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其實在發生“山洞偶遇”這件事情之前,前河村的白長秀在東河村的夏長山心裏,一直是位溫和可親的…..鄰村姐姐。原本夏長山對白長秀這樣的書生就很有好感,他覺得她們為人穩重,不會像他的兩個姐姐那樣彪悍豪邁,他覺得她們吟風頌月很文雅,從來不說粗話,也不與人打架,更不可能像那些粗鄙不堪的女人一般流着口水色眯眯地盯着有幾分姿色的兒郎,連眼珠子都不轉一下。
而長秀姐姐就更不用說了,端莊秀麗,優雅大方,一件普通的粗布衫,穿在她身上,和穿在那些成天莊稼地裏刨食的女娘身上,那氣韻可真是天差地別。夏長山從前就知道,白長秀讀書很用功,和她那個混混娘不一樣。長秀考中了童生,雖然十裏八村的人都覺得白氏長秀的福分也就到此為止了,但是長山卻不這麽看,他深信長秀姐姐早晚會有大出息,前景光明着呢!
直到現在,長山都清楚地記得自己小時候和白長秀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某一年的某個冬天,臨近年關,白長秀給河東頭的小廟抄寫經書,他們幾個在一起瘋玩的小屁孩沒事可幹,就跑過去看熱鬧。圍觀了一會兒,大家都覺得沒啥意思,各自散去了,只有他還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時不時地冒着鼻涕泡泡,看她一筆一劃,安靜而熟練地豎勾斜捺。
雖然是冬天,太陽卻暖融融的,照在白長秀的身上,照在她握着毛筆的纖巧的手上,以及那些白白淨淨,墨跡未幹的宣紙上,那明亮溫和的光線突然就有了靈動淡金的色彩,剎那間使得白長秀整個人像臨立于幻境裏一樣,妙不可言。
真好看啊……。
長山吸着兩行清鼻涕,揉揉眼睛,又呆呆地看了半天,直到白長秀擡眼瞧他,“東河村夏家的麽?….….叫什麽名字啊??”
“唔…..長山…夏長山..”他有點忐忑,下意識地咬着手指,口齒不清。
“長栓?…..”白長秀微微一笑,“…怎麽不去玩兒啊?…..”
“長山,長山!”他仍舊吸着鼻涕急忙辯解, “我…….覺得姐姐…..真好…,…寫的字….真好看…….,” 話也沒說清楚,不知怎的,他的臉就紅了,舌頭像被粘住了似的,不大靈活, “我…..我…..不認識字,….也不會…寫..,所以….就…好看….”
“你覺得好看?….那我教你…”比他大不了幾歲的鄰村姐姐眉眼彎彎,和藹親切。
白長秀對于好學的孩子一直都願意親近,她将夏長山的名字寫下來,并握着他的手,教他在地上練習了好幾遍,有耐心,且有愛心。
村子裏的兒郎基本都不識字,不會寫自己名字的人都相當多,但這裏面不包括夏長山。他會寫自己的名字,但也只是會寫自己的名字。
長山心裏很清楚,他崇拜讀書人,不表示他自己就愛讀書。他當時在白長秀面前表現出來的愛學習的态度,不過是處于一時的激動罷了。白長秀鼓勵他學習識字,他還能說什麽呢,當然是腦子一熱,使勁兒點頭,事後就覺得懊悔。學習留給他的美好的回憶,無非就是那個冬日的溫暖的下午,白長秀握着他的手,在幹燥堅硬的土地上連續寫下“夏長山”那三個字,僅此而已。
自那以後,夏長山和白長秀不再有過多的交集,白長秀似乎也忘了有這樣一回事情。兩個村子相鄰,兩人難免有碰面的時候,白長秀臉上總挂着微笑,夏長山也對這位知書達理的白家姐姐挺喜歡,每次相遇,都能讓他莫名高興一番。其實他最開始是心虛的,總覺得自己辜負了白長秀姐姐當時勸他認真讀書的期望,可是一看白長秀根本沒放在心上,慢慢也就坦然了。
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誰曾想一場暴雨又将這兩人牽扯在了一起。山洞相遇那天,長秀脫了她的麻布外衫裹在他身上,鄭重說道:“其實你燒了衣服,也有我的不是。這件,…就當是我賠你的,你可別嫌小啊,好歹能遮着點吧。”
一個兒郎,穿着女娘的衣服…..,長山覺得別扭,心裏砰砰直跳,可又說不清是個什麽感覺。長秀自以為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耐着性子解釋:“長山放心,這外衫原是做給我爹的,只不過我針線上不熟練,做小了,後來幹脆就自己穿,并不分男女。再說又不是什麽绫羅綢緞,村子裏人人都有這樣的衣衫,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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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是在教他撒謊呢。不過她說的沒錯,村裏幹活的人,無論男女大多都有這樣的粗麻外衫,長山的姐姐姐夫們有,長山也有,再普通不過了,更何況也沒人一天吃飽了撐的去探究他到底穿了哪個的衣衫。….可他還是覺得別扭。…..一個女娘看光了他的身子,還把自己的衣衫給他,卻又死不承認有這檔子事,…….是不是….很別扭?
