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剛亮不久,一名身穿翠綠衣裙的丫鬟端着藥進房,江初香一聞見那濃重的藥味,立刻睜開眼從床上翻身坐起。

驀地,她眼前一黑,只好閉上眼等着那陣暈眩感過去。

已經是第二天了,這是她來到這個時空用江初香的身分活着的第二天。

「世子妃,喝藥吧。」丫鬟将藥端過來,表情說不上是恭敬,倒像是畏懼與防備。

「謝謝。」江初香捧過那碗看起來黑糊糊的藥,鼻頭不禁擰了下。

為她送藥的丫鬟名喚春荷,是負責替她端藥送膳的人,也是透過春荷她才曉得這具身子的原主叫江初香。

是的,她并不屬于這個奇怪的時空。

她原名蘇巧恩,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女性,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因為一場意外事故就這麽穿越了。

她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不是史書上記載的任何朝代,而是一個叫做大齊王朝的地方,眼下是景和十二年。

而她所在的這座府邸是征北将軍府。征北大将軍鄒昆陽雖僅位居正二品,但手攬朝中大權,握有調遣數十萬兵馬的虎符,又特別得到皇上信任,且屢建奇功,受封安平侯,雖不另賜府邸仍住在将軍府,但擁有世襲爵位,地位幾乎與丞相江豐平起平坐。

猶記得昨天醒來,當她問出那句話時,旁邊的女子便變了臉色—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世子妃,先前發生的事您全忘了?」當時守在旁邊的便是春荷,她臉色慘白的瞪大雙眼,眼中全是驚慌。

「世子妃?你喊的世子妃是我嗎?」這下反過來換她瞪大了眼。

在春荷驚訝的眼神及說明下,她才知道原來江初香是征北将軍的嫡長媳,也就是安平侯世子妃。鄒昆陽膝下只有一個嫡長子,兩個庶出的女兒,嫡長子名喚鄒定叡,也就是江初香的夫君。

雖說是夫君,但是打從她睜眼醒來到現在,鄒定叡都不曾出現過。

不僅如此,聽春荷說,她所住的地方是将軍府最偏僻的南園,丫鬟來來去去就那幾個,膳食菜式更是随便敷衍。

雖然她不屬于這個時空,但多少也知道将軍府應該是何等的闊氣,堂堂一個世子妃怎麽可能住在這種院落。

所以她心裏就猜,江初香在将軍府可能是個不受待見、受人欺淩的可憐蟲,否則怎麽會淪落至此?

「世子妃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嗎?」春荷接過江初香手中的碗,問話的表情很小心。

江初香搖搖頭。她發現一件事,那就是春荷似乎很怕她,每回說話時眼神總會露出恐懼,但不是會亂嚼舌根的人,行事十分謹慎小心,口風也緊,導致她至今仍不明白春荷的怪異态度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是染上了什麽怪病嗎?」

休息了一晚上,身子雖然仍有不适,但是頹靡的精神稍有好轉,穿越到這個異世界的種種不解與好奇也逐漸冒出來,江初香開始有了想一探究竟的念頭。

畢竟不管怎麽說,既然她沒死在二十一世紀就表示老天爺要她好好活着,反正目前也沒有回到二十一世紀的方法,那她索性先用這個新身分安頓下來,其餘再做打算。

「世子妃不是染了病。」

春荷又露出古怪且懼怕的眼神,瞅得江初香渾身不自在。

「那我這樣病恹恹的,是怎麽了?」江初香卷起袖口露出一雙青一塊紫一塊的手臂,又問︰「還有我身上這些傷又是怎麽來的?」

春荷憋着氣,只是怯生生的瞅着,不敢多話。

「讓我猜猜,我這身傷該不會是讓人給打的吧?」江初香只好自己摸索答案。

「不是這樣的。」春荷拚命搖頭。

「或者,我是不是已經要被夫君休離了?」她又問。

這回春荷倒是沒搖頭,只是露出更加恐懼謹慎的表情。

這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看來原主在将軍府是真沒什麽位分。想到自己未來得用這個身分活下去,江初香不禁苦笑了一下。

就她猜測,當她的靈魂附在這具身子上時,那會兒原主已經是奄奄一息了,若不是她靠着意志力撐過來,恐怕現在早殁了。

不知在這之前,原主在将軍府裏是做了什麽?為什麽會被這樣苛待呢?

