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各有志

離開繪春殿,曲紅昭心情有些沉重。

在邊關幾年,她見過很多慘事,生離死別,人間疾苦。

但這種事大概是習慣不了的。

纏雪很有眼色,見她低頭沉思,便也不去打擾她,兩人一路無言回到了景儀宮。

景儀宮大殿裏,還有妃嫔們聚在一起打牌。

曲紅昭默默地穿過人群,在軟塌上坐下,一手支額看着她們。

她覺得自己的心态已經提前步入老年,就喜歡看年輕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模樣。

大抵越是見過生離死別的人,就越是喜歡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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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紅昭還在跟着沈良媛學琴。

“娘娘很有天賦。”沈良媛稱贊她。

曲紅昭擺了擺手:“不用恭維我,這點自知之明本宮還是有的。”

沈良媛便笑笑不說話。

“你來彈吧。”曲紅昭起身,讓出瑤琴前的座位。

沈良媛也不推辭:“娘娘想聽什麽曲子?”

“什麽都好。”

沈良媛想了想,便信手給她彈了一曲小調,曲紅昭沒有聽過這支曲子,只覺得有些像是民間小調,悠揚悅耳。

一旁剛結束一局葉子牌的孫修儀聽了,也起了興致,伴着曲子在堂前悠然起舞。

她今日穿了一身百蝶穿花圖案的輕紗外套,水袖輕揚間,真若蝴蝶般輕盈曼妙。

曲紅昭斜倚在軟塌邊,信手用竹筆輕敲着香爐,給她們打着調子。

一旦适應了這種慢節奏的生活,似乎也不錯,曲紅昭慵懶地想。

只是如果教李嬷嬷知曉,居然有人把後宮生活稱為“慢節奏”,怕是又要心情複雜了。

不過話說回來,自她跟着麗妃娘娘進宮後,心情複雜的次數似乎特別多。

比如此時此刻,她看着悠然自得的曲紅昭,只覺得她不去禦前争寵,卻在這裏陪着低位嫔妃們玩鬧,實在是不務正業得很。

李嬷嬷難免想起自己的上一任主子,曾經盛寵一時的德貴妃,搶在皇後前面給先帝誕下長子,那時可真是風光無限。

德貴妃是世家大族培養出來的嫡女,似乎天生适合吃宮鬥這碗飯,一進宮便知道如何邀寵,懂得怎麽踩着旁人的屍骨往上爬,曾令整個家族都為之驕傲。

哪像眼前這位沉溺享樂的麗妃娘娘,有人在身旁督促着,卻也仍然不知上進。

多好的開局,多美豔的一張臉,怎麽就不懂得利用呢?

