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樹林,談談心
林家大宅雞飛狗跳打孩子, 林悠然紅紅火火賺大錢。
顧大郎和林四郎自告奮勇去了一趟東安村,把趙三娘的忌口和喜好都問了出來。
別說,若是林悠然自己去, 趙三娘未必好意思說,換成兩個小大人似的孩子, 趙三娘瞧着心裏歡喜, 也不想讓小家夥們失望,便一五一十地寫了下來。
“我還抱小娃娃了!顧大郎都不敢抱,就我抱了!”林四郎自豪地顯擺。
“我那是怕給人家摔了, 哪像你, 不管不顧。”顧大郎悶悶地頂了一句。
林四郎嬉皮笑臉朝林悠然邀功。
林悠然一人塞了一根棒棒糖當做獎勵,倆小子開開心心地去饞小夥伴去了——分享是不可能分享的, 這是他們自己用勞動換來的!
想吃?幹活去!
就連二丫, 雖然是林悠然的親妹妹, 也得非常公平地用自己的雙手賺到想要的東西。
這是林悠然定下的規矩。
這邊, 林悠然打開趙三娘寫下的紙張, 細細地看了起來。
到底是皇室宗親, 趙三娘雖生于鄉野, 但一手簪花小楷寫得秀氣又有筋骨, 俨然下了一番苦功夫。
尤其撇折之間的運筆方式,林悠然隐隐覺得像是在哪裏見過。
冷不丁擡頭, 瞧見草棚外迎風飛舞的招幌,她才猛地反應過來, 趙三娘的筆跡與“河沿兒食肆”幾個大字竟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沒記錯的話, 這個招幌是趙惟謹親筆題的吧?
林悠然轉而想起滿月宴那日趙三娘對趙惟謹的稱呼, 不由對他們的關系更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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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先前說好的, 林悠然每日在食肆做好了餐食, 劉家那邊派人來拿。
原本不必林悠然親自過去,趙三娘卻說,當地有個說法,小娃娃每日見着哪個異姓人,将來長大了就會像她。并直言,她欣賞林悠然的性情和手藝,想讓娃娃沾沾福氣。
林悠然并沒有聽過這樣的說法,但為了這位年輕母親的期盼,還是抽出時間日日過去走一遭。
見的次數多了,兩個人漸漸熟識起來,林悠然知道了趙三娘的閨名——趙蘭蕙。
趙蘭蕙的為人恰恰應了這個名字,當真是蘭心蕙質。
林悠然同她說話別管如何委婉,她都能通透地理解到背後的深意。同時也有着一副好性情,即便聽到旁人含着酸意的話往往也是一笑了之,給別人也給自己留一份體面。
林悠然盡心幫她調理身體,趙蘭蕙亦将林悠然奉為上賓,兩個人相處十分融洽,隐隐地朝着知己的方向發展。
期間,趙蘭蕙從未打聽和趙惟謹有關的事,林悠然準備的那些借口也就一次都沒用上。
直到這日,娃娃出生滿三個月,依着風俗,娘家姐妹需帶着親自縫制的貼身衣物過來給娃娃添福氣。
林悠然剛好在,有幸見到了趙家一位“皇親貴戚”——趙蘭蕙的堂姐,趙二娘。
說實話,除了身上的衣服首飾瞧着不錯,林悠然還真沒從她身上看出哪裏“貴”來!
這位趙二娘瞧着比她大不了幾歲,派頭卻像管東管西的碎嘴老太婆似的,把林悠然上上下下一掃,聲音像是從鼻孔裏發出來的。
“這就是給三郎做飯的那個廚娘吧?瞧着年紀不大,手藝能成嗎?”
