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要過中秋了,一想到先生又要離開我…..們家….清菡了,那孩子舍不得呢….”李氏掩唇輕咳, “先生要應付考試,只怕很長回不來了吧…….”
“官人放心,晚生的事情費不了多少時間的。清菡這孩子很上進,課業已經布置給她了,必不會耽擱,倒是晚生于拳腳和騎射上并不精通,如今也是時候請官人盡快為清菡再尋一位武科出身的先生,清菡文武兼修,再好不過。”白長秀鄭重說道。
今年的縣試定在了九月初,距離現在還有一點時間,白長秀完全有把握安排兩下事宜,如果這中間不出什麽岔子的話。畢竟縣試于她來說,還是很重要的,如果這次考試能通過,她将獲得一個秀才的名頭,免交賦稅,減輕家裏的負擔不說,還能取得明年應試舉人的資格。前河村白氏一族着這一百多年來都沒出過什麽一飛沖天從此出人頭地的讀書人,但倘若連試都不試,豈不遺憾?
“先生既然這樣說,在下又怎能不放心?”李氏邊說,邊将手裏拿着的幾冊書籍遞到白長秀眼前,“聽聞先生喜愛《昌黎文集》,前日有幸得了一套,放在我這裏也沒什麽用,送于先生,還望笑納。”
白長秀望着那嶄新的書冊,頗為心動。為這套書籍她曾找遍了青榆縣,甚至連家裏開書鋪的同窗吳東寧都沒有,而李氏輕而易舉就拿到了,這番舉動,無疑起了雪中送炭的效果,她不太想拒絕。
李氏從白長秀眼中看到了驚喜,不過一套書籍,白先生居然高興成這樣,而他如同自己預料的那般,白先生快樂,自己也跟着無比喜悅,白先生的喜怒哀樂果然與他牽扯上了,回想幾天前,白先生的一位姓吳的同窗來柳宅找她,兩人敘舊,他沒忍住站在院牆外偷偷聽了那麽一兩句,便聽到那同窗取笑白先生:“你要的《昌黎文集》我鋪子裏真沒有,不過有新到的話本,你看不看?諸如《鴛鴦戲水》,《蝴蝶□□》,《小潘與武大》等等,實在有趣…..”
想來二人極為相熟,否則這位吳娘子在白先生面前怎能如此肆無忌憚,他在外面聽得面紅耳赤,頗為不自在,也不知裏面白先生是個什麽表情,只聽她嘆道:“東寧,你就挖苦我吧,我跟你說正經的,昌黎先生是我十分崇敬的人,我實在是想有一本她的文集呢。”
吳娘子聞言,口氣立馬變了:“那書金貴着呢,咱這小地方哪能說有就有?不過秦州肯定是有的,過些時候咱們上秦州,我陪你一起去買如何?”
………
秦州?李氏笑了笑,何須過幾日,他現在就可以替她辦妥。他打發了最得力的心腹快馬加鞭去秦州,不過三日,書就放在了李氏的案幾上,接着就被他拿着遞到了白長秀的面前。能為她做這些,他由衷地開心,覺得生活并不是那麽枯燥,這世上還是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呢。
“那就多謝官人了。”白長秀不曉得李氏的彎彎繞,只遲疑了片刻,便伸手去接,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氏将書遞給她時,修長的手指不經意地從她的掌心輕輕劃過,觸感微涼,使得白長秀恍惚了一下,平添一抹尴尬。她稍稍有些不自在,見李氏神色如常,暗暗呼了一口氣,埋怨自己多心:意外而已,她竟…..想岔了。
“哪裏值得先生謝呢?先生日後高中,還望繼續教導清菡,她現在除了先生,誰的話都不肯聽。”李氏淡淡說道。
“…….哪裏,只盼官人別太由着她才是,”白長秀呵呵一笑。李氏翻來覆去地給她戴高帽,又投其所好,原來是害怕她放棄清菡,另謀高就啊。
眼見太陽已經從東邊挪到了西邊,白長秀草草說些寒暄的話,想着自己得去縣學一趟,便急匆匆辭了李氏,出了柳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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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考試的這幾個月,白長秀的同窗趙荌牽頭組織大家坐在一起,在縣學的明經堂論文解經。白長秀連着幾回都沒參加上,再不去恐怕說不過去,于是早早應下來,打算回家之前與這幾位聚上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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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意揀出自己從前寫過的三篇文章一并收拾好,放在書袋裏。之前和李氏說話耽誤了點時間,是以腳下匆匆,進了明經講堂,那幾位同窗果然又在等她了。
“白先生的架子越發地大了。”衆人忍不住調侃她,白長秀連連道歉,總算平息“衆怒”,衆人暢所欲言,促膝而談,說到激動處,大家吵成一團,卻見出去抱書的吳東寧從門外折回來,嘻嘻哈哈道:“諸位的風度,風度呢?”
