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番外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喝好茶,是要用蓋碗的。于是用蓋碗。’”李渡說着,将陶瓷茶碗推到江予舟面前。
他們今天坐在樓下,江予舟端着瓷碗周遭掃了一圈,他手裏這只跟客人們用的沒什麽區別。
他端着碗托,将裏面茶兩三口喝淨,才慢慢開口,“我怎麽記得你說不同的茶葉要用不同的茶壺?”
“說過嗎?”李渡拿着自己的紫砂杯喝了兩口,眯着眼睛偏偏頭,“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
“我剛到雲州的時候,”江予舟放下茶碗,又拿過水壺給自己添了點水,“基本上每次都說”
李渡張張嘴欲解釋,江予舟截了他的話,“光樓上紫砂壺就三四只,家裏的更別提了。”
李渡跟他對視兩秒,伸手拿過他手裏那只蓋碗,一手拖着一手比劃,“看,上有蓋,下有托,中有碗。”
江予舟坐桌子旁看着,聽他怎麽說。
“知道這代表什麽嗎?”李渡将茶碗還給他,煞有介事地問。
江予舟沒忍住笑了笑,順着他意思開口,“代表什麽?”
“天地人呗,”李渡說,“天時地利人和,多講究。”
江予舟輕哼一聲,“那怎麽你的茶就來來回回折騰這麽多遍,我的就一壺熱水沖一杯呢?”
李渡輕咳一聲,擡手摸摸鼻子,裝模作樣地搖搖頭,“哥,你這就狹隘了,茶道,可繁可簡,魯迅先生……”
江予舟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
“張燦!”江予舟叫了李渡店裏新來的一個服務生。
張燦一路小跑着過來,“怎麽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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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舟往椅背上一靠,擡手指了指李渡杯子,“學的怎麽樣了?看看你李哥杯子裏什麽茶?”
張燦挺喜歡茶文化的,李渡這倆月有事沒事就教他點東西。
張燦看了李渡一眼,李渡拿了個杯子勻他一杯。
張燦還有些緊張,端着杯子又看茶湯又聞味,最後送嘴邊嘗了一口,不太确定地說,“哥這是龍井?”
李渡點點頭,“是。”
張燦如釋重負松了口氣,剛把杯子放下,就看見江予舟把自己的茶碗推過來了。
“我這呢?”江予舟問。
張燦擺擺手笑了笑,“哥你這不用看,我也不知道是什麽。”
“嗯?”江予舟皺了皺眉頭,沒有聽懂。
“這是上回我到超市買衛生紙李哥讓我捎的,”張燦沒注意到李渡臉色,自顧自地說,“18塊錢一盒。”
“哦,”江予舟聲調拉長應了一聲,眼神看向李渡,但仍舊在問張燦,“那我這‘不知道是什麽的茶’要用紫砂壺泡怎麽樣?”
“毀壺。”張燦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李渡坐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張燦,忙你的去吧。”
張燦點點頭就要走,又被江予舟喊住了。
“那我原先那個盒子呢?”江予舟敲了敲桌上六安瓜片的盒子,“怎麽用這個裝?”
張燦正要開口,李渡突然站了起來。
兩人同時看着他。
李渡舔了舔嘴唇,“我腿麻了,活動一下。”
他說完又看向張燦,臉上帶着笑,但是語氣很涼,“燦燦,慎言。”
江予舟擡頭看着他,也跟着站了起來,“張燦,你說。”
張燦不知道這兩口子在這鬧什麽,看着也沒生氣也沒吵,不過話再出口還是“慎言”了一點。
“咱們茶館多講究啊,”張燦說,“哥你就算愛喝這大沫子茶,也得跟咱家基調一致吧。”
“張燦,”李渡閉了閉眼睛,一副聽天由命的表情,“我放你兩天假吧?”
“不用,”張燦憨厚一笑,“我就願意天天在茶館待着。”
他說完,正好外邊來了客人,說了個哥我忙去了,小跑着到門口了。
李渡僵硬着脖子看了眼江予舟,對上了江予舟似笑非笑的視線。
“我愛喝大沫子茶?”江予舟壓着聲音問。
“你都喝了半罐了,”李渡垂死掙紮,“張燦要不說,你不也嘗不出來嗎?”
“哦這樣啊,”江予舟又敲了敲桌上那個盒子,“那你拿這盒子給我裝就解釋的通了。”
李渡哎呦一聲,臉都快讓他說紅了。
也不是真的舍不得給江予舟喝好茶,關鍵他一點不懂,李渡就看不得人糟踐。
江予舟抱着胳膊看他一會兒,自己也沒忍住笑了,擡手揉了揉他頭,“越來越摳。”
兩人在茶館坐到中午,飯點一到就回家了。
上午出門的時候太陽很高,他們把櫃子裏那床厚棉被抱出來曬了曬,李渡進院子後洗幹淨手,抱着被子回了屋。
剛曬過的被子很軟,李渡陷在被子裏,一時有些犯困。
高旭成前幾天才送來了一批綠色蔬菜,江予舟在廚房忙活一會兒也不見他過來,自己來卧室找他。
李渡整個人陷在被子裏,頭發遮住了視線,看不清睡沒睡。
江予舟走過來壓到他身上,“這才幾點就犯懶。”
九月底有些涼了,即便是中午,風從窗戶吹進來也還是涼。
“還沒睡,”李渡胳膊繞過江予舟腰,在他後背拍了拍,喊他,“哥。”
江予舟體溫比他要高一些,一寸寸跟他貼在一起,讓他覺得很溫暖。
“嗯,”江予舟擡手撥開他額前幾縷碎發,細碎地吻着他,“在這呢。”
李渡就不再說話,窩在被子裏打了個盹。
等他一覺醒來,江予舟已經不在卧室裏了。
他聽着廚房的動靜找過去,江予舟正背對着門口切黃瓜。
他像後背長了眼睛一樣,頭也沒回地問他,“醒了?”
