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賣嘴聲煞

這一夜過去,再沒有信鴉死去的消息。

這一夜之後,關于慕容昕的傳言再度甚嚣塵上,而衆人看向寧卿的目光,則更加暧昧複雜,其中最明顯直接的影響是,寧卿的飲食相對更好了起來。

良好的飲食有助于她傷口的恢複,更有利于阿呆的癡纏獻媚,這只幼雕變成了寧卿的小跟班,只要體力和繩子長度允許,它會跟到寧卿去的任何地方。

埋葬了蘇蒙之後,寧卿将一堆紮成花環的鷹毛放在石頭壘成的墓堆上,風揚起鷹毛細碎的根部碎毛,她摸了摸手上的石頭,輕輕壓在花環上,觸手冰涼,久之則溫。

自上次烤肉之後,霜風劍雨好話說盡,非要寧卿負責之後慕容昕的飲食,只差沒有燒香拜佛一般,你方唱罷我登場,又搬出自己所做的一派飲食來佐證,寧卿向來吃軟不吃硬,實在推辭不過,只得應下來,不過卻提了一個條件,不要讓慕容昕知道,只說新換了庖人即可。

她可不希望自己的行為讓慕容昕加深新的想法。

霜風劍雨兩人如釋重負,一副超生模樣,別說一個條件,只怕是千百個也不會猶豫。

她自己的飲食有時候喜歡随意解決,這日到了下午造飯時間,寧卿默默的在後廚打了一碗稀粥,粥比平日清淡了些,她撿了處僻靜地方将就喝了。軍糧消耗似乎比想象中快,而告罄得時間也比想象中來得更早。

寧卿正胡亂想着心事,忽聽得一個尖聲嗓子嘲弄的說着什麽,細細一聽,卻是在說那劍雨,說他臉上的傷口破了相,這只是開頭呢。

另一個人不解問道:“不過是被猛禽抓了個臉花,只是個意外吧?”

之前在鷹帳,劍雨為了擊殺逃亡的細作仲文,不顧向自己迎面沖來的猛鷹,臉被鷹爪所傷,時候雖然上藥,但是利爪入肉頗深,他這一張臉卻是毀了。劍雨容貌也算俊逸,加之行走慕容昕身旁,日常對自己的儀容也更注意些,傷了臉,不免幾分悒悒,索性到底是男子,不過一晚,卻也想通揭開去了。

寧卿聽先頭那挑話之人說話陰柔拿腔作調,不是很樂意聽這閑話,當下悶聲不響喝完剩下一口粥,端着碗站了起來。

那人說的起勁:“哼,眼下咱們是在幹嘛?是去捉拿叛賊,可是叛賊還沒捉到,卻現在窩裏揪出一個來,那日我雖不在面前,卻是聽說,那細作是劍雨大人的親信,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一刀結果了,你說這巧也不巧?況且那鷹慣常馴服,怎麽會巧也不巧的不抓脖子不抓肩膀,專門抓臉去?”

另一個聲音謹慎得多:“這話可不敢多說。”

拿腔的聲音頓時拐了個彎:“死東西,瞧你那膽子,日後別來尋我。”

“嘿嘿,阿寶,瞧你氣鼓鼓的樣子,慢說那雨大人被抓花臉,就是沒有,如何比得過你這小模樣。”另一人連忙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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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卿聽的無端心裏作嘔,正好嗓子發癢,便輕輕咳嗽了一聲。

只一聲,那邊的聲音便消停了,接着一個粗剌剌的聲音喊道:“誰?”

寧卿正好端着碗走過去,面無表情瞟了下面幾人一眼,幾個面目粗陋的漢子正圍着一個個人稍小的男子坐着,那男子也算面目白淨,只是一張臉上卻是烏七八糟的青紫,除了一雙黑溜溜的眼睛,也沒甚可以下眼的地方。

她不由一怔,那人立刻着了惱,冷哼一聲:“我道是誰,原來是王爺身旁的紅人阿恒大人。”

旁邊幾人聽了頓時面色一變,一個漢子拿胳膊肘碰了一碰阿寶,他兀自瞪着眼睛,那漢子立刻縮回來,幾個人端碗走到別處。

阿寶皮笑肉不笑繼續道:“有風大人和雨大人護着,阿恒大人好大的威風。小人這廂有禮了。”

寧卿斜睨他一眼,卻是不知道這人和霜風劍雨在何處結了梁子。

她越是不做聲,阿寶心頭愈發着惱,他平日衆人捧着,更是自覺絲毫不比這個阿恒差,好不容易有了機會,竟然被霜風劍雨直接暴打一頓,早知道真是鬧到王爺身前去才好呢,他的一身嬌柔和好處,只差沒有機會好好告知呢。

他仔細打量她幾眼:“那日鷹帳的軍士都受了傷,就你,一點痕跡都沒……啧啧。”他這話便過份了。

寧卿心頭明鏡一般,知道他意所何指,她站定:“所以,這位阿寶兄弟是說,我和劍雨大人一樣,也是和軍中的刺客有關聯了?”

