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
熙和七年八月,三都巡檢使崔靜奉聖谕監察,至熙和八年一月初入秦州地界,被數十名學子當街攔轎阻行,為首的名叫趙荌,自稱青榆縣秀才生員,狀告秦州知府李雁容,徇私枉法,秋闱舞弊,誠摯系望巡檢大人能為衆學子讨回公道。一時間,秦州家喻戶曉。
崔靜最終受理,後查茲事體大,奏報朝廷,今上禦筆親批令其徹查,至熙和八年三月,李雁容革職法辦,押解上京,百姓拍手稱快。
秦州舞弊案子一開頭,崔靜暗奉聖谕繼續往下挖,接連挖出巨額貪墨案,秦州大族李氏,崔氏,盧氏,王氏因李雁容一案均牽扯其中。秦州大案歷時百日,影響甚廣,以致秦州百年世族根基動搖,實力減弱,後諸新貴适時崛起,成為平衡地方的新勢力,此處暫且按下不提。
閑話少敘,只說舞弊案之後,崔巡檢重察卷宗,又請旨複考秦州鄉試,秦州府以及對下轄各縣秀才生員重新錄名在冊,到四月末考試結束,放榜公示,青榆縣秀才趙荌、白長秀榜上有名,一時皆大歡喜。
趙白二人自離開青榆縣,數月以來,聯絡其他學子協助崔巡檢徹查舞弊案,很得崔巡檢賞識。後來趙荌心甘情願入崔巡檢門下,為其效命。白長秀大事已了,且志不在此,着急回鄉,遂向趙荌辭行。趙荌說服不了她,二人只得在秦州城門口依依話別。
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了,秦州春意盎然,沿路柳絮紛飛。趙荌依着規矩,折了新抽芽的枝條遞給白長秀,問道:“明年京都春闱,你去麽?”
“或許會吧。”白長秀不能十分确定,經此一戰,她發現自己實在無法應對官場的複雜與繁瑣,太累了。
白長秀微微一笑:“你保重,如今崔巡檢賞識你,以後前途不可估量。将來發達了,趙大人可是無論如何,都要惦記着我這昔日舊友的。”
“瞧你說的,”趙荌無視她的調侃,“好像你多沒出息似的。別忘了,這回你可是拿了咱們秦州府舉子的頭一名呢!”
“僥幸而已。”白長秀不以為然,又止不住嘆道,“說這些做什麽,你孤家寡人,來去毫無牽挂,哪裏知道我歸心似箭?….罷了,姊臺保重,後會有期——”
兩人話還未說完,城門裏裏外外人頭攢動,将街道兩邊堵得水洩不通。白長秀和趙荌被擠到後邊,瞬間就被沖散了。
白長秀踮起腳尖從人群的夾縫中向前望去,原來是秦州府衙的公人押解一幹重犯上京。為首的囚車裏赫然坐着前秦州知府即大貪官李雁容,她顯然遭受了無數人的唾沫與口水,此刻垂頭閉眼,看起來狼狽不堪,一副了無生意的死相。
白長秀被人潮越推越遠,來不及和趙荌揮手告別,就被擠出了城門,她随波逐流,向前湧動,恍惚間,看到一雙熟悉的眼在面前一閃而過。再細看時,卻什麽也看不到了。
人/流熙攘嘈雜,白長秀見此情形,難免感慨。眼下李雁容倒臺了,她也成了名正言順的舉子,想來再不會再有人刻意和她過不去,更不會影響她的人生道路了吧。
樹倒猢狲散,大族傾塌,李氏原崇,他去哪裏了呢?
白長秀想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心裏是有些複雜的,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看他。上次她落榜明明是李原崇一手造成,可是到了扳倒李雁容的節骨眼兒上,他出現在秦州,親自到崔巡檢面前告發他母親,附上大量的證據,大義滅親。此舉雖有節義,卻失了忠孝,背地裏沒少為人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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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此人,實在有些難以捉摸。不知道此刻,他是否躲在人堆裏,看着他母親李雁容被百姓奚落唾罵?
