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長秀沒好意思回柳宅,頂着烏青的眼窩和紅腫的臉頰在縣學的學舍湊合了兩個晚上。她托趙荌的書僮給柳家知會了一聲,只說是同窗挽留,一時脫不開身,順道将她準備回鄉的包裹一并帶來回來,準備這邊的事情結束之後直接回前河村去。柳家得了消息,也沒什麽意見,主父李氏照樣備了厚禮給白家,算是賀中秋之禧,同時也托跑腿的書僮帶話,說願先生早早歸來。
幾位同窗兼好友皆贊嘆白先生找到了好差事,紛紛恭喜她,至于白長秀臉上斑斓的色彩,衆人雖然好奇,可白長秀本人不願意解釋,只說是咎由自取,大家只好将疑問咽在肚子裏,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繼續高談闊論。
後來衆人都散了,她坐在銅鏡前面,苦笑了好一會兒:得虧夏金山手下留情,不然這會兒連眼珠子都找不見了。白長秀先是用冷水沾了帕子在臉上敷了大半天,接着将跌打損傷的膏藥厚厚抹了一層,如此這般一番,兩日後看起來那黑青色就淡了許多,臉上紅腫已退,看着稍微自然些了。
白長秀第三天依舊和同窗們約在明經講堂讨論文章應試事宜,到了傍晚才匆匆往前河村趕。月亮剛升起來的時候,白長秀進了籬笆院兒,旺財歡快地撲騰着,吵醒了已經入睡的羅氏。
“秀兒?”羅氏忙裹了衣服下炕出屋迎她。他沒想到長秀會選在這個時候回來,自然也不知道白長秀是擔心如果白天回來,阿爹必定會看她的青眼窩,好在過了這個晚上,應該就不明顯了。
因着快到八月十五的緣故,晚上的月亮已經很圓了,照得小院裏清輝一地。羅氏擔心長秀沒吃晚飯就趕回來的,打算捅開竈火,給白長秀做點兒吃的填填肚子,順便說一下他憋了兩天的大事。誰知白長秀即刻攔住了他,勸羅氏趕緊去歇息,對着她爹的時候,她有意無意地偏着一邊臉,解釋說自己也走路走累了,想早點去睡覺。
“秀兒,你……..”既然見到白長秀,她的終生大事終究不可能等到第二日早上去說的。羅氏一臉無奈,看着白長秀欲言又止。
白長秀不明所以,扶着羅氏回了屋,安頓他上了炕,就着月光替他重鋪了被子,“阿爹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是啊”,羅氏盤了腿,鄭重其事道,“就是你和長山的婚事。”
“……..???”
“其實呢,這孩子挺好,雖說年紀小點,但也差不了多少。我原先總以為你沒看上人家,哪裏又知道其實我是瞎操心呢。”長秀的婚事算了有了着落,羅氏難免感慨。
白長秀:“…….”
月光皎潔,屋內安靜,襯得氣氛格外尴尬。
“…….阿爹……..,這……從何說起啊?”白長秀百思不得其解。她生生受了夏金山一拳頭,沒有還手(當然還手也打不過人家),不表示她就可以任人捏圓搓扁,只暗自想着今後必不會再和夏家有牽扯了,誰知羅氏今晚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咱們是厚道人,可不能幹那昧良心的事啊,既然……”羅氏咳了一聲,“既然…..有了那事,就趕緊給人一個交代,別日後讓人說三道四的,咱老白家丢不起這人吶…..”
“……..!”白長秀如同被雷劈着了,心裏一團焦黑,還刺啦刺啦地冒着煙:有了那事是啥意思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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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是不是聽誰瞎說什麽了?”她急赤白臉地問。
“咳!”她爹重重咳了一聲,嘴唇抖了抖,“這事兒…..能瞎說嗎?那紙裏頭能包住火呀,人夏家都告訴我了。哎,…….你說你這麽大個人,咋就…….犯糊塗了呢?”
白長秀僵着面皮,呵呵兩聲。
這個結果,她倒是沒想過。估計夏氏姐妹瞧着她這人不溫不火,就是三棍子也打不出個響屁來,本着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态度,既然說不通她,就找到白羅氏這裏亂嚼舌根子,還不知道怎麽添油加醋了一番呢,害羅氏擔心,以為她白長秀真幹了什麽出格的事情。
“是夏家老爹,為他兒子的事情,專門上我這兒來了一趟。長山是規矩孩子,有情有義的,也不是啥貪圖富貴的人,早前你不在的時候,常常來家裏幫忙,我瞧着挺喜歡。你說你最後連衣裳都脫給人家了,再不娶,不成了負心娘了麽?咱今後還怎麽在前河村立足?你爹我一輩子沒做過缺德事兒,行得正走得直,可別為這讓人戳咱老白家的脊梁骨!”羅氏瞧着長秀面上不自在,心裏就更加篤定了,長山這孩子只能嫁進白家,否則啊,就得剃了頭發做和尚去喽。
羅氏苦口婆心地勸她,白長秀腦子裏嗡嗡的,越繞越糊塗,唯有那麽一句,她倒是聽得清楚,“挺喜歡?…爹,長山給你做女婿,你高興嗎?”