思及此,她開始為自己接下來的日子感到憂心。就不知,将軍府裏的其他人都是些什麽樣的角色?

隔天,将軍府的正廳裏,鄒家人全齊聚一堂,個個面色凝重。

一家之主的鄒昆陽坐在主位上,身旁坐着元配夫人周氏,幾個姨娘分坐在底下,全都低着頭不語,畢竟這兒本來就沒有她們說話的餘地。

一名體态颀長的俊美男子坐在主位下首,他長眉入鬓,眼眸如星,面若白玉,鼻若刀裁,光只是坐着,身上便散發出一股不凡的氣勢,眼神就能震懾人心。

此人正是安平侯世子,鄒定叡。

「叡兒,依你來看,眼下我們該如何是好?」周氏看着自己最倚賴的兒子,臉上寫滿了憂心。

做為二品武将之子,鄒定叡身手了得自是不在話下,兼之自幼天資聰敏過人,十歲就入軍營随着鄒昆陽征戰學習,十二歲已經能為軍隊出策。

回京之後,鄒定叡被皇帝宣召入宮,因為表現拔萃,遂被擺在太子身邊成了太子伴讀,以便日後輔佐太子登基。

如今,鄒定叡年僅二十歲已經受封太子少傅之位,出入東宮就像走自家廚房,更是經常蒙受皇帝的宣召入殿論政。

近年鄒昆陽的年歲漸高了,府中大小事也慢慢放手讓鄒定叡去做定奪。

眼前周氏正為了江初香一事鬧心,雖說她是當家主母,內宅的事情歸她所管,但是江初香的身分特殊,不管去或留都可能影響鄒家聲望,自然不得馬虎。

鄒定叡看了母親一眼,臉色稍緩地說︰「如今江豐已經流放邊疆,朝中的江派餘黨該被革職的、該被下放的,禦史臺那邊皆已上書,我們不必再忌憚江家的勢力。」

「但是說到底,你與江初香夫妻一場,她若是堅持不肯離開将軍府,以死相逼,我們總不能真的任她胡鬧,最終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屍讓下人們擡出去吧。」

「進府這些年,該鬧的她也鬧夠了,眼前已經是這種局勢,她現在沒了靠山也只能用這種下作的方式逼我,孩兒不信她真的敢尋短。」說這些話時,鄒定叡的眼神冰冷,口吻更是冷酷,好看的薄唇抿成一直線。

「叡兒,這些年苦了你啊。」想起兒子這些年忍辱負重,周氏心疼死了。

「禍從天降,想避也避不開。」鄒定叡想起這些年的種種,眼神變得更寒。

「不如讓下人将她攆走吧。」一直皺着眉沒說話的鄒昆陽開口了。「她現在是罪臣之女,沒同江家流放邊疆乃是因為皇上諒她是鄒家媳婦才特別開恩,她能保得周全已是沾鄒家的光,我們不欠她什麽,就算将她攆走也不為過。」

「萬一讓叡兒背負上對發妻不仁不義的惡名,那可怎麽辦?」周氏可不贊成這樣強硬的作法。

鄒家是百年世族,家族中出了幾任文官武将,最是重視聲名威望,雖然江初香惡名遠揚,但饒是過去再怎生的蠻橫惡霸,眼下江家大勢已去,少了娘家勢力撐腰,她終究只是弱女子,外邊的人可是張大了雙眼等着看鄒家如何處置這個媳婦。

「當年是江豐軟硬兼施,硬逼着定叡娶江初香,促成了這一門不歡喜的親事,今天又怎麽能怪我們不仁不義。」

「老爺,眼前我們勢比人強,世人無知又愚善,多是同情落水狗,我們萬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落人口舌。」

周氏出身名門大家并不是無知愚婦,做為将軍府的主母,對于人言可畏這種事的處置自然來得更小心。

「母親別擔這分心了,我去跟她談。」鄒定叡說着就起了身,眼裏凝結的那抹陰寒又更深了一點。

周氏放不下心,也起身跟到了門口。「那女人像是得了失心瘋,恐怕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你千萬得小心,別自個兒去,身邊帶着人。」