阿寶嘴硬:“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卻什麽都沒說過。”

寧卿冷笑一聲:“你什麽都沒說過?我瞧你倒是說的極好:‘劍雨大人破了相,這只是個開頭’。真是好話!——劍雨大人提劍殺賊的時候,你在荒草野地茍合,行軍迫近氣勢如虹的時候,你在軍中散播謗軍之言。你既然不在跟前之事,竟然說的言之鑿鑿,卻不知道你是親眼看到還是親耳聽到?!既這只是個開頭,我倒想問問阿寶先知,那什麽是個結尾?”

阿寶日常見到阿恒都是沉默低調模樣,卻不想竟然如此咄咄逼人,他日常嘴利不過是軍中粗人慣着,一遇上個針鋒相對的竟然說不出話來,一時你你了半天,憋不出個下文來。

寧卿緩步走過去,沾過血拿過刀的人,身上自然有不同的氣勢,豈是這種偷嘴巧舌的後勤之人能比的,她走過去,隔着一張小小的桌子,明明兩人都是差不多高,甚至阿寶還要稍稍高一點,卻覺得比寧卿矮了大半個頭一般。

“你想幹什麽?”他的聲音有點發幹。

竟是個這麽不知天高地厚卻又色厲內荏的貨色,生平最是厭惡此等滿嘴溜跑的讒言之人!寧卿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中,對面的人眼睛慌亂的閃爍,她将碗放在桌上:“你這種人,就是臉上開出花來,也是任人踐踏的爛泥,劍雨那般的人,就是臉上疤痕遍布,那也是利刃上的血槽。這便是你們的區別。知道了嗎?阿寶小倌?”她輕笑一聲,臉上的鄙夷之色昭然若揭,尖利的話語直直的刺穿阿寶平日被衆星拱月那層最薄弱的遮羞布,他又羞又惱,幾乎要昏厥過去,只恨不得好生打她一頓,卻始終不敢動手,嘴唇哆嗦了半天,終于擠出一句:“烏鴉笑豬黑,自己不覺得。你,你不也是……”終究沒有臉面說出那兩個字。

寧卿一手撐在桌子上,一手拍了拍他的臉,低聲笑道:“是啊,可我,跟的是王爺。”這簡直是一招絕殺。

她站起身來,阿寶瞪圓了眼睛,竟是一口氣沒上來,咚的一聲坐在地上,魇在了那裏。

寧卿瞧那模樣,心裏只覺得無比暢快,哼一聲,扭身走了。和女人比嘴巴勁,比的贏的男人都絕種了。

她撩開營帳走出去,身影快要消失時,劍雨才和霜風走出來。

霜風看着那個身影,笑道:“要不要我在幫你去揍他一頓出出氣。要是還不解氣……”

劍雨搖搖頭,竟是半是暢快半是感念的樣子:“已經有人幫我解過氣了。”

霜風笑道:“也是,何必跟個小倌計較,改日将他送到前鋒營去,自有人收拾。”

這事就此揭過,吵架的內容和阿寶的氣煞的模樣漸漸被忽略,關于這場争吵流下來的話只剩下了那句:可我,跟的是王爺。”

在這句話傳到慕容昕耳朵之前,斥候送來了新的新的消息。

司馬無情全隊全部進了萬石谷,從一開始的偏離到全速進軍,現在已經消失在萬石谷中。

慕容昕沉吟片刻,下令準備全隊轉向萬石谷,兩個将軍忙不疊勸解:眼下軍糧備用已經勉力維持,開銷用度都在縮減,倘若轉向那個瘴氣彌漫的萬石谷,除了多費時間,一旦不慎,甚至可能無法全身而退。

幾個将軍紛紛發表自己意見,來來回回都不願意再帶着全軍和慕容昕冒險,兵敗事小,慕容昕出事那可是祖宗八輩吃不了兜着走。

寧卿捧着慕容昕的茶托站在他身旁,就像是一個最稱職的親衛那樣,幾個将軍看着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寧卿,聯想到軍中的諸多傳言,更加覺得慕容昕此行率性而為,到底世家皇子,雖然之前表現出諸多遠見,卻也并不是個接地氣的主兒。勸說愈發殷勤。