“嘁——“衆人不搭理她,吳東寧自讨沒趣,又向長秀笑道:”“只怕作詩寫賦你是參與不了了,外面又有人找你呢。”
“哦——,”衆人奇腔怪調地開始詢問。白長秀想起上回那事,心裏就咕咚咕咚的,不踏實。
“別瞎起哄了!”吳東寧神秘莫測地搖搖頭,豎起兩根細長的手指,“女娘,兩個,跟高塔似的。”
“………!”一屋子書生隔着二樓的窗戶向外望去,頓時被縣學門外站着的兩位衣衫樸素但英氣十足的兩位女娘給震住了,大家夥頂着滿頭霧水齊刷刷看向白長秀。
長秀順着大家的視線看過去,這兩位她是見過的,夏長山的大姐夏金山和夏銀山。長秀的眼皮突然跳的厲害,總覺得要出什麽事兒,但又說不上來。
“諸位先議,我去去就來。”
長秀打聲招呼,卷着書袋下了樓,出了院門,就被斜裏沖出來的彪悍女娘一把拽到牆根隐蔽之處,“姓白的,咱們得好好談談。”
“?”白長秀不解。揪着她的是夏長山的大阿姐夏金山,旁邊板着臉一言不發的是長山的二姐夏銀山。她不解,示意夏金山把手松開,順便整了整衣襟,緩緩道:“怎麽了這是?…兩位有話好好說。”
“白長秀,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家長山上回在元門洞裏邊兒出了那樣的事情,你居然連個屁都不放,…..還在這兒裝大尾巴狼。”夏銀山咬牙切齒道。
“你這樣做忒不合規矩,所以我們希望你能給長山一個交代,娶了他,否則的話….…”別怪我們姐妹的拳頭不長眼!!夏金山愣是把這後半句咽了下去。她們今天是來談弟弟和白長秀的親事,不能發火,否則就談崩了。
“…….”白長秀瞠目結舌,沒想到長山連這樣的事情都跟人講…..。元門洞這事兒早白長秀就抛置于腦後了,但要真提起來,可大可小,夏家姐妹萬一借題發揮,她可就下不了臺了。
思索了片刻,白長秀穩穩說道:“誤會,…..都是誤會,原本沒什麽的。”
“咱別這麽虛僞行麽”,夏銀山一嗤,“最看不慣你們這些讀書人了,沒擔當!”
“我什麽也沒做,一根頭發都沒碰他的,擔當什麽?”白長秀站得筆直,目不斜視,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凜然。
“喲!你還有理了??”夏金山沒忍住,聲音一下子拔得很高。她想揍白長秀,可是又怕寶貝弟弟生氣,生生憋了下來,只将個拳頭捏的咔咔作響。“你連衣服都脫給他了!你個不要臉的還想做什麽?可憐我們家長山茶飯不思,日日以淚洗面,這一個月沒見你,人都瘦得不成樣子了!”
“……..!……?”白長秀想不通:夏長山是這樣的人嗎?要不要這麽誇張呀!
“白長秀,別人模狗樣的裝不明白!你要沒那意思,上趕着送衣服做什麽?你也是個有信義的,不用我明說,出了這樣的事,我們長山肯定沒辦法嫁給別人了,你橫豎都得給我們家長山吃個定心丸,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夏銀山其實也沒什麽耐心,上趕着逼別人娶自己親弟弟,這還是頭一回,更別提什麽談判的經驗。
其實金山銀山姐倆兒心裏跟明鏡似的,一看白長秀的反應,就更加清楚地知道這事兒無論從那個方面看都是她倆那個寶貝弟弟一廂情願。其實金山銀山并不讨厭白長秀,也能認可她的為人,長山嫁了她,雖然不見得大富大貴,但安穩一生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
這事兒還得重頭說起。自打姐倆一個月前的某個晚上發現了夏長山的秘密,就沒少琢磨弟弟的心思。去問夏長山是怎麽回事吧,他死活不說,逼急了,就說到此為止了。姐倆稍稍放心些了,可長山自己成日裏郁郁寡歡的,沒事兒的時候就偷偷拿着個舊麻衫癡癡地盯着看,仿佛能從上面看出個花兒似的。後來有一天,姐倆趁着長山不在,偷了他時常攥在手裏的衣衫,仔細瞧了瞧,終于發現了問題的所在——這衣服不是他的!