「憑我的身手,她怎麽可能動得了我一分一毫,母親別瞎操心了。」

鄒定叡對母親笑了笑,眼中的冰寒卻沒少掉半分,一想到那個蠻橫可憎的女子,他的心就像冰冷的硬石,沒有半點溫度。

這幾年托江初香的福,将軍府幾無寧日,鄒家人受盡各式各樣的屈辱,好不容易等到解脫之日,他不可能在這個當頭軟下心腸。

況且,面對江初香那個女人,除了厭惡之外,他再沒有其他的心思。

這日江初香起得早,而且是被餓醒的。說起來,習慣了現代食物,這裏的夥食還真是不怎麽樣,吃來吃去就那幾樣,也不曉得是本來就這樣,還是府裏的人為了對付她故意在吃食上面苛扣。

等不來春荷,她撫着餓得扁扁的肚子,連頭都沒梳,只随便披了件外衫就出了房間。

不只是夥食不習慣,對于這些古人的服裝儀容她也是頭痛得很,恨不得拿把剪子把一頭長發絞了,還有那一身累贅的長裙,她光是學習怎麽穿就相當欲哭無淚。

唉,有時想想,她懷疑老天爺讓她穿越來這裏根本是故意想折磨她。

唉呀!不行了,好餓,不想了,她得吃點東西墊墊胃。

江初香走出房間,東張西望的想找個人讨食,迎面就看見一道醒目人影從院子那頭走過來。

她微微張開小嘴,一時看得懵了,就算是在原來的世界,她也沒看過這麽英俊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襲雲水印窄袖長衫,交襟的領口高高豎起,腰間纏着黑色錦帶并佩玉。他的體格修長而削瘦,走起路來俐落有力。

他一頭墨染似的發盤在腦後,以一根白玉簪固定,天庭飽滿寬闊,劍眉星目,挺鼻薄唇,長相是偏陽剛的俊美。

鄒定叡一看見倚在門邊的江初香,眉頭立刻皺起,眼中濃厚的厭惡完全不加以掩飾。

「頭沒梳,衣衫也沒穿好,難不成你又想尋死?」他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挑眉質問。

在他冰冷又嚴厲的目光審視下,江初香的兩頰冒出兩朵紅暈,這才想起自己這模樣看在古人眼中應該是很不雅觀的。

不對……他說了什麽?尋死?尋死敢情原主先前是被人欺負得不得不尋死,她才有機會穿越附在這具身子上?

本着一探究竟的想法,她好聲好氣的問︰「請問你是?」

「尋死不成,你又想玩什麽花樣?」鄒定叡冷笑了一聲。

關于她醒來之後的所有言行舉止,春荷都會如實轉告他,但他認定她的失憶不過是另一種拖延手段,并不當一回事。

「你該不會就是江初香的……我的夫君?」依這男子一身華貴的穿着加上年紀,想來極有可能就是原主的丈夫。

看見她歪着腦袋,眼睛睜得圓滾滾的,一手還指着自己,鄒定叡眯起眼,總算發現她有些地方不一樣。

無論是看着他的眼神或是那一臉好奇的表情,甚至是說話的口氣腔調,都跟他熟悉的江初香大大不同。

「所以我之前是自己去尋死?」看他沉默不語,她忍不住又追問,邊問還邊撩起了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只見手臂上依然清晰可見各種青紫不一的瘀青,出現在那樣細嫩白皙的肌膚上,讓人不禁感到于心不忍。

然而鄒定叡依舊一臉無動于衷,眼神還浮現一絲嘲諷。

「那我這身傷……是被你打出來的嗎?」看他一臉厭惡自己的模樣,她已經開始在腦中幻想各種家暴版本。

版本一,江初香出身卑微,慘遭夫家嫌棄百般羞辱。

版本二,丈夫有了新人,冷落了舊人,正妻遭下堂。

版本三,江初香犯了某種大錯,招來夫家的不諒解。

照眼前這氛圍看來,她覺得以上三種版本都很有可能,否則鄒定叡怎麽會用看仇敵似的眼神看着她?

「江初香,你真想在我面前繼續作戲嗎?」将她的提問當成是栽贓,鄒定叡怒極反笑。「那身傷是你自己投井的時候磕出來的,你卻想賴到我身上。」

「投、投井」這些人居然逼得原主投井自盡,真是欺人太甚!

「你真以為江家現在倒了,你父親流放邊疆,你無依無靠又成了罪臣之女,天下人就會同情你?」

「我父親為什麽會被流放邊疆?」江初香聞言一驚,眼睛睜得又圓又大。

難道她之前想的那些版本全都想錯了?不會吧!