其實…..也不能怪她吧。長山心想,明明是自己不小心闖下的禍呢,…哎,..全都是他自找的!
後來雨還沒停長秀就走了,長山在洞裏磨蹭了好久才出來,回到家天已黑透,夜色不明,誰也沒看清楚他的表情和他的衣着。當然他心裏就一直沒平靜過,回來連飯也沒吃,洗了手腳,就上了炕鑽被窩裏頭去了。
躺在炕上,越想越不得勁兒,越想越不舒服,甚至覺得身上的每個毛孔都不安分。 也是,今天手欠地将衣服燒成了串串,還讓人看光光了,怎麽能睡得着?!
看光了……!
打長山小時候起,爹娘舅伯就諄諄教導他,做為兒郎,行為檢點是本分,放浪不羁會讓人瞧不起,将來也嫁不出去,所以要時時護着自己的身體,不能随便給女娘看,更不能讓她們碰,因為那都是留給自己未來的妻主的雲雲…….。如此倒也罷了,幾個長輩還時不時地舉例子吓唬他,說前幾年後河村有個姓何的後生,有一回天黑了跑去河邊僻靜的地方洗澡,偏叫個滿臉麻子的女娘給看見了,後來那女娘捏了這個把柄,要娶他,何家郎死活不願意,這事在十裏八鄉鬧得沸沸揚揚,何家郎丢盡了臉面,沒人敢娶,最後還不是認命了。話說這位何家小郎的妻主可真不咋的,天天拈花惹草不着家,何氏也只能捶胸頓足,自認倒黴了。
夏長山以前從沒在意過何氏凄涼的婚姻,如今遭遇相同,而他首先想到的是,竟然是長秀姐姐會不會拿這個要挾他?
答案當然是不會。人家說了,就當沒看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所以今後女婚男嫁根本不受影響。瞧瞧長秀姐姐,多善良的人啊,多好的人吶,給彼此都留好了後路呢。
雖然都說開了,可夏長山還是不痛快。 他想不明白,長秀姐姐為什麽不像何氏的妻主那樣要挾她?如果她拿着這個要挾他嫁她,他礙于兒郎的名節和臉面,也只能答應,他家裏也無法反對,從此兩人齊心協力,耕讀傳家,繁衍後嗣…….
他當然也知道長秀有一門模棱兩可的親事,那不過是口頭承諾,男方遲遲未給确定。如此不是正好?遭遇了這樣的事情,她都不用再考慮娶不上夫郎了,你瞧瞧,多好的機會啊,你說她怎麽都不知道珍惜呢?
…….
長山心煩意亂,越發地睡不着了。起身下了炕,在屋子裏不停地繞圈圈,不一會兒,又上了炕,裹着被子裏從炕頭滾到炕尾,在從炕尾滾回炕頭……如此翻來又覆去,…..哎呀!瞧這事兒鬧的,還讓不讓人愉快地睡覺了!
夏長山的動靜有些大,驚動了院子裏劈柴的大姐夏金山,她覺得不對勁兒,拉着正在井邊打水的二姐夏銀山隔着窗戶喊了他半天,也不見他回話,姐倆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在窗外叨叨咕咕。
“…..他今兒抽什麽風了?”
“不知道啊…..”
“嘿嘿,這小子別不是思春了吧?…..”
“有可能!………這小兔崽子!!!”
“…….!”長山将長秀的衣衫脫下來緊緊攥在手裏,躲在被窩裏打顫,好似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大姐和二姐的彪悍在這十裏八鄉都是出了名的,要是被發現了事情的真相,還不定掀就起什麽暴風驟雨來。好吧好吧,他努力勸自己,白家長秀姐姐說的對,就當什麽都沒發生就對了,趕緊睡覺!
可惜夏長山總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睜着眼冥思苦想,以至于到了後半夜,迷迷糊糊做起夢來,夢見白長秀像小時候那樣握着他的手教他寫自己的名字,寫着寫着突然就變了臉,怒火沖天地吼他:“夏長山!你都被我看光了,怎麽還不嫁?”他不想她不高興,慌忙擺手:“姐姐別生氣別生氣,我馬上嫁馬上就嫁!”然後長秀一把剝光他,一個餓虎撲食将他掀翻在地,長山的小心肝兒撲通撲通的,身.下也脹脹的,低頭一看,發現他的小果子竟然變成了大果子……天吶,…….這,這什麽情況??
………
第二天一大早,長山醒來發現自己身/下濕漉漉的,懷裏還抱着長秀的衣衫,頓時羞憤難堪,差點哭出來。
有些事情不說,不表示沒有發生過,也不表示可以遺忘,比如山洞偶遇,在夏長山這裏就成了永遠都過不去的坎兒, 而自此以後,長秀在他心裏的分量就像是一跟頭翻上了九重天,更像是在他身體裏生了根一般,開始發芽,迅速成長直至繁盛延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