接下來的事情可想而知,按照長山的表現,這衣服必定是白長秀的無疑。兩人再次詢問長山,可人家依然咬死不松口,後來姐倆一合計,裝作要去找白長秀算賬的樣子,長山怕給白長秀惹出什麽麻煩,這才扭扭捏捏的吐露了那麽一點,說自己衣衫下雨天被刮破了,躲在洞裏沒法見人,後來遇上白長秀,人家出于好心,送了件衣裳蔽體……
從白長秀這一方講,這就是個助人為樂的小事情而已,碰上誰她都會出手。可對夏長山就不一樣了,因為他從那一刻開始就踏上了對白長秀的單相思之路。
夏家金山當家銀山做主,長山的婚事自然也是姐倆說了算。要是照金山銀山的眼光,絕對不會選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做弟媳。可長山不這麽想,橫豎豁出臉皮了,也要為白長秀扳回個名聲,所以一直紅着臉争辯你們別瞧不上長秀姐姐,攀岩爬壁的時候身手可靈活着呢!
金山銀山面對着長山的堅持和倔強,終于知道什麽叫做無話可說,因為她們無論怎麽看不慣白長秀或是指出她的缺點,都會被長山振振有詞地反駁回去。
好在白長秀是鄰村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知根知底的。鑒于金山銀山認為白長秀這人還過的去,雖然讀書的人總是呆了點,也迂腐了點,但白長秀本人總體還是好的,勤快,上進。她家裏也沒有親姐妹,人丁單也有人丁單的好處,最起碼不用和其他挑擔争個家長裏短,成天攪在一堆破事兒裏。白長秀的娘雖然也就那樣,好在長年不着家,基本不添堵。白長秀的爹雖然身子不好,可是為人賢德,一定不會苛待女婿。姐倆這麽一合計,覺得長山嫁給白長秀還是有可取之處的,最關鍵是夏白兩家離得近,要是長山有個萬一,也好搭把手不是?
于是乎,金山銀山便告訴長山,他嫁給白長秀這事兒,她們同意了! 長山瞬間歡喜雀躍,可是後來一想,光他們家願意有什麽用?人家白長秀還壓根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呢!姐弟三個大眼瞪大眼,真真是懵了!
眼看着長山又開始憂郁起來,金山銀山開始想辦法,打算先哄着長山讓他放心,說都包在她倆身上,然後再想辦法說服白長秀。
阿姐出馬,一個頂倆。何況夏長山還有兩、個、非、常、能、幹、的姐姐!他高興地跟着夏家那一窩小兔崽子翻跟頭,每天認真幹活,認真吃飯,認真睡覺,認真長身體,也開始認真而快樂地期盼他的婚事。
這些白長秀自然不知情。金山銀山要表達的意思其實很清楚了,可白長秀覺得夏家姐弟将婚姻當兒戲,想起一出是一出,也太草率了吧。
她的婚姻大事,怎麽着都得以父親羅氏的意見為主,按照羅氏的選婿标準,夏長山指定是無法入眼的。白長秀權衡再三,方鄭重說道:“兩位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我白長秀不是那種迂腐不堪的人,不會因為看到了什麽就拿這個去要挾人家兒郎賠上一生,更別說我其實…..也沒看到什麽。…..我這回若是應了娶夏長山,這才是真正的不負責任。所以,既然真的是為長山打算,以後就別在這事兒上糾纏,也別說出去,免得攪和不清,最後倒黴的還不就是長山麽。再說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
白長秀口若懸河,有理有據,之乎者也都搬出來了,說得夏氏姐妹頭暈眼花,無力辯駁。原本她們就占了下風,白長秀不娶,還能逼她是咋的?可憐她弟弟,好歹在人前也算是個乖巧聽話的标致小郎吧,怎麽就那麽不入白長秀的眼呢?!
“兩位請回吧。我還有事,就不送了。”白長秀費了點唇舌,後來又覺得多說無益,于是一本正經的客套了一下。多明媚的一天啊,可是她所有的好心情都讓這兩個不着調的女娘給攪和了。
白長秀轉身離開。夏氏姐妹面面相觑:姓白的明擺着就是不想娶,還說得冠冕堂皇!若是長山知道這麽個結果,會不會尋死覓活去上吊啊啊啊啊啊?
“我特別想揍她。”夏銀山心有不甘,她可憐的弟弟啊……
“……那就揍她大爺的!!!”夏金山瞬間爆發了,一個大步邁過去,将快要進門的白長秀一把撈回來,照着臉上就是一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