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維護

接下來的幾天,豆腐坊的日子過得十分規律。

每日天不亮,母女三人便會早早起來,許氏磨豆腐,林悠然蒸粘豆包,林二丫兩頭幫忙。

加了糖稀的粘豆包更受歡迎,連帶着許氏的豆腐都比從前賣得快了。

将将過了午時,許氏和林二丫就能到家,吃過林悠然準備的點心,便忙忙碌碌地準備第二天要用的豆子和面團。

林悠然看到扁擔,才想起她在集市上買的那個車輪。

她想做一輛獨輪車。

獨輪車在保塞縣并不多見,好在林悠然在雄州的時候見過有人推着獨輪車運糧食,所以就算她做出一輛也不顯着驚世駭俗。

剛好,家裏有一個廢棄的平板車,原本是原身的外公許老漢買來,架在驢子身上拉糧食的,但許老漢過世不久,那頭養了十幾年的老驢子不吃不喝,也跟着去了。

許氏留着這輛車舍不得賣,權當是個念想。

只是,二十多年過去,許多木板已經腐朽了。林悠然先前打掃草棚的時候從角落拖出來,差點砍成幹柴燒掉。

幸虧沒燒。

眼下,林悠然在廢車上扒拉出好幾塊能用的木頭,剛好是車軸、車轅、龍骨等重要部位。這些地方原本用的就是最結實的木料,修補一下還能用。

這可讓林悠然大大地松了口氣。

她雖然在現代學過木工,但都是為了打造“手工達人”的标簽,為公衆號引流,實際經驗技術和真正的木工匠人差上十萬八千裏。

不過,林悠然向來有股鑽勁,大膽地把許老漢留下的舊車拆解開來,不厭其煩地改裝、打磨,還真讓她攢出一個像模像樣的獨輪車架!

幾個小娘子從路上經過,看到林悠然,表情很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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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然主動跟她們打招呼,這些人也不像之前在溪邊時那樣友好,反而眼神躲避着匆匆離開。

林悠然沒放在心上,轉身挑了幾塊木板,開始做車鬥。

順利的話,明天許氏就能推着獨輪車賣豆腐了。這對林悠然來說,可比跟十幾歲的小姑娘勾心鬥角有意義得多。

車鬥比車架簡單,只需要把五片木板裝成一個沒有蓋的“長方體”。唯一的難點是,這個時代沒有鐵釘,木板之間要想嚴絲合縫地扣在一起需要用到卯榫結構。

好在,有原本的舊車打底,林悠然嘗試幾次就找到了訣竅。最後,不僅攢出一個結結實實的車鬥,還進一步設計成了翻鬥車。

車鬥安裝在車架上,可以像正常手推車那樣載貨拉人;車鬥倒扣過來,四角的木柱支在地上,和原本的車架連在一起,就是一個加長版“路邊攤”!

林二丫一改社恐屬性,變身成“十萬個為什麽”——

“阿姐,為何這個車鬥會聽你的話,讓它翻就翻,不讓它翻也不會掉?”

“車幫上的四根犄角是幹嘛的?”

“啥叫重心?”

“……”

林悠然一邊笑一邊不厭其煩地解答。

趙惟謹和魚不考從銀杏林出來,路過豆腐坊,剛好看到這一幕,雙雙變了臉色。

魚不考難掩激動:“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小輪雞公車,竟然輕便到幼童都能推動!”

趙惟謹表情肅然道:“若用于戰場,可省去一半人力。”

“還節省材料呢!你看那個車輪,只有戰車木輪的一半大小,省下的木料又能做出一個輪子!”魚不考啧啧驚嘆。

趙惟謹點頭道:“即便用于民間,亦十分精巧。”

目前北方常用的獨輪車車輪都很大,要麽需要一個人在後面推,另一個人在前面拉;要麽車輪高過車架,不能放置車鬥,而是在車輪兩側各有一個木板,拉人載物的時候需要特別注意兩邊保持平衡,不然很容易翻車。

“這個小娘子果然不簡單。”魚不考表情凝重,“需要報給官家嗎?”

