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打臉

“你——”

胡氏霍然起身,突然一陣頭暈目眩,被氣的。

屋裏頓時炸開了鍋,胡氏“诶呦诶呦”地叫着疼,三個媳婦上趕着表忠心,林老爺子搖頭嘆氣,叔叔堂弟們表情不一。

林老二瞪着林悠然,厲聲道:“你個丫頭,眼裏還有沒有長幼尊卑?”

“有啊,”林悠然笑盈盈看着他,“二叔若想讓我跪,我也是跪的。”

向來自诩體面的林老二也被氣白了臉。

“扶我回屋!”胡氏氣得直跺腳。

林家衆人簇擁着她,一窩蜂地往裏屋走。

林悠然在他們身後甩甩小手帕,戲精道:“祖母,您要快點好起來啊,豆腐坊的屋頂還等着您勻錢修繕呢!”

幾個媳婦步子更快了。

倒是林老三停下來,悶聲悶氣地對林悠然說:“家裏還有幾捆茅草,明日我拉過去,先把豆腐坊修了。你剛回來,別再像從前那般事事沖撞你祖母,踏踏實實跟着你阿娘學學磨豆腐的手藝,将來不愁吃穿。”

在原身的記憶中,這個三叔向來沉默寡言,在林家最沒有存在感,沒想到竟是個通透人。

林悠然軟下目光,屈了屈膝。

幾個小輩得了林老三的叮囑,送母女三人出門。

經過前院時,林悠然瞧見菜園裏一壟像是蘿蔔的蔬菜,覺得眼熟,不由多看了幾眼。

林二娘鄙夷道:“蘿蔔疙瘩都沒見過?雄州到底是什麽窮鄉僻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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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然輕描淡寫地掃了她一眼,不愠不怒,轉身往外走。

沒想到,向來不聲不響的林二丫冷不丁幹了件大事!

只見她像個小牛犢似的沖進菜地,兩只手抓住翠綠的纓子,嗖嗖幾下,把整整一壟“蘿蔔”都給拔了。

一衆小輩驚呆了,直到林二丫拽着十幾個“蘿蔔”跑回林悠然身邊,他們都沒來得及阻止。

這片菜園是林二娘負責打理的,她見此慘狀,氣得口不擇言:“天殺的死丫頭!好端端的你拔它做什麽?果然腦子被驢踢了,生出來就是個傻貨!”

林悠然面色一冷,突然上前,照着林二娘那張描眉畫眼的臉狠狠地來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在安靜的黃昏極為響亮。

所有人都蒙了,尤其三娘、四娘兩個文靜的姑娘,吓得縮起肩膀,躲到哥哥們身後,畏懼地瞧着林悠然。

林二娘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尖利地哭道:“你敢打我?我告訴祖母去,讓祖母扇爛你的臉!”

“你去,我等着你。”林悠然壓下愠怒,平靜地說,“看看是祖母先扇爛我的臉,還是二叔押着你在我阿娘跟前謝罪!”

當年,許氏之所以會早産,是因為林二娘閑着沒事去招惹拉磨的倔驢子,驢子發了瘋,差點把林二娘踢死,是許氏挺着大肚子救下了她,自己卻被驢子一腳踢在肚子上。

然而,林二娘對此絕口不提,即便在許氏早産生下一個不知道哭鬧的“傻”嬰兒、被胡氏責罵、被村裏人嘲笑時,她都沒替許氏辯解一句。

到今日,竟然還敢拿着這件事攻擊林二丫!她哪兒來的臉?

許氏氣得渾身哆嗦,卻顫着嘴唇說不出話。

林二丫也握着小拳頭,消瘦的小臉氣得通紅。

林二娘嗚嗚地哭着,卻不敢再提告家長的話。

“行了,收聲吧!”

穿着學子青衫,一身酸儒氣質的林大郎板着臉站出來,瞪了眼林二娘,轉而對許氏執了執手,道:“天色漸晚,就不多留大伯母了。”

許氏蒼白着臉色,勉強點了點頭,一手拽了林悠然,一手緊緊抓住林二丫,迫不及待地遠離了這個帶給她無盡苦難的大宅子。

豆腐坊。

清冷的月華灑向這方小小的院落,透着難言的肅然。

這個時辰原本應該溫一鍋水,泡上明日磨豆腐用的黃豆。然而許氏自從回來,就呆呆地坐在草棚裏,把林二丫抱在□□,眼神直愣愣的,一言不發。

林二丫被罵“傻子”是許氏心底最沉痛的傷疤,更讓她自責的是,她以為,林二丫的“傻”是她自己造成的。

午夜夢回,許氏曾無數次設想,如果當初她不救林二娘,二丫是不是就不會變“傻”?

林悠然知道,要想讓許氏徹底釋然,就得從源頭入手。

她打起精神,問林二丫:“二丫還記不記得,今日阿娘賣了幾塊豆腐?”

“六十塊,都賣光了!”提到林二丫感興趣的事,她很樂意回答。

林悠然又問:“那你知不知道一共賣了多少錢?”