“嗯,”李渡應了一聲走過去,倚靠在操作臺上看他,“我睡得久嗎。”
“十來分鐘,”江予舟伸手拿了片黃瓜塞他嘴裏,“還困嗎?”
李渡搖搖頭,吃完嘴裏那片又張嘴,“睡醒了。”
江予舟又拿一片給他塞嘴裏,“洗手去,再有十分鐘吃飯。”
李渡點點頭,走到水池邊洗了洗手,在江予舟身上抹幹淨就坐到外頭桌子旁。
餐廳正對着廚房,李渡能看到江予舟背影,看起來十分游刃有餘,就好像他原本就是屬于這裏的。
江予舟手腳很麻利,十分鐘不到就端着菜出來了,李渡看他進進出出,叫住了他。
“哥,”李渡胳膊支在桌子上撐着下巴,有些突兀地問,“吳叔最近有沒有聯系你?”
江予舟愣了愣,走到桌邊坐下,“怎麽了?”
“沒事兒,”李渡搖搖頭,“就覺得你好久沒有出過遠門了。”
江予舟上次出門還是去年冬天,走了三個多月,回來後就再也沒走過了,只不過李渡一直沒有問。
江予舟看着李渡,伸手捏了捏他指尖,猶豫了幾秒才說,“我轉後期了。”
“啊,”李渡看起來沒有多少意外,他點了點頭,“我說呢。”
只不過也沒有多少欣喜。
江予舟看着他,也跟着有些沉默。
“紫砂壺并不适合所有的茶葉,”李渡語速很慢地開口,“而且一把紫砂壺只能泡一種茶。”
江予舟看着他,手仍舊抓着李渡的手,等着他接着說。
“茶葉不同适合的茶具材質也不同,”李渡說着停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開口,“可能我是屬于春風路的。”
江予舟想要打斷他,但是被李渡制止了。
“但是如果非要選的話,”李渡看着江予舟,很認真地說,“我也可以不選春風路。”
他說,“江予舟,你不要太小看我。”
李渡對于這片老城,這座老房,這間茶館的熱愛可能是很多人不能理解的。
他不是雲城人,卻像春風路每一個生在這裏,長在這裏的人一樣,有諸多不滿但又愛着這裏。
被子裏充斥的大量空氣,“半日閑”高高吊起的四角,胡同巷雨後深淺不一的水坑,都是這個城市的一角。
它們待在這裏最适合。
但江予舟不是。
江予舟看着李渡低垂的眼睛,心髒慢一拍疼了起來。
在認識江予舟之前,李渡做什麽都因為一句“我喜歡”,就連追江予舟,也是因為俗到不能再俗的一見鐘情。
但後來江予舟進了他的茶館,喝了他的茶,李渡再做什麽,都變得瞻前顧後起來。
江予舟不想要這樣。
“李渡,”江予舟說,“我留在這裏确實是因為你。”
李渡眼睛有些幹,他偏過頭眨了眨眼。
“但是我轉後期不是因為你。”江予舟說着,引着李渡的手摸上他的肋骨,“這裏斷過7根。”
李渡指尖在他腰側輕輕按了按,沒有說話。
“這是最輕的傷,”江予舟說,“蓋碗适合所有的茶葉,但是我不行。”
江予舟進部隊時22歲,過完這個年也成了30歲往後的人,他的老隊長,他的兄弟,都獻身于了崇高理想。
如有需要,他也将是其中一員,義不容辭,絕不退縮。
而現在只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
江予舟跟李渡對視幾秒,拉着他站起來微微彎腰跟他擁抱。
“我們投身這個事業不是為了犧牲,”江予舟說,“我們是為了不再犧牲。”
他說話時熱氣明明噴灑在李渡頸側,李渡卻覺得眼睛有些熱。
“我整個人都獻給了這項事業,”江予舟嗓音也有些沙啞,他說,“本來就很對不住你,所以我跟你,不談家國。”
李渡稍微退後一點,仰頭看着江予舟。
“我沒有什麽別的可給你的,”江予舟說到這停了兩秒,似乎接下來的話有些不好開口,但他仍舊專注地看着李渡,他說,“所以只能更愛你一點。”
“我或許可以到別處任職,職級也或許會更高一點,”江予舟說,“但是你在這裏。”
“所以我哪兒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