林悠然猜想,她口中的“三郎”想來就是趙惟謹,大概是為顯親昵故意這樣叫。
她顧着趙蘭蕙的面子,只笑笑,沒吭聲。
趙蘭蕙遞給她一個抱歉的眼神,好脾氣地說:“二姐姐不知道,林娘子的手藝可半點不比京城的廚娘差,那日滿月宴你沒來,不然定會知道我為何求着她來做月子餐。”
“我的好三娘啊,你姐姐我活到這麽大,光見過給自個兒臉上貼金的,還是頭一回見你這種自我貶低的。”
趙二娘拉住趙蘭蕙的手,說話跟詠嘆調似的:“你什麽身份,她什麽身份?讓她做飯是擡舉她,怎麽就論得上‘求她’了?”
林悠然實在忍不下去了,綿裏藏針道:“聽說趙二娘子跟郡公是親戚,我怎麽竟一次都沒聽郡公提過呢?”
她輕笑一聲:“也是,若我有這麽個不知道自個兒幾斤幾兩的親戚,也不願對人提。”
趙二娘騰地竄起來,罵道:“你個賤婢!敢說我?”
趙蘭蕙臉色冷下來,厲聲道:“二姐姐,你過分了!”
趙二娘正要叫嚣,就聽“啪”的一聲,她那張高高在上的臉多了四道紅印。
林悠然抖開帕子,擦着指頭上沾染的劣質胭脂,不慌不忙對趙蘭蕙道:“抱歉,沒忍住,砸了你的場子,改日再登門賠罪。”
趙蘭蕙忙拉住她,道:“該走的不是你。”說着,就看向趙二娘,“今日不便招待,二姐姐請回吧!”
趙二娘還沒從被林悠然扇了一巴掌的震驚中回過神,就聽到了趙蘭蕙的逐客令,當即炸了。
“你要趕我走?為了這個下賤廚娘?”
“二姐姐,你再口無遮攔,打你的就不只是林娘子了!”趙蘭蕙厲喝一聲,“送客!”
當即便有幾個媳婦進來,拉着趙二娘往外走。
趙二娘潑皮本性露出來,就要大鬧。
趙蘭蕙逼至她身前,壓低聲音道:“二姐姐是想鬧到郡公跟前嗎?”
趙二娘聽到這話,眼中驀地閃過一絲懼色,老老實實被拖了出去。
趙蘭蕙拉着林悠然的手,滿臉歉意道:“是我不好,讓你受了委屈。我是真沒想到二姐姐去了汴京幾年,性子還是一點沒變,當年阿兄在家時就常常受她的欺辱。”
林悠然沒搭話,也沒急着走,就那麽靜靜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對上她沉靜的目光,趙蘭蕙心頭一慌,硬着頭皮說了下去:“你還不知道吧,博陵郡公是我阿兄……”
接下來,林悠然順理成章聽了一段皇室八卦。
趙惟謹原本是趙蘭蕙的堂兄,其父曾跟在太.祖麾下,頗得太.祖賞識,卻不幸英年早逝,留下尚在襁褓的趙惟謹。趙惟謹的生母也在他三歲那年去世了。
孝章皇後遵照太.祖遺命,收養了趙惟謹。只是有段時間她身體不好,猜測是太宗在飯菜裏下毒。她唯恐連累趙惟謹,于是将他送回其父的故裏,東安村。
趙惟謹十三歲到十六歲的三年間是在東安村生活的。
當時趙氏一大家子住在一個大宅子裏,不知哪裏聽來的消息,說是當時在位的太宗厭棄趙惟謹,這些人為了讨好太宗,沒少欺辱趙惟謹。
唯有趙蘭蕙這一房,因着和趙惟謹血脈最近,心地也最良善,對他多有照拂。
再後來,孝章皇後薨逝,趙惟謹回京奔喪。他守靈期滿沒再回東安村,而是跟楊延昭去了前線。
趙氏宗族中十個有九個的爵位是恩蔭而來,只有趙惟謹,是自己一刀一槍拼殺來的。
趙蘭蕙不禁滾下淚珠:“若非阿兄在北地立下不世功勳,如今的官家也想不起東安村還有咱們這號人!他們倒好,當年那般欺辱阿兄,今日竟還有臉借着阿兄的名號趾高氣昂!”