李嬷嬷冷眼看着,倒覺得她對後宮這些女子的興趣似乎比對皇帝還多些,勸她對這些不懷好意的女子防備着些,她也不知有沒有記在心裏。

還真以為這些女人是想和她交好嗎?這些人不得寵,又沒有銀子打點,自己在禦膳房讨不得好,倒是天天蹭在景儀宮好吃好喝的。

看着這些莺莺燕燕,李嬷嬷只覺得這些狐媚子居然把麗妃迷成這樣,實在可恨。

李嬷嬷有些鑽了牛角尖,到底是上了些年紀,身子本就不甚爽利,一時氣急攻心,竟眼前一黑,險些暈了過去。

她就站在曲紅昭身側不遠處,曲紅昭見她身子一軟,被吓了一跳。

衆女眼前一花,就見剛剛還懶洋洋躺在榻上,舒服得似乎連動都懶得動一下的麗妃娘娘,已經兩步蹿到李嬷嬷身邊,把人打橫抱起。

李嬷嬷只是眼前發黑,并未徹底昏厥,被曲紅昭這麽一抱,整個人都懵了。

曲紅昭将她放在軟塌上,伸手搭了搭她的脈象。

纏雪得了吩咐去請太醫,李嬷嬷還怔怔地看着曲紅昭。

見景儀宮的人來請,太醫不敢怠慢,片刻便到,進了殿得知是要給一位嬷嬷診治,也并未在麗妃娘娘面前露出不滿。

“并無大礙,開兩副藥去了火便好,只是以後要注意不要動怒。”太醫把了脈,開了藥方,囑咐兩句便自退下。

出了這等事,衆女自然也不好繼續在景儀宮盤桓,已經紛紛散去。

曲紅昭屏退了宮人,殿內只剩下李嬷嬷和曲紅昭二人。

意識到自己一直躺在娘娘的榻上,李嬷嬷略有些惶恐地要起身,被曲紅昭按下:“嬷嬷還是好生休息吧。”

李嬷嬷看着她,還回味着剛剛曲紅昭那一抱,腦海中盤旋不去的問題不是“她怎麽有那麽大力氣抱我”,而是“她怎麽會抱我?”

李嬷嬷十歲出頭進宮,統共在宮裏待了三十多年,跟着先德妃之前也跟随過幾個不同的主子。

這後宮啊,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處,連德妃最風光的時候,也要時刻擔心這個,防備那個。

後宮女子,除了對着皇帝的時候滿臉堆笑,其餘時候都是情緒消極居多,焦躁、惶恐、忐忑甚至暴虐都實屬平常,憋得久了,有脾氣就只能對宮人發。

偶有對宮人不打不罵的,那已經是非常體恤下人、堪稱仁厚的主子了。

又哪裏遇見過曲紅昭這樣的?

好生對待宮妃們,還能說她是沽名釣譽,想要個仁厚的賢名。

這般對待一個嬷嬷,卻着實沒有必要了。

曲紅昭跳下水池時刻意壓下的水花,李嬷嬷一直記在心裏。

她不得不承認,那一刻自己确實是心下一暖。

有人願意這樣細心體貼,尤其還是一個論地位本不需要特別把你放在眼裏的人,誰能不受用呢?

還有剛剛那一暈,曲紅昭便不假思索地沖過來抱住她。

李嬷嬷只覺得心下酸酸暖暖的,在宮裏那麽多年,她什麽殘酷事沒見過?早已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這樣的情緒了。

如果說李嬷嬷以前是因為事業心督促曲紅昭,此時便是真正想為她盡忠了。

“娘娘,”李嬷嬷堅持要跪,“老奴必盡全力,助您登後宮主位。”

“可是我不想要那個位子。”曲紅昭為李嬷嬷感到遺憾,這麽有事業心的人,居然跟了自己這樣一個只想躺平的主子。

更遺憾的是,就算真正的曲二小姐回來了,可能也未必想要——她若想要,就壓根不必逃。

李嬷嬷是真的感到了茫然:“娘娘怎會不想登上鳳位呢?那可是天下女子至高的位置了,想當初德妃娘娘她……”

曲紅昭打斷她:“嬷嬷,我不是故意紮你的心,但我要問你一句,先德妃娘娘她如今在何處呢?”

李嬷嬷不說話了,在大皇子事敗後,德妃在殿內懸了三尺白绫,自己上路了。先帝念着點當年情分,沒褫奪她的封號,也沒為難她們這些宮人。後來新皇登基,又恩赦了她們出宮。

曲紅昭繼續道:“京裏世家勳貴很多都沾親帶故,先德妃娘娘算起來也是我的表姑姑,我幼時她還抱過我。後來她進了宮,我再見到她時,她就好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笑不及眼底,語不訴衷腸。”

“……”

曲紅昭發出靈魂二連問:“你覺得是我過得快活還是她過得快活?”

“既然是為我好,為什麽想讓我變成她那個樣子呢?”

這是曲紅昭第一次在李嬷嬷面前表達自己真正的想法,李嬷嬷怔了片刻,也難得說了心底話:“娘娘,如果有的選,奴婢也希望您永遠天真快活。但等太後娘娘和淑妃回宮,您不争也不行了。在這後宮,你不争,別人就要欺壓你。”

難得被人用“天真”這個詞來形容的曲紅昭頓了一頓:“那就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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