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菡,你遲到了!”白長秀面不改色,将一切盡收眼底。“對先生不尊,對學業不敬,該罰。”
白先生鎮定異常,她擡腿取下那條不停蠕動的令人厭惡的東西,掐緊三寸當着柳清菡的面狠狠掼在地上,小青蛇翻騰了兩下,漸漸地不動彈了。
“你——!你賠我小青!”柳清菡先是驚訝,緊跟着怒目圓睜。從來沒人這樣挑釁她,連家主都不行!
“玩物喪志,該罰!”白長秀板着臉,語調裏滲着寒意,“手伸出來!”
柳清菡有那麽一瞬間被唬住了,但她不是吓大的。可惜就在她反應過來的時候,白先生緊緊攥着的戒尺已經招呼到她的手上了。
“啊——喲——!”書房裏發出一聲聲慘叫。長這麽大,這還是柳清菡第一次挨打。白長秀一點兒也沒客氣,鐵青着臉,狠狠地抽她,小潑皮柳清菡對着先生又咬又踢,卻被白先生一把拎起來,提溜到角落裏。她不停地吵鬧,兩只小手噼裏啪啦不知道挨了多少下,被打的又紅又腫,書房頓時籠罩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
柳清菡陪讀的書童早就被吓傻了,站在一邊瞠目結舌:這位先生真是不拘一格,果然有魄力!門口候着的柳清菡的貼身小厮紅衣年紀大一點,倒是有幾分機靈,見此情形,一溜煙兒小跑,忙不疊地上後院去請柳家主父。
彼時柳家的主父李氏正在後院子裏悠閑澆花,小厮氣喘籲籲的跑進來大呼小叫:“大官人,大事…..不好了!小娘子…..被…..被….”
“慌什麽,慢慢說。”李氏慢條斯理,停了手中的活計。
“官人救救小娘子吧,她快被新請來的先生….打死了!”小厮紅衣紅着眼睛,嗚嗚咽咽,苦苦哀求。紅衣是陪着柳清菡長大的,情分非同尋常,主子被打成這樣,他自然格外難過。
“……是麽?…..去看看吧。”李氏愕然,新來的先生膽子倒是不小!他淡淡斜了紅衣一眼,轉身拿過跟前小厮遞的帕子擦了擦手,出了月洞門。紅衣起身跟随,心裏不停埋怨白先生的同時,又将白先生的十八代祖宗悄悄梳理了一遍。
李氏進了白長秀所在的院落,鬼哭狼嚎已然銷聲匿跡。書房內,柳家霸道無理的小娘子正十分乖順地站在白先生的面前,低着頭,唯唯諾諾地道歉,“先生,對不起,清菡以後再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了……”
柳清菡的眼淚珠子成串往下掉,手腫的像兩只小豬蹄一樣,卻連大氣都不敢出。李氏驚訝之中帶着一絲絲心疼,家主的心頭肉不是誰都能惹得起的,這位白先生,……只怕幹不長久了!
“白先生,可否與在下行個方便,借一步說話。”李氏站在門口,別過臉沉聲喚她。
“大官人有何指教?若無它事,晚生便要上課了。清菡開蒙稍晚,學業不可一推再推。”白長秀語氣真誠,毫無懼意。
李氏不悅,忍不住推了門進來。新來的先生不卑不亢地站在案幾前,秀麗儒雅,雖是布衣荊釵,卻依舊遮掩不住氣度風華。李氏有些恍惚,面前這位哪有半點惡毒先生的影子?和紅衣所描繪給他的嚴重不符。
Advertisement
柳清菡見到李氏,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撲上去抱住李氏,又委屈地哭起來,“父親……,清菡的手要廢掉了….嗚嗚…嗚嗚……”
李氏愣了一下,才要開口,卻見白長秀朝他微微一笑,施了一禮:“晚生見過官人。”
“白先生這樣教育孩子,會不會太過了?”李氏瞧着柳清菡如今的模樣,于心不忍。他對孩子的疼愛雖不及自家妻主,終歸也是自己的孩子,再說柳家大娘也就這一根獨苗,要是有什麽閃失,只怕他也不方便交代。
“當然不會。晚生以為,小娘子已初有成效。”白長秀相當坦然。柳清菡的這位父親毫不掩飾對她的不滿,一直端着大家郎君的架子,他看起來二十出頭,冷淡傲慢,目中無人。看來傳言非虛啊,柳家老妻少夫,果然有這麽一段佳話。柳大財主的這位填房雖然英俊貌美,可惜有點….自以為是。
“嗬!”李氏冷冷道,“口氣倒不小,我家清菡長這麽大,那裏吃過這樣的苦頭?我只道先生有何能耐,原來也不過是用蠻力壓制一個孩子!豈能讓人心服口服?”
