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斂了斂眼眸,他淡淡開口:“我剛……

他穿着一件藏藍色襯衫,松松垮垮地系着紐扣,下擺沒紮,下身是灰色運動褲配同色球鞋,挺拔落拓。他很高,只是低垂着眼看她。

他們離得不遠,五六米距離,階梯這邊和那邊,他逆光站着,站在那裏也不知來了多久。

姜聽玫迅速移開眼,伸手擦幹了臉上的淚,像是被他看見很難堪一般。

她看着階梯下的樹影,冷硬回:“你一直喜歡這樣窺探別人的隐私是嗎?”她聲音不大,甚至還帶了點哭後的哽咽。

聽着就是很委屈,但又很要強。

紀忘舟一手半插着兜,被人曲解的意味不好受,他也不想解釋,随手從口袋裏摸了支煙出來,滑火機點燃,他淡淡吸了一口,看着遠處城市的星星燈火,沒有回答。

姜聽玫雙手抱膝,頭發有點亂,在外面冷靜這麽久,她額頭不那麽疼了,在将明未明的天色裏,孤寂的世界中,聽着身後男人的呼吸,鼻間聞着淡淡飄散的煙味。

予她一絲念想,她還真切地活着。

就維持着這樣的姿勢,他們一個坐一個站,看着不慎明晰的遠方很久。

煙頭熄滅,長指輕輕彈了彈煙灰,紀忘舟垂頭往她那邊看了一眼。

黑發及肩,斜斜灑落,勾勒出耳朵的輪廓,耳骨白皙,映着月光,能瞥見耳垂間那枚小小的珍珠耳環。

夜風習習,吹動着樹葉,沙沙,沙沙作響。

斂了斂眼眸,他淡淡開口:“我剛剛什麽也沒看見。”

沒有看見你哭,也沒有看見你難堪,你不必将自己陷入囹圄。

心中微動,眼睫毛輕輕顫抖,姜聽玫抿着唇角沒做聲。

手間腕表滴答一聲,紀忘舟低頭看了眼,分針指向六,四點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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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

餘光看着四五米遠的姑娘,她還是沒有回頭。

松手作罷,他轉身長腿幾步回了醫院。

天亮了,又是人間。

……

姜聽玫早上給陶雨杉送完早餐後就回家倒頭便睡了。

一覺直接睡到了傍晚,被餓醒了,起床沒形象地直接撕開昨天買的零食吃了幾包,才算止住了餓感。

想起陶雨杉,她連忙出門去樓下飯店打包了一份不沾油膩的蔬食過去。

剛下公交,還沒走到醫院門口,遠遠的便看見一群人。

一位打扮雍容華貴的婦人,和站在她身邊一身香奈兒小黑裙套裝的一位年輕女子。

那女子右手挽着另一位男人的手,姿勢親昵應該是戀人。

一行人陣勢氣場很大,來醫院倒不像看病,像來視察。

姜聽玫忙着趕去看陶雨杉,想也沒想便從旁邊空着的路走過去。

“這誰啊?”那年輕女人的聲音響起,語氣中是責備。

“哎,說你呢,你幹什麽?”穿着香奈兒套裝的女人,呵斥她:“沒看見這個門我們在嗎?你不從側門進,從這進,是沒長眼睛嗎?”

“保安幹什麽的?”她大聲吼保安。

姜聽玫微微一愣,擡頭看見她指着自己才知道在說她,她平靜看着她。

女人畫着精致得體的妝容,紅唇豔麗,妝容很濃,她看着姜聽玫一臉素顏的模樣明顯怔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的嫉妒不屑。

而後尖刻開口:“我說呢怎麽這麽想上報,原來是狐媚子想釣男人啊。”