算了,想這些又有何意義?白長秀兀自搖搖頭,淡然一笑,放下所有的是非恩怨,翻身上馬,向着青榆縣疾馳而去。
殊不知,城門拐角處,一個帶着鬥笠,身穿粗布衣衫的男子,正癡癡望着白長秀遠去的身影,不知不覺間,漫天飛絮模糊了俊秀的雙眼。
他是李氏原崇,他的母親李雁容還有他的幾個姐姐,全部坐在囚車上,剛剛在一衆公人的押解下,從他眼前走過。他眼睜睜看着她們頹喪潦倒,卻心無波瀾。他為了自己,更為了白長秀,做了令李氏一族所不齒的事情。因為那份永遠都得不到的愛情,他由愛生恨,成瘋成魔,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得到過她的一絲憐憫。
李原崇這段日子總是回憶他們初次見面的情景:教書先生白長秀不卑不亢,穩重端方。初夏時節,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斑駁的光影裏,秀美儒雅,叫他心裏泛□□點漣漪。
其實世間這樣的女娘為數不少,他卻總是參不透為什麽就愛上了她。李原崇想起他們後來起了争執,白長秀是那麽不屑一顧,将他的愛情和尊嚴全部踩在腳底下。他恨她瞧不起自己的一顆真心,走火入魔,決定報複她,給她致命一擊。可惜到了考試結束那天,再次見到她時,才發現自己所有的痛恨不過是對愛情的渴望和對這種渴望的掩飾,他說了那麽狠絕的話,原來也不過是圖自己一時暢快,想吓唬吓唬她而已。
他只是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離她近一點,又怎麽可能真的去傷害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白長秀的落榜出于他的意料之外。母親李雁容當時是主考,應試結束他忍不住提前去打聽,然後得知了這個結果。
“為什麽?”李原崇難以置信。那麽才華滿腹的一個女子,如果知道是這樣的結局,無論她面上如何堅定,心裏一定會難過吧。他不忍,于是責問母親,為什麽對一個才高八鬥的人這麽做,太不公平!
母親笑他:你一個兒郎懂什麽?她和趙荌對你母親我來說,可都是威脅!
他啞然,原來如此。趙荌為着一個開客店的女娘惹上了母親。母親說姓趙的遲早是個禍害,若不能為她所用,就必須一次将她踩到底,永不翻身才能教人安心,而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永遠都走不了仕途。斬草還要除根,連帶着那個據說幫趙荌寫狀紙的同窗白長秀都不能放過。然而趙荌何等精明,這件事情又不能太明顯德讓人看出母親就是針對她的,再加上其他私心,李雁容挑模撿樣地按下去了秦州轄下各縣數位準備冒尖的秀才生員,之後再捎帶着扶植自己看中的年輕才俊,意圖收為己用。
豈料東窗事發,滿盤皆輸。
“為什麽??”昏暗的牢房裏,這一次,換李雁容厲聲責問前來探望她的李原崇。
“我恨你!”李原崇冷冷道,“你為了別的男人害了我爹,為了前途害了我,為了利益還想害了我的心上人!”