“高興,高興!”羅氏說着就笑了起來,“我原來是想給你尋個年齡與你相當的,誰知這孩子別看年紀小,卻是個幹活的能手,懂事,長得俊,性子又好,心也正,知道疼人,将來一定是個好夫郎,錯不了!”
羅氏的高興都寫在臉上,再清楚不過,白長秀不由得被羅氏發自內心的愉悅給感染了,心中豁然開朗:阿爹你既然樂意,早說嘛,害我白白受了一拳。
她點點頭,心中釋然,也笑起來,輕快地說道,“既然阿爹沒意見,那就先定下吧,等過兩年,我就娶他過門。”
“哎哎,那可使不得!”羅氏堅決不同意,一副時不我待的樣子,“長山得盡快嫁過來才行,……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 ,……你說…..人家孩子…..都…給你了……,時間一長,….要是有什麽事兒,這風言風語的,…..長山怎麽受得了哎!”
“…….!”
白長秀差點栽倒。她有口難辯,心裏把未來的兩位姑子姐——夏氏姐妹狠狠地鄙視了一番:一定是這兩個的馊主意!要不然就是夏長山,….雖然他的可行性不是太大。不管怎麽說,夏家知道她阿爹耳根子軟,竟然連夏長山的名聲都搭上了,如此這般挑唆了一番,哄着看起來老實木讷但實際上能說會道的夏家老爹上羅氏這兒來“訴苦”!
事到如今,只怕她說了實情,阿爹都未必信她的,再說确實又發生了那麽點捕風捉影的事情。既然阿爹夏家皆大歡喜,她還有什麽理由反對呢!
白長秀與父親好好商議了一番,決定請媒人于八月十五上夏家求親,先合八字下定過禮,等她考完試回來,好好準備一番,争取臘月前迎娶夏長山。
夏長山你個熊孩子,心眼兒挺多啊!這麽能折騰啊,等着吧,看老娘怎麽收拾你。白長秀揚起唇角,挑了挑眉。
…………………….
白長秀的親事就這樣草率地定下來了,到了中秋節那天早上,白長秀備了聘禮,與媒人并族裏幾位德高望衆的白氏長輩上夏家提親。
聽聞長秀上門,夏長山差點沖出去見人,愣是叫兩位姐夫以“長山莫急,時候未到。”的理由将他給勸住了。長山無奈,只好先躲在屋裏,透個窗戶縫兒瞧見心上人給他娘他爹行禮,穩重端方,笑意吟吟。少年那顆火熱的心就随着幸福砰砰跳個不停,他此刻恨不能奔出去告訴長秀,他天天都想着嫁她,真是一天都沒法等了!
夏氏姐妹對白長秀的态度與上次相見時,截然不同。金山銀山笑嘻嘻地圍着白長秀,一臉真誠:“我說弟媳啊,上回這事兒對不住了,要不你也揍我們一下?”
白長秀大大方方地送了她倆數枚白眼,并不搭話。
“我說書呆子,丁是丁卯是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你不喜歡我們沒關系,可不能連帶我們長山吶。” 金山嘿嘿兩聲,她稍微有點後悔揍了白長秀,慶幸的是那天出手時收了力道,否則不說旁人,光親弟弟夏長山只怕都要跟她斷絕姐弟關系了。
“你是讀書人,肯定不會這麽幹,對吧?”銀山突然有點不放心了,她需要白長秀的一個承諾。原本人堆裏最難纏的就是這種平日裏一聲不吭暗地裏使壞的,白長秀要是有什麽心眼,将來欺負了長山,依着長山的性子,也必定是有苦自己咽的,要是這樣,那可就糟糕了!
“你們揍我這事兒,長山知道麽?”白長秀淡淡地問。要是仔細瞧瞧,她眼窩上還是有點發青的痕跡,她可不是聖人,記仇談不上,心眼嘛,難免也會小一下。
“…….” 金山銀山滿頭冷汗:這種事情怎麽能讓夏長山知道!
白長秀呵呵一笑,轉過身不去理會她們。一般的女娘來男方家求親都是低聲下氣的,偏偏白長秀在姑子姐面前趾高氣昂。最要命的是那平時彪悍且眼高于頂的姑子姐将未來的弟媳左右一夾,喜氣洋洋地與她說話,落在衆人眼裏,那可不就是親姐熱妹的和睦場景嘛,好在白長秀對長輩謙恭有禮,獲得夏家一致認同,求親很順利,不過一個上午,就全部商議妥帖了。
中秋是好日子,慶豐收,祭祖宗,各個村子都在忙活。白長秀談妥了親事,沒在夏家逗留,辭了歡天喜地的夏家人,便徑直往前河村趕,路過村頭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槐樹時,不期然看見樹後面冒出個腦袋,偷偷摸摸地張望着。
呵呵,夏長山你個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