「你父親是朝中奸臣,貴為丞相卻循私舞弊,私下狐假虎威,好幾次假傳聖旨做出許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該流放邊疆嗎?」

鄒定叡看着江初香的眼神更寒了,像冰刀一樣,刨得她直想發抖。

「至于你,你倚恃着你父親江豐的勢力,平日就是蠻橫無度,仗勢欺人,明知我對你沒有情意,非要你父親以官威相逼讓我娶你為妻,自從你進了将軍府,鄒家便沒有一天寧日。」

聽罷這些話,江初香已經完全傻住。事情的真相與她原本猜測的,未免也相差太大了吧!

想不到原主非但不是下堂棄婦,更不是什麽受暴婦女,而是奸臣之女,還硬逼着人家娶她,根本是大惡女來着!

老天爺,這不是想玩死她嗎什麽人不附,偏偏附身在一個古代惡女身上,這往後的日子教她怎麽過啊?

「所以你真是我的夫君?」她一手扶着犯疼的額頭,一手指着鄒定叡。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你還想跟我裝傻?」他目光冷冷的掃過她。

見她滿臉迷惘,眼神極為無辜,饒是在戰場上殺敵無數,更在朝堂上步步為營,見識過大風大浪的鄒定叡也不禁有點吃驚,究竟是她演技太好還是自己真的誤會她了?

「那你能不能再說清楚一點究竟是什麽情況?我父親為什麽會流放邊疆,我又為什麽會投井自盡?」

頭痛啊!她沒想過自己居然會碰上這種亂七八糟的事,老天爺未免太沒人性了,丢這爛攤子給她,嗚嗚嗚。

「你真的都不記得了?」

「嗯嗯嗯,真的。」她死命的點着頭,那滿臉的無辜與無奈是過去那蠻橫的江初香裝不來的。

鄒定叡不動聲色看在眼底,完全不能将眼前這個女子跟從前的江初香聯想在一起。

「江豐私下收賄,搶奪平民百姓的房産,更在朝中以勢欺壓同袍,逼得其餘大臣必須月月上繳各種奇珍異寶才能求得官場平安。日前罪證确鑿,皇上諒他過去對大齊有功,免他一死,滿門流放邊疆,終生不能回皇都。」

「滿門流放邊疆」江初香眼前一黑,兩腿都發軟了。

鄒定叡觀察着她的一言一行,用着審視的眼神盯着她,「你畢竟是将軍府的人,皇上免了你的流放之罪,但你若有點羞恥心,身為罪臣之女就應該自請求去。那日我好言相勸要與你和離,你卻不肯,趁着下人們不注意一個人跑來南園投井自盡。」

聽完,江初香張着嘴,露出驚嘆又欽佩的表情。哇,看來原主還挺有本事的嘛,連投井自盡的膽量都有,真不愧是奸臣之女。

「你那是什麽表情?」鄒定叡皺起眉頭,發現她從頭到尾都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似的,時而困惑,時而露出贊嘆的神情。

「欽佩的表情。」她認真的點着頭,一手摸着臉。「我可從來沒這種膽量自盡。」

「你沒有這種膽量?」他一臉古怪的看着她。

「呃……我已經不記得原來的自己了,所以你說的那個江初香不是我啊。」說這話的時候,她整張背都濕了,後知後覺的想到,假如江初香真像他說的那麽壞,那麽她日後在這裏一定沒好日子過。

父親是剛被鏟除的大奸臣,她現在是要遭夫家休離的下堂惡妻,她對這個世界再無知也清楚古人的觀念有多麽保守,眼前她如果出了将軍府,恐怕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啊!

思及此,江初香看着鄒定叡的眼神當下一變,彷佛看見一根大大的浮木飄在她面前,她若是不趕緊抓牢就是傻子!

「這位大俠……」不對,記得春荷說過世子爺是什麽少傅的,喊大俠實在太失格了。她咬了咬唇,立刻改口,「世子爺,我求求你了,我對以前的事情真的一件也記不得,你不能拿以前的舊帳對付現在的我,我是無辜的。」

「你無辜?」鄒定叡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透面前這個女人了。

「你看,我連自己的爹叫啥姓啥,就連你叫什麽名字都不記得了,那些事怎能怪我呢?總之,往後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求你暫時別趕我走。」

她是真豁出去了,哀求人這種事她前世也沒少幹,她一個小小的業務助理,三不五時就得跟難纏的廠商周旋,說來在二十一世紀的臺北生活大不易,比起古代說不定還更難過活!