姜聽玫側身往旁邊看了一眼,才發現旁邊确有記者,她說的見報大概是指這些。

“這是醫院大門,還有在媒體面前,還請女士你說話放尊重些。”姜聽玫直視她,冷冷回。

“曼莎。”淡淡一聲,那位穿着雍容的婦人開口叫她,是在叫停。

于曼莎看着姜聽玫那張臉心裏就不舒服,她從小嬌生慣養,養出一副大小姐脾氣,從來沒向別人讓過步。

“伯母。”她撒嬌似的叫了一聲。

“您看,這個窮酸相的女的自己闖進來的,都影響記者采訪了,我是幫您和淩陽啊。”

盛雪蘭淡淡看了她一眼,回頭又看了眼姜聽玫,那目光帶着審視,和高傲。

看不起她,看不起他們這些普通人。

院長看着這裏的場面,連忙過來對她陪笑,“紀夫人,您今天來是為了紀董事長的事吧……是這樣的,我們醫院經過幾次會診,已經确定了方案,想和您讨論一下可行性,您看行嗎?”

盛雪蘭颔首,和他一起往醫院裏面走,進了專用電梯。

有了盛雪蘭的默認,于曼莎底氣更足起來,羞辱她:“你也不看看你穿的是什麽?就敢來闖紀家的門攔,一身地攤貨,來要飯就算了,還擋路?”

“還有你這張臉,別以為不化妝,就想靠裝純,賣色來釣男人啊?”

“手裏還提着個餐盒,當自己是送外賣的呢?”

“紀家今早就發的公告,說這個門下午不對人看放,你眼瞎啊,當貼着玩呢?”于曼莎咄咄逼人得很,就是看不慣她,看她長着那張臉,心裏就來氣。

姜聽玫一直在強忍着,忍着沒罵出來,只是擡眼用看跳梁小醜的眼神看她。

于曼莎身旁穿着灰色西裝的男人似乎聽得煩了,松開她挽着的手,拿着手機自己去旁邊玩了,“你自己慢慢罵吧。”

于曼莎跺了跺腳,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咚咚作響,喊他:“紀淩陽,你敢走?”

紀淩陽頭都沒回,直接就走了。

于曼莎回頭狠狠瞪她一眼:“你說話啊?我剛剛說的話你聽不見啊?道歉啊,要不然我讓你傾家蕩産一文不剩。”

“跪下來,”她伸手去推她肩膀,“給我道歉。”

姜聽玫側身躲過,擡眸冷冷地看着她。

于曼莎一手落了空,借力一沒,高跟鞋差點踩滑,一個趔趄手直接撞上了旁邊玻璃門,疼得她叫出聲。

“賤人!”于曼莎伸出另一只手就要打她:“我讓你躲了嗎?”

姜聽玫扔了飯盒,也想以同樣的方式回應她。

結果于曼莎的手還沒伸過來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手腕。

“你幹什麽?”冷冷一聲,沒有溫度。

和昨夜裏的淡漠聲音相比起來多了絲不容拒絕的命令冷漠。極具威懾和壓迫感。

她聽過這聲音三次,每次都不一樣。

于曼莎手腕被捏得生疼,看清身旁的男人的臉時,腿都軟了。

有點顫抖着開口:“忘舟哥,你…你怎麽了?我教訓一個賤坯子而已。”

“——啊!”于曼莎伸手捂住手腕大叫起來,求饒:“忘舟哥,你別,你別這樣,我手快斷了,我錯了,我錯了,……”她痛苦地面容猙獰起來,“疼……疼,我錯了我錯了,忘舟哥你放過我……”

紀忘舟嫌惡似的松開手,一手半插着兜,睨了她一眼,警告:“管住嘴。”

于曼莎連忙往旁邊跑

,一邊跑還一邊點頭道歉:“好的,忘舟哥,對不起。”

長指扣了扣袖口,他看也沒看她一眼,冷聲道:“別叫我名字,我惡心。”

于曼莎不敢不聽,恭恭敬敬答“好,忘,……大哥。”