他這般尴尬無奈的境遇,如果追根溯源,都要從母親李雁容算起。小的時候,李原崇就知道,作為一個庶子,永遠都比不上嫡出的尊貴,所以他一直循規蹈矩,從不惹是生非,家裏專門請了先生教他們兄弟,他年幼懂事,在學業上永遠比其他兄弟努力,而且天資聰穎,可即使這樣,母親都沒有正眼瞧過他。十歲那年春天,母親新納的側侍誣陷親爹偷了他五百兩銀子,母親一怒之下,将親爹杖責八十,導致親爹一病不起。那以後,親爹蔣氏身體每況愈下,都沒捱到第二年的春天,就撒手去了。
等埋葬了親爹,他暗暗下了決心,有一天定要脫離這個肮髒的深宅大院,等再長大些,就尋求機會從軍或者去考武舉,盡最大努力試着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十六歲的時候,恰逢府衙募兵,他興沖沖地前去報名,誰知卻被母親攔下了,沒過兩天就被她不由分說塞進大轎裏嫁到了青榆縣。
李雁容為了錢将他賣給了大財主柳意,那個在年齡上都可以當他娘的女人。他試圖反抗,甚至自殺,卻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新婚的頭一個月,他生不如死,後來,就漸漸認了命。
再後來,他無意間聽到柳氏姐妹談及柳清菡的生父,驀然發現這麽多年的隐忍竟然是一個笑話。
如果白長秀不曾在李原崇的生命裏出現過,或許笑話,嗬,……就是個笑話而已。
那個下了雨的夜晚,他悲傷到無以複加,抱着白長秀無聲泣淚的時候,便動了離開柳家的念頭:後半輩子是那樣長,何不再為自己的幸福去争取一下?
李原崇以七年無所出為理由,向柳意自請離去。柳意慌亂不已,她當然不肯放手,可是這一次似乎阻攔不住了,她甚至跪在他面前乞求:“原崇,你要怎樣才會原諒我?”
“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就原諒你!”他狠狠地說。
結果柳意真的死了。她原本就有些隐疾,又經受不住李原崇數日以來頻繁的刺激和惡毒的嘲諷,半夜心疾猝發,死在了床榻上。
李原崇一點也沒有傷心,每時每刻都充滿了解脫的快感。可惜上天并不因為他曾經可憐,就會眷顧他:他全心全意愛着的那個人連個正眼都不給他。
……..
往事讓人不堪,到了這一步,再也無法回頭。即使是親生母親,也別想得到他的憐憫和同情。他就那樣居高臨下的看着牢獄裏這個榮耀一時的老婦人,輕蔑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畜生!……畜生!”李雁容望着兒子決絕離開的身影,悔恨交加。
今天是李雁容押解上京的日子,不過李原崇的出現不是為了送她。他側面打聽到白長秀今日會離開秦州,他無法和她一同回鄉,卻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想偷偷來看她。
他很想再一次喊住白長秀,當着她的面,大聲告訴她:“長秀,你看,我現在一無所有,柳氏一族必不能容犯官之後,我若離開,想來就不會有人反對了。從今往後,無處可去,….長秀,….能不能收留我呢?”
犯官之後,其實根本不配出現在她面前呢…..
李氏原崇只剩下苦笑,任由眼淚肆意流淌。他嘲笑自己,是因為這個問題,永遠都不會有他想得到的答案,還不如一生一世就活在自己編織的幻想裏,總好過讓現實一次次将他傷得痛徹心扉。
罷了,此生不複相求,惟願君安。
☆、倒計時
豔陽高照,照的人睜不開眼。長山收拾了屋子,将被褥一一拿出來搭在杆子上,旺財跟前跟後,剛咽了塊菜頭,這會子又巴巴地望着長山,還舉了舉前爪,一副想啃骨頭的可憐相。
“知足吧!我都很久沒吃肉了,哪裏的骨頭給你?”長山一邊拍打着被褥,一邊沒好氣道。
旺財耷拉着耳朵,繞着長山轉圈圈。兩只都不怎麽高興,長山被旺財擾得心煩意亂,本想還再說它兩句,卻見旺財蹭蹭竄到門外邊去了。
長山懶得理它,繼續忙活自己的,偏巧院門口傳來個女娘溫和的笑聲,“喲,誰家小夫郎這麽俊俏啊,連生氣都是這樣好看。”
長山猛地擡眼,怔怔望着前面。籬笆院外站着個女娘,背着褡裢,牽着一匹紅馬,明明風塵仆仆,滿臉倦意,此刻卻裝作輕松無比,正含情脈脈地望着他。
“…….”長山還未開口,眼圈兒先紅了。
長秀心頭微酸,幾月不見,夫郎已然高了她整整一個頭,可是那身板似乎瘦了些呢。
兩人一時無語。長山癟癟嘴,思念如潮水般宣洩,一發而不可收拾。他渾然不顧門外的小路上是否還有其他行人,邁着長腿兩步跨出門去,将妻主緊緊抱住,眼淚不争氣地掉下來了。
“哎,哎,…..”長秀被他勒得緊,感覺五髒六腑都擠在一處,直往外頭蹦。她受不住,反手拍拍長山的背,“好啦,好啦,瞧你,八尺高的漢子,哭得跟個淚人似的,羞不羞啊?”