無論如何,既然老天爺沒讓她死,她就要在這裏好好的活下來,說什麽也不能放棄任何一條活路。

「你在求我?」鄒定叡看她懇求的神情認真,沒有半點造假的成分,不禁詫異。

「是啊,求求你了,我現在無親無故,連自己是誰都忘了,你要是将我攆走,我很可能會餓死在路邊的。」說到這兒,也不知是幫腔還是湊巧,她的肚皮竟然真的冒出好大一聲咕嚕聲。

聞聲,兩人都傻住了。

鄒定叡怪異的瞪她一眼,彷佛看見妖怪似的。

江初香一臉害臊的幹笑兩聲,手按在扁扁的肚皮上,垂眉斂目,可憐兮兮的扁着嗓子哀求。「世子爺,你行行好,我現在肚子很餓,能不能給我一點吃的,我什麽都好,什麽都不挑的,只要能填飽肚子就好。」

鄒定叡瞪着她良久都沒開口,她只能努力加重哀求的眼神,像小狗乞食一樣的瞅着他。

這真的是江初香嗎?看着眼前這個不顧自尊拚命裝可憐只為了求他給頓飯吃的女人,鄒定叡第一次感到迷惑了。

南園的主屋裏,鄒定叡緊皺眉頭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正風卷殘雲似的吞食着桌上的佳肴。

一盤麻花卷、一盤蒜泥白肉外加一大碗的白飯,不出三兩下工夫就全讓江初香掃下肚,連吃相都顧不上了。

春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先前她雖然不是世子妃房裏伺候的貼身丫鬟,但也曾在将軍府的家宴上見過江初香的吃相,絕對不是眼前這副模樣。

她真的忘了自己是誰?看着江初香狼吞虎咽的吃相,鄒定叡的心又開始動搖。

原本他以為她又在使什麽詭計,目的是不讓自己被休離,可是看見完全變了個人的江初香,再加上先前她苦苦哀求的樣子,他很難不動搖。

他并不認為為了免去被休離的屈辱,那個刁蠻又心高氣傲的江初香會做到這種程度。

否則先前當她知道江家垮了,自己成了罪臣之女要被休離時,她也不會憤而投井自盡。

依江初香那又蠻又倔的個性,絕不可能有妥協的時候。她從來沒求過人,為了圖一分溫飽來求他,那更是天崩地裂都不可能發生的事。

眼前這個江初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難道是中邪?

「我吃飽了。」吃完最後一顆白胖餃子後,江初香總算舍得放下筷子,接過春荷遞來的帕子,不好意思的擦擦嘴。

她剛才是真餓昏了,一看見食物送上桌就拚命夾進嘴裏,都忘了旁邊還有其他人。

回想起自己的吃相,她又尴尬的紅了臉,只敢用眼角餘光瞅了瞅鄒定叡。

啊,這個安平侯世子長得還真是好看,難怪會被原主看上,硬逼着他将自己娶回家當老婆。

「那個……世子爺,我已經吃飽了。」一個活色生香的英俊男人不說話光看着自己,着實令她的心跳越跳越快,吃得頗撐的胃開始絞痛,隐約犯疼,感覺很有壓力。

「你還記得什麽?」鄒定叡端詳她片刻才說話。

「……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她用力咽了下唾沫,一手按着微鼓的肚皮,在那雙炯炯有神的鷹眼注視下,她感覺剛才吞進去的似乎全是鋼釘,此刻正刺着她的胃。

「你以為我真的會信你?」他露出厭惡的眼神。

她吓得站直了身,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做出請求的低姿态。「世子爺,我求你了,我知道整個将軍府的人都不喜歡我,可是眼下我是真的什麽都記不得也沒有其他出路,你就當作做善事暫時讓我住在這裏吧,你要休離什麽的,我都會照着辦,絕對不會礙着你的路。」

鄒定叡冷冷的看着她,面沉如水,讓人摸不清他的想法,看得江初香心裏一驚一乍的,只覺得胃越來越疼。

都怪她耐不住餓,一餓就暴飲暴食,這下可好了,壓力一大她就鬧胃痛。想不到都換了一具身體,這個老毛病還是沒變,這算哪門子的穿越啊!