紀忘舟沒回答,于曼莎才灰溜溜地走了。

目睹了全過程的姜聽玫站在原地,有些慢半拍地擡頭看他。

他撩了下眼皮,男人的睫毛很長,在陽光下在眼窩下鋪出一層陰影,襯着冷白皮,安靜英俊。

“謝謝。”她輕輕開口,語氣真誠。

紀忘舟低嗯了聲,垂眼看她,她眼眶有點紅腫還有點青黑。

好像每一次都是這樣,看見她的時候,她眼眶都是紅的。

很愛哭嗎。

“來看朋友?”他平靜地問,語氣中聽不出情緒。

姜聽玫彎腰撿起飯盒,抿了抿唇角回:“嗯。”

鼻間又聞到了那股極淡的熏香,似佛經經傳,香爐漸溫。她忽然有些好奇,他是個怎樣的人。

以剛剛于曼莎對他态度來看,他身份肯定不簡單。她叫他wangzhou,是遙遙望洲中的望洲呢?還是其他的wangzhou?

她不得而知,斂眸斂性,自嘲地想,也不必知道。

世上哪還有真心可言。

“我走了,謝謝。”姜聽玫轉身往門外走,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杏眸清澈平靜,如無風湖面。

紀忘舟一手按壓着手上機械表,看着她的背影,眼眸微微沉了沉。

……

到陶雨杉病房時天已經完全黑了,病房裏傳來電視機的聲音,她進去的時候正看見陶雨杉半躺在床上看電視。

見她進來,陶雨杉連忙伸手像她比了比遙控板,“姜姜,你來啦。”

姜聽玫抿唇淡淡笑笑,将帶來的飯盒放到床頭櫃上,到她身邊去,關心問:“感覺好些了嗎?”

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和自己額頭溫度對比。

“我已經好了,姜姜你不要擔心。”陶雨杉伸手輕輕把她的手從額頭拿開,“你昨晚怎麽了,我說錯話了對嗎,對不起姜姜,我不是故意那麽消極的,不顧你的感受說那些話……”她真誠又有點可憐兮兮地看着她。

姜聽玫捂嘴低低咳了下,朝她寬慰地笑笑:“我沒事,昨晚,”眼睛暗了暗,“只是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

陶雨杉想到她爸爸,立刻噤了聲,轉移話題,“唉,那我告訴你,我昨天說的那個帥哥是誰吧。”

姜聽玫目光落在窗外的松樹針葉上,有些漫不經心地聽着,低低“嗯”了聲。

“我是在雲澤日報上看見他的。”陶雨杉想起他,目光裏全是仰慕,不可及,“他是紀家長子,很少在媒體前露面,好像高中的時候就出國了,沒有回過雲澤,是今年剛回來的。”

收回目光,姜聽玫随手從果籃裏拿起一個蘋果,手指摁着刀柄削皮。

她沒什麽波瀾,也不甚在意。

陶雨杉知道她對這些沒有興趣,但還是想說,想讓她不要去想從前那些令她難過的事。

“他很特別,他從小是在寺廟長大的,清冷悲憫,長得那麽帥,卻說根本對男女之事不感興趣。”她想起報紙上那張男人與他父母家族親友的合照。

一身筆挺黑西裝,挺拔落拓,狹長雙眸映寒星,氣質冷厲,是薄情相,不問紅塵事。

他左手腕上有一串佛珠,古褐色,在陽光下會變成淺淺的金色,菩提子一般,只可遠觀不可亵玩。

削蘋果的刀尖頓了頓,姜聽玫倒覺出些興趣相投的意味來了。他們都是這樣,不會為誰在這人世間駐足停留。

“他叫什麽名字?”莫名的,她問出口。

“忘舟,”陶雨杉看着窗外,被綠樹掩映的天空,一絲流雲緩緩飄過淨藍的天幕。

是高山仰止,望之而卻,她低低道:

“他叫紀忘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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