“不羞!”長山哪裏肯聽她的,反倒摟的越發的緊了。
長秀喘不上氣,哭笑不得,“小混蛋,…放開,謀殺你妻主麽?”
長山這才松了手,将她從腰上高高抱起來,兩個鼻尖對鼻尖,眼睛對眼睛,長山抽抽噎噎,委屈道:“姐姐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我惹姐姐不高興,姐姐罰我就是了,反正,…..我就是不想松手。”
長秀無奈,反手勾住長山的脖子,将他臉上的淚痕悉數抹去,在他耳邊柔聲道,“小子,你教妻主怎麽罰你?”
“姐姐,”長山吸了吸鼻子,将腦袋埋在她頸窩間,“我再也不想和你分開了,再也不要!”
“姐姐答應你!”長秀紅了眼睛,狠狠地吻他,“白長秀和夏長山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長山得了妻主的保證,一時驚喜過度,抱着白長秀連蹦帶跳,将妻主甩得頭暈眼花,連方向都辨識不清了。
“小混蛋!放我下來!信不信我收拾你!”長秀眼冒金星,氣急敗壞。
“姐姐累不累?我去給你做飯,吃飽了再收拾也不遲。”長山一聽收拾兩詞,更加興奮,好在他懂得妻主只有先填飽肚子,才能有力氣收拾他。
長山在廚房裏忙活,長秀趕了遠路,簡單梳洗一番,覺得疲累,歪在炕上睡意漸濃。眯眼不過一會兒。院子裏突然人聲鼎沸,叫喊聲震耳欲聾。
“舉人奶奶!”
“十二啊啊啊啊……”
“哎呀,舉人奶奶歸家來,怎的都不告訴我們一聲呀!……”
……..
前河村的鄉黨們全部都來了,院子裏站不下,剩餘的都圍着籬笆院牆外站着。白氏族長大駕光臨,白長秀臉面再大,還是得起身相迎。
“長秀吶,你給咱們白氏長臉了,這麽大的事情,我得讓十裏八鄉的人來給你好好賀一賀!”白家族長的臉俨然笑成了菊花。
“……..”,長秀還能說什麽呢?