趙惟謹沉吟片刻,輕夾馬腹,邊走邊說:“不必上報,透露給附近的木匠即可。”

魚不考踢踢踏踏追上去,碎碎念:“我說,不用這麽謹小慎微吧?先皇早就駕崩了,如今的官家向來重視親情,你又在澶州立了大功,他沒道理揪着你的身世不放。”

趙惟謹淡淡道:“我知道。”

“那你幹嘛還拐彎抹角——”魚不考一頓,反應過來,“你是為了保護林娘子?”

趙惟謹飛快地反駁:“開什麽玩笑?我會護着她?一個細作!”

“你心虛了!不然你根本不會反駁,只會讓我滾!”魚不考斜眼瞧着趙惟謹,一臉調笑,“我怎麽不知道這位殺敵如砍瓜的抗遼戰神,何時修成了菩薩?”

趙惟謹掃了他一眼,淡淡道:“還沒修成,再殺一個就夠了,你想試試嗎?”

魚不考頭皮一緊,瞬間閉嘴。

過了一會兒,又實在憋不住,不敢招惹趙惟謹,轉而對着他的馬嘟囔:“寒霜小乖乖,你說你主人怎麽想的?喜歡他的高門貴女都從汴京排到雄州了,他怎麽一個都沒瞧上?虛歲都二十六了,老男人了!”

趙惟謹啧了聲,成親有什麽意思?不過是多了一個人掉進無趣的巨坑中罷了。

魚不考暗笑,我就等着你被打臉!

說着話,就到了清水溪邊。

清水溪水流清淺,四季不斷,與村西的石橋河、村南的南山形成夾角之勢,村民們若想出村,要麽翻山要麽涉水。

而清水溪上只有一架獨木橋,南山村的村民們祖祖輩輩走了不知多少年,人行還好,若是車馬路過,就只能淌水。

因此,趙惟謹打算把砍下的銀杏樹晾曬炮制一番,做成一架木拱橋。

此時,村民們聚在獨木橋前,遠遠瞧見趙惟謹二人,誠惶誠恐迎了上去。

趙惟謹掃了一圈,看到今日來的都是村裏的漢子,沒一個婦人,确認道:“都通知到了嗎?”

南山村的“保正”姓孫,相當于後世的村長。

孫保正深揖一禮,恭恭敬敬地回:“回郡公的話,各戶當家的全在這裏了,修橋的事小的跟大夥說了,大夥都表了态,獨木橋拆便拆了,新橋修好後再出村也無妨。”

趙惟謹神色一頓,特意問:“南山村可有做小買賣的?”

他一提醒,孫保正才想起許氏,忙道:“村南确實有個許娘子,須得日日出村賣豆腐……”

說着,看向人群中的林老爺子。

林老爺子篤定道:“郡公放心,不過是賣幾塊豆腐,哪裏比得上架橋修路這樣的大事?就算耽擱幾日也無妨。”

魚不考看着林老爺子一臉谄媚的模樣,挑眉道:“你能做主?”

“先生有所不知,經營那豆腐坊的正是小老兒的長媳許氏,回頭叫我家老婆子知會一聲就好,就算不說,那許氏也不會有何意見。”

林老爺子一臉篤定,顯然絲毫沒把許氏的意願放在心上。

趙惟謹這人吧,就像一只野生的小獸,極有領地意識,畫在自己小圈圈裏的人會毒舌,也會護着;至于那些不相幹的,看都懶得看上一眼。

因此,他根本沒理會林老爺子,只對孫保正吩咐:“你去告訴許氏,修橋期間損失的銀錢,我會給她補上。”

林老爺子鬧了個沒臉,經過豆腐坊時,朝着裏面狠狠地啐了一口。

其餘村民羨慕的有,嫉妒的更多,回去後跟家裏人一說,惹得閑來無事的婦人們三五成群地跑到豆腐坊。

許氏搬來南山村三十幾年,都沒像今日這般“受歡迎”過。她頗有些受寵若驚地放下手上的活計,把她們迎進屋。

婦人們或坐或站,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眼瞅着許娘子這豆腐坊是一日好過一日了,每日的進項怎麽也得這個數吧?”

