當續弦強太多了。”

“不想笑就別笑了。”

“嫔妾……”

曲紅昭幹脆把人拉過來抱在懷裏:“想哭就哭吧。”

在娘親過世後,在遇到麗妃前,已經太久太久沒有人這樣哄過她了,惠嫔壓抑了許久的委屈噴薄而出,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裏哭成了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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