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試探

李渡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他在沈薇那陪了很久,那個叫陳峰的英雄走了,但卻也帶走了沈薇半條命。

他這一天的情緒都處在緊繃的狀态,這會兒放松下來就突然很想江予舟,這種想念很強烈,超過了他能承受的程度。

他很想給江予舟打個電話,但聯想江予舟最近的态度,還是有些不敢,他覺得是不是他太着急了,讓江予舟有些反感。

最後他決定給江予舟發個短信:“哥睡了嗎?”

江予舟直接打了電話過來,“還沒睡?”

江予舟的聲音透過聽筒直接響在他耳邊,比平時溫柔很多,讓他在壓抑中喘了一口氣。

“沒,”李渡眼神沒什麽焦距的盯着床頭的小夜燈,“有些失眠。”

“還好嗎?”江予舟在電話那頭輕輕問。

“不是很好。”李渡很誠實,面對江予舟的問題實話實說。

江予舟那頭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哥,你在想什麽。”李渡想知道,所以問了。

“在想那個英雄有沒有得償所願。”江予舟的聲音很輕。

李渡靜靜聽着,他覺得江予舟說話的語氣和沈薇有些相似,無力又悲傷,這讓他覺得害怕。

或許是喪事讓李渡心緒不寧,也或許是夜晚容易沖動,他問了江予舟一個很越界的問題,“哥,你做的,也是這樣危險的工作嗎?”

電話那頭的人有短暫的停頓,但還是給出了肯定回答,“是。”

李渡頭腦一熱,他問 “那你出任務,你的,”李渡頓了頓,還是把話說完了,“你的愛人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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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江予舟正站在院外那棵石榴樹下抽煙,周平半醉半醒間的一句“我們犧牲了可能也沒人知道”還沒從他腦海中散掉,李渡那句“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也一直在他腦子裏打轉。

他聽了李渡的問話,有些失神,一時沉默。

“哥?”

“所以我不會有愛人。”

江予舟的話從聽筒裏傳過來,或許是信號有些不好,聽筒裏夾雜着沙沙的雜音,但卻并不影響這句話的清晰度。

李渡不同于其他年輕人的一點就是他永遠懂得點到為止,深夜情緒泛濫的幾個問題問完,便沒再嘗試去繼續窺探。

他不清楚江予舟做什麽工作,但他直覺江予舟的工作隐秘而偉大,而那人一分鐘前為了自己的崇高的責任感,跟他說不會有愛人。

一夜未眠。

李渡在房間呆坐了一會兒,聽見客廳有動靜就出門了。父親李文江和沈薇同在市院就職,昨天值夜班,如今才剛回來。

“爸,回來了。”

“嗯,”李文江看起來很累,他伸手拿掉眼鏡捏了捏鼻梁,“見到沈薇了?”

李渡點點頭拉着李文江到沙發上坐下,又幫他把衣服收起來挂到衣架上。

李文江伸手捏了捏後頸,問李渡:“這次在家呆幾天?”

“後天回去,”李渡走到他身後給他捏了捏肩膀,“李主任該退休了,可不能這麽熬了。”

“就這幾次,”李文江笑了笑,“昨天患者情況不穩定,實在是走不開。”

“爸,你在做手術的時候都會想什麽?”李渡以前從來沒問過這個問題,如今他卻很想知道諸如醫生這類職業在救死扶傷時都在想些什麽。

“什麽都不想。”李文江給了李渡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

“嗯?”

“患者把命交到我們手上,我們便什麽都想不得了。”

李文江擡手拍了拍李渡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李渡接到示意繞過沙發走到李文江對面坐下。

李文江看着李渡緩緩開口:“我所有的專業知識都要毫無保留地用在那一方手術臺上,這是我的使命。”

“我救過很多人,但我仍然會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愧疚。”

“我在做手術的時候什麽都不想,我眼裏只有患者,心裏只有對自己下的死命令:那就是贏過時間。”

李文江說,“我既然投身到這個行業,做了這個選擇,便有義務永不放棄任何一個患者。”

“您很偉大。”李渡發自內心的佩服,父母一直是他前進路上的标杆人物。

李文江笑了笑,“我拿着工資做着該做的事,但像陳峰那樣的人物卻随時有可能因為一場任務丢了性命,比起他們,我不值一提。”

屋外太陽升起照亮了整個客廳,陽光甚好只是有人在默默驅趕黑暗,諸如陳峰,也諸如江予舟。

李渡回到雲洲後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江予舟那,江予舟那句“不會有愛人”确實是讓他着急了。

江予舟院子大門開着,正站在石榴樹底下抽煙。

“哥。”李渡站在門口喊了江予舟一聲。

江予舟有點詫異,“回來了?”