“博陵郡公可是皇室宗親,他給的銀錢,換成我可舍不得花,得供起來才好!”

“害,說起來咱南山村每日須得出村掙錢的不只許娘子一家,只是大夥想着,人家郡公大把銀錢花出去,只為給咱們修個像樣的木橋,誰還好意思為了那仨瓜倆棗斤斤計較?”

“……”

許氏一聽,頓時明白了這些人突然登門的用意,說白了就是嫉妒。

她雖然性子軟,心裏卻跟明鏡似的。無論婦人們說什麽,她只面帶笑意聽着,不解釋,也不反駁,倒弄得一幫長舌婦沒了脾氣。

林悠然站在窗下聽了一會兒,瞧着許氏沒吃虧,便繼續鼓搗翻鬥車去了。

車身翻過來不太穩,須得找個結實的木頭裝到車架上。

林二丫推着車子在小路上玩,林悠然獨自蹲在角落翻找木料,冷不丁聽到籬笆牆外傳來一陣說話聲,是兩個陌生的婦人,刻意壓低了聲音。

“于嫂子怎麽在這裏站着,不進去麽?”

“屋裏人太多,站不下腳。我今日過來就是想瞧瞧林家大丫頭,聽趕集的人說那孩子生得不錯,我尋思着若果真是個好的,就給她說個婆家。”

“嫂子,你可別管這樣的閑事,我可聽說了,她在雄州時妄想着爬主家的床,這才被當家主母趕了出來!”

“此話當真?”

“林家二娘親口跟我家大丫說的,還能有假?林家人定然都知道。許氏自己沒臉往外說,其餘三個媳婦可不會幫她瞞着。”

“……”

角落裏,林悠然暗自冷笑。

總有那麽一類人,明明身為女子,卻慣愛用這種桃色謠言貶低另一個女子,就好像把別人踩到淤泥裏,她就能高人一等似的。

她起身,端起一盆髒水,隔着籬笆兜頭澆了過去。

剛好,一滴不漏地澆在了說她壞話的那人身上。剛剛還嚼舌根的婦人,頓時成了落湯雞。

北方的早春乍暖還寒,一陣小涼風吹過,凍得她牙齒直打顫:“這丫頭,沒看見站着人嗎?”

“哦,原來有人啊?”林悠然抱着木盆,不慌不忙道,“嬸子們可瞧見方才何人路過?我隐約聽見有人滿嘴噴糞,可惡至極。這水啊,原是給她洗嘴巴的。”

被潑的婦人面色不善道:“你是故意的?”

“是啊,”林悠然幹脆地承認,“聽着好像叫什麽‘二娘’、‘大丫’的,想來是哪家沒教養的小娘子。剛好屋裏那麽多嬸子大娘,讓她們出來評評理,看看誰家丫頭舌頭這麽長!”

婦人一聽,瞬間滅了氣焰。

屋裏那些人一個個看熱鬧不嫌事大,若是真讓林悠然把她方才說的話傳出去,不光林二娘,她自己女兒的名聲也毀了!畢竟是未出嫁的小娘子,說出那等爬床、狐媚之類的腌臜話,哪家好兒郎還敢娶?

另一婦人連忙站出來打圓場:“林丫頭消消氣,方才我一直在,當真沒瞧見哪家丫頭路過,許是聽錯了也未可知。”

“哦,聽錯了呀?”林悠然聲音溫溫柔柔,一副好脾氣的模樣,“我說呢,街坊四鄰地住着,誰會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嬸子說,是也不是?”

“是,是,林丫頭說得對。”另一婦人打了個噴嚏,違心地附和。

明明知道林悠然在做戲,然而為了女兒的名聲,她只得吃下這個啞巴虧,迎着冷風狼狽離開。

林悠然眉眼彎彎,端的是溫良無害。

這一幕好巧不巧落在了騎馬路過的郎君眼中。

魚不考驚嘆:“林家小娘子當真與衆不同。”

趙惟謹勾唇:“确實與衆不同。”

作者有話說:

周四都是18點更新哦,除此之外都是【12:00左右】更新,偶爾推遲會發小包包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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