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岸邊
李渡感覺江予舟最近在躲他,躲的很明顯,自從江予舟在他家留宿那晚之後,江予舟似乎開始刻意的跟他保持距離了。
他那晚喝的有些多,并記不得自己做了什麽,向江予舟求證也沒得到答案,但是分明有些東西變了。
江予舟的态度日漸冷淡,而他卻抓不到一點頭緒,他自認沒将愛意表達的特別明顯,江予舟不至于被他吓跑。
而他卻沒有很多的時間去求證,他早上收到家裏打來的電話,鄰居家一位姐姐的愛人去世了,因公殉職。
他把自己院裏幾盆需要勤澆水的花搬到江予舟那,拜托江予舟幫他照看。
“節哀。”江予舟送他出門,拍了拍他肩膀。
“嗯,其實我和這位姐夫沒什麽私交,只是很心疼薇姐。”李渡說,“畢竟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不是嗎。”
江予舟一直低着頭沒說話,李渡覺得他最近過于沉默了。
晉城和雲洲兩市離得不近,李渡坐了三個小時的高鐵才到,然後見到了許久未見過的沈薇。
沈薇今年剛27歲,還很年輕。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喪服,安安靜靜的跪坐在靈堂裏,時不時的沖來吊唁的人微微躬身示意。
李渡走到那張黑白照片前恭恭敬敬的鞠了躬,照片上的人穿着警服,眉眼堅定,為了救被挾持的孩子将人生定格在了這一刻。
“來了。”沈薇開口聲音有些啞,但還算平穩。
“薇姐。”李渡張了張嘴,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任何安慰的話說給痛失所愛的人,都過分蒼白了。
沈薇氣色不算很好,但仍仔仔細細盤了頭發,化了淡妝,如果忽略她眼底一片紅的話,或許沒人知道她沒了愛人。
李渡此前也參加過幾次葬禮,那些親屬要麽是麻木的,要麽是哭天搶地哀嚎的,卻沒有一個人像沈薇這樣。
“微姐。”李渡輕輕叫了一聲沈薇,他本意是想說幾句安慰的話,但沈薇的情緒像是因為這一聲薇姐打開了缺口,順着眼淚傾洩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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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渡,你知道嗎,那個孩子的手術是我做的。”沈薇是晉城市院的外科醫生,據說那個孩子和他老公的屍體一起送到了醫院。
“那麽小的孩子,被壞人拿刀在身上劃了幾個口子,”沈薇擡手在自己手指第二個關節處比劃了一下,“手指從這都斷掉了。”
“但是好歹命保住了。”沈薇眨眨眼,眼淚就順着蒼白瘦削的臉頰滑下來。
李渡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她,沈薇接過來但是卻沒有用,她捏着紙巾一角輕輕碾着,把四方的紙巾搓成一個長條,然後捏住兩端往手指上繞,沒再擡頭看李渡一眼。
兩人沉默了很久,沈薇開了口,語氣是控制不住的委屈,“可是,誰來賠他的命呢?”
“誰來賠陳峰的命呢。”沈薇的語氣悲傷而困惑,似乎真的很想要一個答案。
沈薇算是李渡認識的最堅強的女性,而此刻她卻像一個執拗的對着一道解不開的題較勁的孩子,一遍遍的問誰來賠陳峰的命。
問到最後,沈薇像是終于放棄了,她低喃出聲,“那我怎麽辦呢。”
陳峰做了英雄,追悼會開的晉城人盡皆知,人們都在心裏欽佩這個年輕人,但李渡卻看着沈薇失了神。
網頁上某刑警因公殉職的新聞不再是幹巴巴的文字陳述,而是逐字逐句轉化成了他能觸摸到的真實事件,不可避免地聯系到了一起。
他不合時宜地想到江予舟背上的那一道疤,他猜測江予舟從事的是比他想象中更危險的工作,而他卻無從問起。
沈薇說,“陳峰以前跟我說,不是他也會是別人,其實他每次出任務,我心裏都想,希望是別人。”
“但是我既然嫁給了他,那便做好了覺悟,可是,”沈薇哽咽幾次才把話說完,“可是,他對得起國家和人民了,難道就對得起我了嗎?”
沈薇從哽咽到失聲痛哭不過短短一瞬,她說,“我每每有這樣的想法都覺得配不上他。”
“你替他救了那個孩子。”李渡微微傾身抱了抱沈薇,“微姐,你比姐夫更偉大。”
“老江,李渡呢?”周平今天午飯之前就到江予舟這了,蹭了午飯又蹭了晚飯,這會兒吃飽喝足開始打聽李渡。
“家裏有事,”江予舟頓了頓,還是說了,“鄰居家有人去世了。”
“啊。”周平沒想到是這個原因,張了半天嘴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才讷讷的問,“李渡很傷心吧。”
“還好,”江予舟搖搖頭,“不是很親的人,私下交往不深。”
“那也是會傷心的吧,”周平不認同江予舟的話,“就算是身邊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去世了,也是會有情緒波動的,更何況李渡一看就重感情。”
江予舟被他說的愣了愣,并不是因為周平的話,而是他想到李渡走時的眼神,那人說着還好,但眼神卻不平靜。
他突然就很想求證點什麽,于是略帶着急地問周平,“你說,我們哪天要是犧牲了,李渡會傷心嗎。”
周平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了,但他卻并沒有很驚訝,畢竟他們出任務之前是會寫遺書的。
但江予舟這話多少是有點影響到他了,他趁江予舟沒留意,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一杯酒下去他才開口。
“肯定會吧,但是我們犧牲了李渡可能永遠不會知道。”
然後他又低聲補了一句,“就連我們的家人都未必知道為什麽。”
周平的話聲音很小,但落在江予舟的耳朵裏就像是雨季悶雷一樣,震的他一下醒了過來。
他想到了很多年前,隊長臨閉眼前的一句“我對不起方緣”,以及陳嫂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問他們要一個答案的淚臉。
這張臉在他眼底變了很多次,朋友的,父母的,沒見過面的沈薇的,最後變成了李渡的。
一股涼意從脊梁骨爬上來,他猛的發現他怕極了李渡變成方緣,變成沈薇,變成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樣子。
江予舟掏出打火機看了看,隊長當年披着國旗的樣子很清晰的重現在他眼前,沒有授勳,沒有稱號,沒人知道。
只是一顆為國捐軀的星星沉默的隕落,用血的紅光照亮後來人。前人沒能完成的,後來人前赴後繼,如水滴入海,成洶湧波濤。
他也是水滴中的一員,而李渡,是他向往卻不得不遠離的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