柳清菡窩在李氏懷裏,因為有了依仗,壓低了聲音,在李氏耳邊抽抽噎噎添油加醋了一番,“父親,她瞧不起咱們,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她!…….叫她滾蛋….”
李氏一邊安慰着柳清菡,一邊瞧着白先生的反應,卻只見她将柳清菡的寶貝死蛇挑起來扔在桌上,泰然自若。
白先生看起來是有點與衆不同,李氏暗自思量,想着要不要開口打發了她。
“晚生因材施教罷了,若是官人執意放棄,晚生無話可說,這就告辭。”白長秀冷眼看着父女兩叨叨咕咕,心頭微嗤,遂卷起書本,邁出了房門。
她多少有點遺憾,拿不到束脩是一樁,而柳清菡其實是個可造之材,能教好她會讓人覺得很有成就,這也是一樁。只是….算了,師生無緣,多說無益。
“白先生!”初夏時節,暖風拂起,李氏看着光影裏白長秀衣衫輕擺,背影窈窕筆直,忍不住叫出聲來。
“……..?”白長秀轉身的瞬間,将被風吹起的發絲全數攏在耳後,沖着李氏淡淡一笑,優雅自然。
“…….……”李氏的心忽然就停滞了片刻,他有了想挽留的念頭,低頭看了看滿臉淚痕的柳清菡以及那雙紅腫的小手,一時有些猶豫,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晚生不才,有負大娘重托,還請官人另請高明吧。”白長秀言畢暗暗吐納了一口氣,腳不停歇,直到走出柳家大宅,都沒有回頭。
***********************************************************
白長秀去了縣城,聽說謀了好差事,害得夏長山以為好長時間都不會再見到她了,情緒上郁郁寡歡,以至于臉上都顯現着落寞,做什麽都心不在焉,因此沒少被他兩個姐姐數落。
才想着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呢,誰知長秀于第三日,又回到了夏長山的視線裏。
大清早,天氣晴好。夏長山依舊扛着鋤頭,依舊是在村口碰見白長秀,依舊沒出息地躲在了大槐樹後面。
“哎?…這不是長山麽?下地去?”長秀背着背簍,腳步輕松,看見長山自然而然招呼了一聲。她前天去縣城時,順便将上次采到的藥草賣給了生藥鋪子,換了不少錢。這樁營生雖然有點危險,但得益甚多。現下辭了柳家,一時找不到其他活計,是以長秀不得不背起背簍,想進山再碰碰運氣。
長山從槐樹後面探出頭,臉上紅暈一片,望着眼前日思夜想的女郎,緊張到說不出話來。
這孩子…..真逗…..。白長秀看着夏長山變幻莫測的表情,無奈地笑了笑,扶好背簍,朝前走去。
……長秀姐姐進山了!夏長山望着長秀遠去的背影,突然有了這個認識,撒腿就往家跑,然後一陣風似地沖進了家門,直接上了後院。
女娘們一大早就上地頭幹活去了,夏家院落裏倒也不清淨。夏金山的夫郎劉氏正在修補房頂,夏銀山的夫郎韓氏在壘雞圈,夏家老爹看管着一窩鬧哄哄的毛孩子,順便忙裏偷閑準備午飯,一幹人等看見夏長山風風火火地闖進門,滿肚子疑問。
“長山你咋了?….瞎翻騰啥?…”夏金山男人劉氏随口問道。
“你今兒是怎麽了,冒冒失失的?…”夏銀山男人韓氏補充。
“…….?.” 夏家老爹馮氏一邊哄着孩子們,一邊看着夏長山。
“斧子?看家斧子了嗎?我….我要上山砍柴去!”夏長山心急火燎地問。
“……”韓氏納悶,“家裏柴火多啊,你昨天不是才砍回來嗎?….這後院堆不下了……”
“你…你不懂!”夏長山聞言,渾身便有些不自在,“…..嗯….,…..過兩天集市,砍了柴多換幾文錢…..”
“你這小子!….地裏活多,緩兩天再去吧…..”劉氏規勸。
夏長山哪裏聽得進去,找見斧子,直接拎起來,一溜煙兒又跑了。
“……”衆人面面相觑,劉氏與韓氏繼續幹活,小兔崽子們為了一塊餅鬧得不可開交,馮氏不得已放棄了猜想夏長山怪異的行為,跑去哄勸調停自家的這一窩惹事兒精。
夏長山從家裏奔出來,“不經意”地沿着白長秀剛才的路線進了山,可是在山裏晃了一整天,都不曾“偶然”遇上白長秀,他甚至上元門洞裏溜達了一圈兒,也沒有發現長秀姐姐的蹤跡。紅日逐漸西斜,山裏越發地涼起來,長山将一大摞幹柴用藤條捆好,背到背上,帶着一顆失落的心,快步出了青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