族中親自操持,大擺宴席,連着熱鬧了三天,鬧得整個前河村都雞犬不寧。長秀無處可躲,在衆相鄰間迎來送往,剛打發完鄉黨,青榆縣地方上一些有頭有臉的鄉紳也前來拜訪攀交情。
白長秀一忙兩亂,煩不勝煩,到了後來,索性偷偷溜出去,她不想回家,就在外面躲着,到了深更半夜人都散了才往回走。
家裏留了夏長山,他一個小郎也不大會應付,便找了他的兩個威武豪邁的阿姐這幾日在家裏撐場面,兩個鐵塔似的女娘往哪兒一站,無端給白舉人添了幾分氣勢。衆人皆擅長看眼色行事,若是趕上夏家姐妹送客,便客套幾句,主動往門外走。
這一日照舊如此,來的是青榆縣城柳家二娘和三娘,帶了厚禮上門,可惜等到了傍晚,白長秀仍然不見蹤影,兩位在金山銀山的“催促”下,不得已打道回家,直言過幾日定會再來拜訪。
夏氏姐妹順利完成任務,回了自己家。長山關了院門,前後張望一番,這才向打谷場的方向走去。
白長秀此刻的世界是清淨的,她雙手枕在腦後,惬意而舒适地躺在打谷場的草垛子上面,靜靜看着蒼穹浩瀚,繁星璀璨。她打算再眯一會兒,朦胧之間聽見下面有個細小的聲音喚她,“姐姐,……你在麽?回家吧,人都走了。”
長秀側過身子,俯首望去,瞧見高高的草垛子底下站着個眉眼俊朗的少年,此刻正仰頭看她。
“噓——”長秀笑着招了招手,“上來陪我待一會兒。”
長山吐了吐舌頭,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拽住草稭竿子,蹭蹭兩下,爬了上來。兩個躺在一處,并排看着天上的星星眨眼睛。
星空太美,美得想讓人伸手去觸碰。閉上眼,白天喧鬧所帶來的浮躁在一瞬間消散得幹幹淨淨,風從耳邊輕輕拂過,帶來槐花的清香,沁人心扉。白長秀側過頭,望着長山真誠清澈的眼眸,柔聲在他耳邊說道:“冷麽?”
“不冷。”長山學着長秀的樣子,雙手枕在腦後,順帶翹個二郎腿。
“哦,”長秀不以為意,“我還想着你要是冷,我就給你暖暖。”
“冷,姐姐我…這會兒冷的厲害。”長山急忙道,也沒等長秀同意,又往她懷裏鑽。
兩個人彼此相擁,長秀摸摸長山的腦袋,卻發現他的夫郎心事重重。
“乖乖,怎麽不高興了?”長秀低聲問他。
“姐姐,我們是不是…..以後都要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啊?”長山小聲耳語。
“嗯….”長秀微嘆,“姐姐這兩天給家裏找了好多麻煩呢,只怕以後都不得清靜了。”
“姐姐,你将來會上京都考進士麽?你将來會做官麽?”長山緊緊摟着妻主,忐忑不安。
“如果會,長山你會不會不習慣?”雖然她還是會有這樣的想法,可總得聽聽長山怎麽說,日子是兩個人過,夫郎的意思自然重要。
“會。”長山很老實的回答,他一定很不習慣,不只是不習慣,或許也不會喜歡吧,多少人都巴着妻主成龍成鳳,獨獨他過慣了小日子,無法适應大世面。
當然,他還有自己的小心思。按照眼下的情形,他已經夠惶恐了,妻主前途不可估量,而他只是鄉野村夫,以後怎麽配得上她呢?妻主回家的那天,他只高興了一個下午,因為到了晚上,他隐約覺得好多人的恭維和賀喜多了點別的意味。比如白氏族裏的長輩,甚至還有東河村夏家過來的老人,都來給他耳提面命。
他們說他跟着白舉人一飛沖天,将來就是官夫郎了,以後過得日子就是錦衣玉食,真不知修了幾輩子的福。他們還勸他要惜福,以後當官人要大度點,別總端着窮家小戶出身的做派,免得抛頭露面時丢了妻主的臉。更進一步說,舉人奶奶将來免不了三夫四侍,那是體面,作為正夫要務必管理好後院,還要拿出正夫的氣勢來,學着打理一應事務,別叫人看低了去,更別叫妻主為家裏分心。
長輩們說了許多體己貼心的話,讓長山壓力劇增。他大字不識一個,将來要真有這麽一天,如何當得起正夫的位子,如何才能不給妻主丢臉?
“姐姐,我,要是以後給你丢人了怎麽辦?你…..會不會嫌棄我?”他心裏堵得慌,也不想讓妻主擔心,可惜有時候心事未必能裝得住,至少現在已經無法去遮掩了。
“瞎想什麽?”長秀揪住他的耳朵,給他吃定心丸,“我的長山是最好的,你都沒有嫌棄過我,我怎麽會嫌棄你?”