林二丫掰着手指頭算了算,自信地說:“阿娘切的豆腐大,兩文一塊,得了一吊錢,還多出二十文。”

林悠然笑着點點頭,看向許氏,溫聲道:“阿娘還覺得二丫傻嗎?”

許氏表情驚訝,顯然沒料到二丫居然會算數!要知道,就連大宅子裏最聰慧的林大郎也是上了學塾才會算數的。

許氏掰過林二丫幹瘦的小身板,急切地問:“誰教你的?”

林二丫瑟縮了一下,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怯生生地說:“阿娘每日數錢,我就記住了……”

“好丫頭,娘的好孩子!”許氏欣慰地把二丫摟進懷裏,又把林悠然拉過來,伏在她肩頭嗚嗚哭。

林悠然輕輕順着她的背,由着她把積壓多年的苦澀哭出來。

哭過一通,許氏整個人輕松許多。

此刻,看着兩個懂事的女兒,只覺得無比慶幸。她當即擦幹眼淚,手腳麻利地燒溫水泡黃豆。

林二丫把那一串“蘿蔔疙瘩”扯到林悠然跟前——沒錯,即使出了這麽大的事,二丫都沒忘了林悠然想要這個,吭哧吭哧拖回了家。

林悠然既好笑又感動。

她拿起一個“蘿蔔疙瘩”仔細看,想确認一下自己的猜測。

乍一看和白蘿蔔相似,只是塊根沒那麽長,上青下白,須根較多。頂上的纓子也不像蘿蔔那般有裂縫,反倒類似菠菜,只是比菠菜更硬挺,葉片更大。

林悠然驚喜異常。

這就是甜菜根!

粘豆包的最佳伴侶!

足以和甘蔗比肩的制糖作物!

原身之所以沒印象,是因為甜菜是近幾年才由北方的行商帶到當地的。人們把它當成了“蘿蔔疙瘩”,吃法也和蘿蔔類似,要麽炖要麽烤,沒人知道這東西還能制糖!

甜菜是兩年生作物,第一年長塊根,第二年結種子。林家大宅種的這十幾棵過了一個冬天還長在地裏,八成是用來結籽的。

林悠然親昵地捏捏林二丫的臉,笑盈盈道:“二丫小寶貝,你可真是幹了件大事!”

今晚,南山村第一罐甜菜糖稀,就要從她家鍋裏誕生了!說不定還是大宋第一罐呢!

林二丫害羞地躲到許氏身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悠然,向來麻木的小臉難得顯露出生動的情緒。

許氏看着林悠然娴熟利落地處理着甜菜根,心底湧上濃濃的期盼。

長女說得沒錯,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這時候的甜菜根還沒經過選種改良,不像後世那麽大,含糖量也不高,但在北方蔗糖昂貴、饴糖浪費糧食的情況下,熬一些還是相當解饞的。

處理起來也簡單,葉片揪掉,塊根洗淨,傷疤、凹陷的地方用刀刃仔細挖幹淨,然後切成細絲或薄片。

林悠然習慣切薄片,這樣阻力更大,上鍋煮的時候甜菜片上上下下浮動,被沸騰的水反複沖刷,可以模拟制糖廠中機器提汁的過程。

等到甜菜片煮軟了就可以撈出,包裹到細麻布裏,反複擠壓,擠出的汁水和鍋中的糖汁倒在一起,加熱熬煮。

這個時候就要控制住火候了,火太大容易熬糊,太小會使糖稀不夠黏稠透亮。

林悠然足足熬了一個多時辰,天色黑透,村裏的雞鴨鵝狗都睡了覺,大鍋裏的糖稀才将将熬好。

十幾個甜菜根,最後只熬出小小一碗濃稠的糖稀,清甜的氣味飄散開來,老遠就能聞見。

林二丫嘴饞地咽了咽口水,拿起一個擠出汁水的甜菜片嚼。

“那個不能吃,這才是好東西。”林悠然笑着舀了勺糖稀喂到她嘴邊。

林二丫小心翼翼含到嘴裏,眼睛一亮,細聲細氣地說:“齁甜!”

齁甜,就是比很甜還要甜。

“阿娘也嘗嘗。”林悠然又舀了一勺,遞給許氏。

許氏擺擺手,推辭道:“我就不吃了,你們姐倆分着吃吧!”

林悠然機智道:“阿娘若不嘗嘗好賴,怎麽拿出去賣?”

許氏疑惑道:“這麽一小碗,能賣出去?”

林悠然早想好了,說:“不單獨賣它,煮甜湯,和豆包餡,做糖三角,吃法多着呢!”

可惜以現在的技術水平不能實現機械化制糖,不然甜菜做的白砂糖半點不比甘蔗差!

許氏聽着,只管點頭。

她性子向來柔和,沒什麽大主意,在家時聽父母的,出嫁後聽丈夫的,丈夫戰死後足足被林家欺壓了六年。

如今長女回來了,事事處置妥當,許氏頓時有了主心骨,別管林悠然說什麽、做什麽,她都覺得對極了。

林悠然同樣感慨,穿越後雖然起點低了些,但家人親厚随和,勁兒往一處使,日子過起來就有盼頭。

母女三人各有分工,一起把明日要用的食材準備好,便伴着繁星朗月安然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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