李渡說,“嗯,我回來放點東西,一會去店裏。”

江予舟似乎想說點什麽,但最後只是點點頭說了句好,就繼續低下頭抽煙了。

李渡很不滿意江予舟這種态度,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不死心的問江予舟一會兒有沒有事,他那來了一批新茶,想叫江予舟過去嘗嘗。

江予舟下意識的想拒絕,卻看見李渡抿的死緊的嘴唇,于是點了點頭。

“行,”江予舟滅了煙,沖李渡笑了笑,“不過可說好了啊,我不懂茶,你別嫌我糟踐好東西。”

“不嫌。”

李渡回家放了東西又來叫江予舟,兩人一前一後往店裏走。對于他回家這幾天的事,李渡沒有多說,江予舟也沒有多問。

太陽光在胡同裏造了個明顯的分界線,江予舟偏頭看了看,胡同裏一半亮着,一半暗着。

像這個世界永遠有兩面,而李渡是應該永遠活在陽光下的人。

江予舟跟着李渡上了樓,這是他第一次到茶館二樓,看得出來李渡平時在這待的時間很長,二樓很溫馨。

“哥先坐,我拿東西。”

江予舟點點頭,李渡下樓後他走到沙發邊坐下,扭頭看樓下街景,他想那天李渡應該就是坐在這看的他。

李渡動作很快,沒讓江予舟等多久就上來了,茶泡好後他端給江予舟喝,江予舟按照慣例說了句真好,然後兩個人就都笑開了。

“沒開玩笑,你泡茶真的好喝。”江予舟看李渡不停笑,又很無力的補了一句。

“那當然,”李渡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後狀似無意的說:“你可是除了我家人,唯一喝過我泡茶的人。”

江予舟心跳停了一拍,他假裝沒聽懂李渡話裏的意思,但還是忍不住問:“你沒給其他人泡過茶嗎?”

“沒有了,除了家裏人,只有你。”

江予舟沉默。

二樓本就安靜,兩人都不說話了氣氛就有些尴尬,但還好李渡心裏素質夠強,江予舟不刨根問底,他也不會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

李渡在面對江予舟的時候傾訴欲很強,他給江予舟講他小時候的趣事,他說他小時候跟着外祖母學泡茶,兒童叛逆天性使然,他總是故意打碎杯子。

江予舟聽着,就在腦海裏構想出一個姍姍學步的小朋友雙手捧着杯子往地上摔的模樣,是少年李渡,狡猾又可愛,他甚至沒發現自己的嘴角早就在李渡的陳述中翹了上去。

李渡跟他講他父母都在晉城,他大學和研究生也都在那裏上的,但卻一直都想着來春風路開一家茶館。

是以江予舟又在腦海中想出幾年前剛上大學的李渡固執的要回外祖母這裏開茶館的樣子。

李渡給江予舟講他高中時打的一場架,給江予舟講他在晉城時喂的一只三花貓。

江予舟有一瞬間覺得這樣很不公平,這個耀眼的年輕人和他交換所有和自己相關的情報,但卻好像絲毫不介意對他一無所知。

“哥,我跟你說,我小時候種了棵蘋果樹。”聊到興起處,李渡說要帶他去看那顆蘋果樹,“就在我們跑步那個小學後邊。”

于是兩人又從茶館去了小學後邊的荒地,蘋果樹卻有其事,但後邊蘋果樹多的都能叫做林了,李渡忘了他自己種的是哪顆。

“小孩兒。”江予舟有些無奈,“你種哪了自己不知道?”

李渡穿着純白的毛衣站在一片金黃的荒野中,沐着暖紅的落日找他的那棵蘋果樹,然後像個哲學家一樣緩慢開口。

“反正這片林子裏有我的一顆。”他似乎并不在意找不到自己的蘋果樹,“我知道它在這就行了。”

李渡說這話的時候正巧來了一陣風,不知道哪棵樹上枯黃的葉子就從他眼前掉落,被他一把抓住了。

李渡微微擡起臉看着江予舟,目光灼灼,眼裏情緒一目了然。

他說:“哥,你看,這不是有回應了嗎。”

這話被不明就裏的人聽見,或許會認為這是一個年輕詩人寫給秋天的短句,但江予舟清楚的知道這分明就是一個囿于暗戀的年輕人別有用心的試探,而他也并不是沒有心動。

冬季落日在李渡身上鍍了一圈柔和的金邊,讓耀眼張揚的年輕人變得溫軟無害。

江予舟視線從李渡溫和又略顯忐忑的眉眼掠過,落到他因為緊張而輕啓的紅唇上,他想如果他和李渡一般年紀,他會毫不猶豫的吻上去。

李渡的一腔愛意在初冬落葉中明了,但他卻不能像那片落葉一樣給予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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