雖然妻主這樣說,可是以後的事情誰能預料呢,長山情緒上頭,眼圈兒有些發紅,他将妻主擁在自己的懷裏,憂慮襲來,他止不住地顫抖,“姐姐,我不想離開你,你要是以後……有了別人,也別嫌棄我,不要我,好不好?”
“你是欠揍麽?”長秀輕輕撥弄他的頭發,心裏不高興了,“我都說了永遠不離開你,為什麽還不信我?你要是擔心,我們就一輩子都待在這裏,不考進士~不做官,就在家裏~陪長山~~!”
她押着韻悄悄地将最後一句唱成了歌,在他耳邊低吟,逗得長山呵呵笑出聲來,吓得長秀趕緊捂緊了他的嘴巴,“你要是再這麽大聲,白舉人的臉可真的就要讓她的夫郎丢光了!”
長山不禁吐了吐舌頭,于是那舌尖就碰觸在長秀的掌心裏,引起一陣微漾,似漣漪點點散開,長秀的手掌溫暖嫩滑,長山又忍不住伸出舌頭細細地舔了舔。
“壞小子,”長秀低聲笑,“你想學旺財麽?”長秀被這一□□得有些心猿意馬,連呼吸都聽着有些明顯了。
長山動情,壓住撲通撲通的心跳,湊在長秀耳邊偷偷道,“姐姐,我們…趕緊回家吧,我,我,想讓你狠狠地收拾我。”
“嗯,.....不想回去呢,”長秀含住夫郎的耳垂,暧昧地朝他的耳朵眼兒裏吹氣。直吹得長山渾身酥麻,熱血澎湃,長秀就趁這個空當兒翻身上馬。
“…姐姐,….不…..能…不能呀….”饒是長山再想,他也沒膽量躺在草垛子上幹這事兒。月亮明晃晃的,鳥雀還停留在附近的樹上,時不時地叽喳兩聲,遠處又有蛙鳴蟲叫,太不讓人踏實了。
“乖長山,”長秀俯下身子,将他欲拒還迎的雙手環在自己腰上,輕輕感受着他的堅硬和灼熱,将溫柔細密的吻落在他的眉眼上,“姐姐忍不了了。長山難道不急麽….”
☆、倒計時2
□□難滅,長山滿臉通紅地點點頭,任妻主兩下剝開他的衣服,那顫顫巍巍的小果子,不,大果子就急不可耐地跳出來招搖了。
“唔~嗯~”兩人剛融在一起,長山就抑制不住地出了聲,長秀無奈,只得彎下腰去堵他誘人的雙唇。
打谷場的草垛子上面,鴛鴦交頸,□□延綿。一對有情人做着最快活的事,在那極樂世界中颠簸蕩漾,再不肯去顧慮星光漫天抑或明月皎潔。
*******
白長秀從秦州回來以後,抽空托人給林州微山縣帶了信兒,不過一直沒得到回音。之前聽長山說起阿娘的事情,白長秀還頗為詫異,等她将家裏白敬蓮留下的幾個大箱子打開一看,這才意識到阿娘在外面确實發了財。
不過阿娘走了有兩月了,可是微山縣那邊還沒有消息,白長秀難免有些焦急,“長山,阿娘真的沒說她什麽時候回來麽?”
長山搖搖頭,妻主已經是第三遍問他了,他摸摸後腦勺,建議她:“姐姐,實在不行,秋收了,咱們上外祖家去看看?”