她心中惶惑不安,心想萬一鄒定叡真這麽狠将她攆出了将軍府,她一時半刻要靠什麽維生?再說她對這個世界連最基本程度的了解都沒有,大齊王朝是個什麽風氣也不曉得,在這裏她完全是張白紙,如今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有這個男人了。

再怎麽說,他都是原主名義上的丈夫,怎樣都不能見死不救的,不是嗎?

「世子爺,既然你說我爹是奸臣,那你一定是好人喽,是好人就不該見死不救的,是不是?你看我現在這麽狼狽,就算你過去再讨厭我,現在看我這樣也該消消氣了吧?」抱持着拚死也要在這個世界茍活下來的心,江初香走向鄒定叡,想着過去看的那些古裝劇,學着那些演員誇張的演法,情緒激動的拉住他的手。

突然被這麽一握,鄒定叡下意識想揮開她,可忽然有一股莫名的觸動就在她的手碰上他的那刻鑽進了心底,說不明白是什麽卻令他無法動彈。

他擡起眼,皺着眉看眼前的女人。她沒有變,依然是那張令他厭惡的臉。

其實江初香生得不難看,甚至可以說是極美的,但是配上她醜陋惡毒的心眼,再美的容貌在他看來都與蛇蠍沒什麽兩樣。

但是現在的江初香就像換了個人,容貌身體還是沒變,其餘的卻都不一樣了。

這張面貌如今看來是讨喜的,眼神清澈真誠,表情雖然有些浮誇,但不論是請求還是說話的模樣都顯得開朗可愛,與過去那種陰沉心計的樣子截然不同。

倘若她還是像原來那樣,他可以毫不猶豫的趕她出門,甚至命人将她五花大綁丢出去。

可是面對現在舉止逗趣,眼中找不出半點心機,說話直率得有點粗魯卻讓人讨厭不起來,吃起東西又像個難民的江初香,他發現自己居然狠不下心。

難道這是她新想出來的詭計?如果是的話,她圖的是什麽?

「世子爺,我不會白白吃你的,你要我做什麽來抵吃住,我都願意做。」拜托,至少收留她到完全适應這個世界為止吧。

鄒定叡垂下眼,看着那雙握着自己的纖纖玉手,明明沒有變,仍是那雙不知害過多少無辜生命的手,但是此刻碰着他,他竟然不覺得讨厭了,也感覺不到過去她身上那種令人生厭的嬌蠻之氣。

江初香看他極其認真端詳自己的手,雙頰不由得漲紅,心跳也怦然加快。

這個男人生得如此犯規,肯定是個萬人迷,可惜了,這樣一個人居然被迫娶惡女為妻……嗯,不對,現在她就是那個惡女耶。

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得幫別人背負那些罪,她不禁又想埋怨玩很大的老天爺。

就在江初香在心中哀嘆自己的命運時,鄒定叡忽然開了口。

「好,你可以留下來。」

「真的?!」她一時傻住,雙手将他抓得更緊。

「但是沒有我的命令,你只能待在南園,哪裏都不能去。在這裏,你不再是世子妃,沒有一群丫鬟伺候也沒有錦衣玉食,你樣樣都得自己來,如此你還想留下來?」

鄒定叡撂下條件的同時,也等着看她露出嫌惡或者勃然大怒的表情,這樣一來就能戳破她的假面具。

然而,他等到的卻是江初香的一聲歡呼。

「太謝謝你了!你果然是個好人!」她這會兒是真的激動了,興奮得跳腳,還不知輕重的張開雙臂輕輕摟了他一下。

鄒定叡一怔,身體僵了僵,卻不是因為排斥或是厭惡,而是一種奇妙又說不出的異感湧上。

這是從來未曾有過的感覺。

看着眼前又跳又笑的江初香,他眼裏、心底的迷惑更深了。

「那個,世子爺……」

他一回過神,就看見那帶給他滿滿陌生感覺的女人正兩手撫着肚子,一臉痛苦地瞅着他。

「你又餓了?」他不可置信的瞪着她。

「不是。」她赧紅了臉,聲若蚊蚋。「是吃得太撐肚子疼。你那邊有沒有治肚疼的藥?」

聞言,鄭定叡差一點就笑出聲來,差一點。

真難以置信也會有這天,他竟然覺得江初香老實得很可愛,一點心機也沒有,就不知道這樣的她是真的失憶,還是演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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