這裏面只有寧卿知道司馬的真實身份,她的眼睛有意無意在那地圖上掃過,聯想到上一世的諸多細節,倒是把萬石谷看了幾看,有了新的發現。

“王爺,幾位将軍大人,小人倒是聽過一點傳言。”

“阿恒,你說說看。”慕容昕道。

幾個将軍皺着眉頭,什麽時候主子說話一個兵卒也敢插嘴了,看來這關系,的确不簡單,這禦下,的确沒做好。

寧卿恍若未知,朗聲開口:“小人幼時曾聽人說起這大烮北狄邊境,有一處巨大的瘴氣陰風之林,如果過了林,便是一脈平川,所以當地有傳言,十人到山鬼話,九人難回家,要到北狄原,首先買好棺材板,要到萬石壩,先過萬林花。這行軍圖因為荒漠原因,只是到這一片,小人鬥膽猜測,倘若到了萬石谷,也許穿過就是北狄草原。眼下,軍糧捉襟見肘,倘若原路返回,那必定少不得食用戰馬才能為繼,但是若穿過這裏,到了草原,那必定是另不一樣。”

“混話。”一個老将軍資歷較深,聽到這裏,已氣的胡子抖了起來,“本将且問你,你只是聽說,聽說!你可曾看過,那萬石谷瘴氣彌漫,向來人畜不近,且不說能不能穿過,就是穿過,那後面是什麽模樣,誰知道?如你就說,是北狄草原,但是現在司馬無情已經叛逃,倘若他和蠻人勾結,設下埋伏等在對面,我們豈不是引頸受戮,送上門去?到時候,誰來負責?一個捧圖的雜役,竟然妄議軍國大事!”

“将軍莫要動氣。”寧卿繼續道,“阿恒見識淺陋,是與不是,只需要看看即知。王爺此行目标是追尋司馬無情,倘若連影子也不沒看到,就此班師,回去該如何服衆?”

老将軍哼了一聲,再要說話,慕容昕已經站了起來:“阿恒所言并非沒有道理。周将軍,你且看看。”

他站起來,今日帳中都是多年老将,沒有一點過得去的理由,是無法說動他們的。慕容昕今日穿了一身軟甲,顯得俊美的臉上多了幾分凝重:“諸位請看,倘若我們穿過這片荒漠,正好可以繞道赫連鑿鑿身後,此時,再和褚勐配合,聯合夾擊,必然可以将他們逼回北營之中。”他的聲音不大,但是透着信任和堅定的力量,“本王曾經說過,要的不是一場戰役勝利,而是北狄在十年之內再無侵邊之力。”

衆将想到什麽,頓時一怔,都不再說話,寧卿順着他的手看去,那片已經淪陷的北營,夾在胭脂山和斷望河之間,像是一個巨大的水甕,她無端端想起一個詞:請君入甕。

當日北營的南撤的确是一場有預謀的撤退,但,慕容昕的預謀是什麽呢?

寧卿來不及想更多,慕容昕伸手接過她手中的茶盞,輕輕飲了一口,放在托盤上,輕輕拍了她的肩膀,那神态,有如老師看見得力的學生一般,透着欣賞和贊揚:剛剛說的不錯。

至此,再無異議。接着,整個部隊在斥候的帶領下,徑直往着萬石谷而去。

一路之險和奔波自不必說,好在因為軍醫的照顧,寧卿的傷口結痂好的已經七七八八,這些日子,她緊随慕容昕,對馬術也越發得心應手,特別,現在霜風劍雨對她甚為親和,尤其是劍雨,一改之前冷言冷語哼哼唧唧的模樣,總有事沒事和她說幾句,生怕表達不了自己的友善。

連上馬怎麽更加帥氣的動作都要親自示範一番兩番,搞的寧卿心裏倒有些打鼓,但是看他卻是真真的真誠模樣,不多時,也就放下戒心來。

傷口稍稍好轉,寧卿便又繼續開始練習臂力,看她賣力的模樣,霜風不由笑道:“阿恒也不怕練成膀大腰圓模樣?”

寧卿笑道:“膀大腰圓總比沒命的好。”

“好是好,只是,這樣子,以後嫁人總是不方便的。”他有些鬼祟一般道,“很多男人都喜歡嬌柔的,我見猶憐的女孩子。比如,劍雨,比如那個周大将軍,比如朔望,還比如,王爺。”

寧卿起先笑聽着,聽到最後,卻是皺了皺眉頭:“這樣的話,風大哥還是不要說的好。”

事後,劍雨有模有樣的跟慕容昕學舌,拘了不多時,他又暴露聒噪的本性,翻嘴最是厲害。

慕容昕聽了也皺了皺眉頭:“誰說本王喜歡嬌柔的,我見猶憐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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