白長秀沒吭聲,她現在和從前不能比了,族中有一堆繁瑣事務不說,青榆縣即将告退的知縣奶奶十分熱心,空出個油水頗豐的職位給她,還等着她答複呢。
“要不,再給阿爹去封信吧?會不會……..”長山靈光一閃,照之前外祖家給妻主的待遇,或許婆婆吃癟,和公公分在兩處也說不定。
長山猜的不無道理,阿娘是去微山縣接阿爹回家的,能不能接回來還真不好說,耗在那裏也是有可能的。思量了半天,白長秀點點頭,也不知她阿娘搞什麽鬼,聽着長山對阿娘的描述,就覺得她過于浮誇,還沒到腰纏萬貫,就帶着仆子小厮去擺譜,阿爹家又不是沒見過世面,這樣一副做派,只怕老太爺面上絕對不會輕易繞過她。
白舉人如今說話辦事很有分量,她托了相識的公人快馬去微山縣打探消息,不過十幾天,那人就帶回了白敬蓮的具體情況,以及白敬蓮的親筆信。
事情的走向似乎出了白長秀的意料。白長秀原想着阿娘和阿爹總有幾十年的感情,羅家矜持一番,在阿娘誠意十足的感召下也就回家了,誰知羅家老太爺情況不妙,只要一察覺羅氏要走,立馬就不合适了,所以一折騰再折騰,白敬蓮上門孝敬岳父,先被罵個狗血碰頭,再被打個屁滾尿流,丢盡了臉面。
其實阿娘白敬蓮雖說大大咧咧,可是對阿爹羅氏還是真情實意的。白敬蓮年輕那會兒,走街串巷看上了羅氏,一激動就給拐帶回來了。羅家郎過慣了舒服日子,到前河村吃糠咽菜,讓白敬蓮着實不落忍,她暗暗下決心,窮苦也就幾年光陰,等她闖出名堂,讓夫郎過上好日子,方才不負當年羅尋不顧一切私奔之情。
白敬蓮這人有股子倔勁兒,那就是越挫越勇。從年輕到老,不愛服輸,是個即便磕得頭破血流,都不回頭的主兒。好在折騰了這麽多年,白敬蓮總算能對羅氏以及女兒有個交代,也總以為從此可以盡享清福,可哪裏知道羅氏再不似當年那麽無所顧忌了。
人總是這樣,擁有的時候不太在意,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為了羅氏白敬蓮賠盡了小心,說盡了好話,想當初還專門在外邊兒挑了能幹的小厮仆子準備供羅氏使喚,如今都一股腦兒送到了羅家門上,白敬蓮還是照樣受盡冷眼。
兩下裏就這樣僵着,白敬蓮在信上明确表達了她的無可奈何與不甘心,越挫越勇的她打算破釜沉舟了,于是在信的最後詢問白長秀:如果羅家不放人,實在不行,她就入贅羅家。只不過如此一來,可能會折了白家的名,丢了白舉人的臉面,但是她毫無辦法,唯有如此,她有才可能和羅氏相守這後半輩子。
白長秀思來想去,最終同意白敬蓮的決定。阿爹阿娘不容易,憑良心講,阿娘也沒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情,她無非就是愛折騰,讓阿爹吃了這許多年的苦,如今苦盡甘來,羅家也犯不着棒打鴛鴦,何必揪着過去不放?
她提筆回信,叮囑阿娘照顧好自己,如果只有入贅才能讓她和阿爹守在一起的話,她也不好再阻攔什麽。臉面是個什麽東西呢?旁人的閑言碎語比起當下的幸福和安穩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白長秀将回信封了口,交給公人帶回,不過一個月,微山縣那邊又有消息傳來,說羅家同意白敬蓮入贅,打算過兩個月給羅氏補辦一場娶女娘的婚禮,圓了老太爺當年的臉面和遺憾。
白長秀哭笑不得:外祖實在是個人物。罷了,由着他折騰吧,只不過,她是不是還得給阿娘準備嫁妝呢?
一想到此,白長秀不免有些感慨,遂對着身後忙着照料那一窩小兔子的夫郎嘆道:“長山,以後這白家,真的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長山不解,“…..那阿爹阿娘呢,不回來了嗎?”