林悠然心內酸澀難忍。
她竟不知,趙惟謹那個看似驕傲的人竟有着這樣的過往。她當真心疼了。
因此,當趙蘭蕙拿出一件親手縫制的衣裳,希望她代為轉交時,林悠然果斷拒絕了。
“你們的歉意和誠意,應該親自說給郡公聽。”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早在趙蘭蕙說出這段過往的時候,林悠然就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從點名讓她負責做月子餐,到今日趙二娘過來,都是趙蘭蕙算計好的。她不可能不了解趙二娘的為人,只是需要這樣一個引子罷了。
她想利用趙二娘撕開這道口子,再利用林悠然搭上趙惟謹。她或者真心惦念兄長,或者有別的圖謀,林悠然都不關心了。
只是替趙惟謹覺得不值。
也替自己這些天的真心相待不值。
趙蘭蕙嗚咽一聲,掩面而泣。
她意識到,這個原本可以成為知己的人,她徹底失去了。
***
林悠然過了橋,沿着小路往家走。
不期然看到趙惟謹在銀杏林邊站着,深邃的目光盯在她身上,一路相随,直至近前。
“在等我?”這話說出來,林悠然就後悔了,不用想就知道,趙惟謹八成要編排她自作多情。
沒想到,趙惟謹什麽都沒說,反倒點了點頭,說:“一起走走?”
林悠然詫異之下,不由自主地跟他進了銀杏林。
盛夏将至,日頭燥熱,林中倒是一片清涼。兩個人都沒說話,只聞陣陣蟬鳴。
林悠然本就在趙氏姐妹那裏受了氣,看到趙惟謹這個罪魁禍首,心情實在算不上好。
似乎卡着她耐心告罄的節點,趙惟謹精準地開口:“受欺負了?”
林悠然怔了怔,不甚客氣道:“郡公消息怎的如此靈通?是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還是在趙家?”
趙惟謹沉聲道:“我會替你讨回來。”
林悠然挑了挑眉,并沒有太過當真,随口說道:“別殺人放火,其餘随意。”
“好。”趙惟謹十分認真地應下。
又走了好一會兒,兩人再次沉默。只偶爾聽到枯枝踩在腳下猝然斷裂的脆響。
這次,是林悠然先開口:“我若是你,過往一切亦不會輕易諒解。”
趙惟謹袖中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語氣中透着前所未有的不淡定:“你可會覺得我目無宗族、傲慢冷血?”
林悠然沒正面回答,只是接着方才的話說:“我不僅不諒解,還會一個巴掌一個巴掌地扇回去。管他宗族還是長輩,若值得我敬我便敬,若不值得——”
“嘎吱”一聲,她一腳踩斷一根枯枝,十分舒爽。
趙惟謹怔了怔,繼而緩緩松開拳頭,說:“我知道了。”
當天夜裏,東安村發生了一件稀罕事——
那位慣愛以皇族自居的趙二娘突然在夜裏發了瘋,披頭散發沖到村口,對着井口一個勁兒磕頭,邊磕邊哭喊着:“我是賤婢!我最下賤!”
第二日,趙二娘就被丈夫送回了娘家。夫家堅持休妻,即便趙家那位“左屯衛将軍”出面都沒讓對方回心轉意。
南山村,豆腐坊。
林悠然送往雄州的“監視日志”準點放飛,一日胖過一日的小灰鴿撲扇着翅膀,十分自覺地落到趙惟謹案頭。
趙惟謹捏着竹筒半晌沒有打開。
他擔心看到不想看的。比如,他在東安村的過往;再比如,他昨日那一瞬間的脆弱。
直到小灰鴿不耐煩,啄了啄他的手。
趙惟謹才閉了閉眼,緩緩搓開紙卷,一個符號一個符號地解讀着,然後嘴角漸漸上揚。
這丫頭,真不是個合格的細作!
作者有話說:
有四更哦!傍晚過來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