“嗯”,長秀笑笑,走上去勾住他的脖子,“以後要見爹娘,就得上林州微山縣去…..,哎,我突然覺得,家裏人好少…..”
“咳!——”大門口傳來重重一聲咳嗽,慌得兩個緊緊相擁的人忙松開了手。
“嫌人少啊?我給你支一招!”金山從門口邁進來,看着長山在妻主身後,嘿嘿一笑:“長山,傻愣着幹什麽?不招呼你阿姐進來麽?”
“今兒什麽日子啊?”長秀不敢怠慢,忙将人迎進來,看着兩個人手裏又是酒,又是肉的,來勢兇猛啊。
“沒什麽,想你了,咱姐仨痛痛快快喝一回。”夏金山打個哈哈,回頭朝還在院子裏給兔子喂草的長山吼,“我說白家的,你傻了嗎?快去給我們整幾個下酒菜來!”
“你們喝翻不打緊,別灌醉我妻主,不然我跟你們沒完!”長山站起身來,哼了一聲,進了廚房。
“哎,嫁出去的兒郎潑出去的水啊,”夏銀山佯裝痛苦,“你們說,我的心咋那麽疼呢?”
白長秀撲哧一笑,忙招呼兩位姑子姐進了屋,她好歹跟着她們倆學了幾天打獵,言語上還是恭敬客氣的。
夏氏姐妹今兒給白家拿了一對野山雞,夏長山接了手,拔毛過水,開膛破肚,動作極為麻利,看得夏銀山不勝唏噓,“哎,這小子,…..男人吶,還是得成家,才能練出手藝來。想當初他在家裏做的那飯,就跟砒/霜一樣,真是要了老命了!”
姐兒幾個連吃帶喝,氣氛熱絡起來,白長秀看着長山在廚房裏出出進進的,有些不忍,想叫他過來同坐,剛起身,就被夏金山一拽住,“我說你能不能別老慣着他,連我這親姐都看不下去了….”
“由他去,你坐下,有話和你說呢。”夏銀山點點頭,附和了一句。
長秀看着那兩個一臉正經,也沒反對,坐下來給姑子姐斟酒。“什麽事兒這麽重要啊?”
金山和銀山對望一眼,又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是這樣,白舉人吶,那什麽,你和長山成親也有一年了吧?”
長秀點點頭,不明所以。
“所以呢?這麽長時間怎麽沒啥動靜呢?”銀山滿臉困惑。
“…….?!”長秀給酒嗆到了,咳得滿臉通紅,“兩位阿姐…..想要啥動靜?”
“別裝傻!”金山不高興了,虎着臉,“你說你也一把年紀了,別個女娘像你這麽大,孩子滿地跑,你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長山有啥缺憾,這不是朝我夏家臉上抹黑麽???”
長秀:“…….”
“要我說啊,你就是太實在!”銀山瞧着氣氛不對,打個圓場,“我們當初那樣勸你,是因為長山還小,怕你折騰他。現在呢,他也有十七了,你總不能一根筋啊,給點甜頭,以後有了孩子,他也不至于傻不愣登的老盯着兔子窩瞧去啊!”
長秀恍然大悟,姑子姐這是給她上話呢。真是一會兒一個注意,可真有你們的!
“那兩位說怎麽着吧?”長秀笑笑,心裏卻樂道:長山哎,姐姐以後可以名正言順地往死裏折騰你喽。
“勤着點,勤着點,”金山喝得臉紅脖子粗,朝長秀嚷嚷,末了還順帶一句,“你說是吧,銀山?”
“對!你得勤着點!”夏銀山又重重強調了一遍。
“多久算勤?”長秀又問。
“每天都試試吧。”金山大喇喇的,“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長秀:“…….”
三個人又喝了大半日,夏氏姐妹還好,白舉人已經喝得找不着北了,雙眼發直,走起路來搖搖欲墜。長山看不過眼,将兩個喝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