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緊張和顫抖,她在恐懼着什麽,即使這很不明顯。
【一會無論看到什麽,都不要說話,收斂自己的氣息,盡可能降低存在感。】
他想起少女剛才與他擦肩而過時,那快到幾乎來不及捕捉的低語。
的場靜司大致猜出這個紅衣女子就是花懶口中那個外婆,她似乎說過,想盡一切辦法也不能讓她注意到自己,否則會生不如死。
只是‘祭品’是怎麽回事?花懶對她的态度也很矛盾,又恭敬又恐懼又排斥。謎團太多,敵我雙方的實力差距在剛才那一鞭已經體現出來,他明白,憑自己現在的實力決不能和束櫻交手,的場靜司收斂了自己的氣息,決定靜觀其變。
但是……的場若有所思的看着束櫻,紅衣,銀發,黑色皮鞭……總覺得這身裝束似乎并不陌生?
“啊,算了。”束櫻看着沉默不語的花懶,突然像失去了興趣一般擺擺手,“的确,春木之裏那種地方呆久了也會厭倦呢,我年輕的時候也總這麽想。所以這一次,就不追究小花懶的錯了哦。”
她笑眯眯的下定結論,似乎并不在意花懶逃走的真正原因,或者說無論她有什麽原因要逃出春木之裏,她都必定會回到故鄉,所以束櫻不在乎過程,她要的只是一個結果。
“那麽,我現在比較感興趣的是……”束櫻話音一頓,花懶心裏一跳,果然見她把目光轉向了旁邊的黑發少年。
“這個孩子……和你的關系,到底是什麽呢?”束櫻緩緩靠近的場靜司,一步一步走的搖曳生姿,舉手投足都是露骨的風情。
花懶看見女子與少年的距離越來越危險,手不自覺的握緊,臉上卻鎮定不變,正要開口說話,女子卻像發現什麽有趣的東西一樣,驚奇的睜大眼睛。
“哎呀,仔細一看,還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啊。”束櫻伸手欲要擡起少年的下巴,卻在距離對方皮膚一厘米的時候停下,口中贊嘆道,“……啊啊,這副高傲冷淡的模樣,很對我的胃口呢,真想将他的靈魂毀滅,做成我的妖仆呢。”
“……”
花懶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轉頭對女子露出一個淡笑,微微颔首:“外婆大人真會說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而已,弱小的連半點妖力都沒有,這種東西沒有半點價值,怎麽配在您身邊侍奉呢。”
她把的場靜司,稱作這種“東西”。
的場靜司猛地擡眼去看她,試圖在對方臉上找到一絲暗示的痕跡,良久無果,眼底的暮色漸漸深沉。
少年靜立在陽光交織的陰影下,臉上的表情看不大清,遇到這種突發狀況,看上去也如往常冷靜淡漠,是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的樣子。
只是花懶太了解他了,這樣的小靜,是故意把自己關在獨自一人的世界裏,在周圍建起厚重的高牆,牆裏的人出不來,牆外的人也進不去。
就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時候。
花懶将這一幕收入眼底,感到眼眶的刺痛,很快收回視線。
“啊啦,可愛的少年,臉色可是不太好呢。”束櫻故作驚訝的叫了一聲,又苦惱似的用指關節撓了撓眉心,“我剛才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恐怕是聽到外婆大人要将他做成妖仆,所以恐懼到發抖了吧。”花懶不屑的冷笑一聲,
挑起下巴,眼神輕蔑,“畢竟他只是個無用的人類呢,正如您所說,他除了臉以外一無是處。”
“是這樣嗎。”束櫻興致缺缺的撇了撇嘴,從少年身上收回目光,好像再連多餘的一眼都懶得分給他,反而笑眯眯的看着花懶,“看來我的小外孫不怎麽重視他啊,真可惜,本來如果你喜歡這孩子的話,我還考慮要不要殺死他呢。”
“畢竟作為祭品,可不能因為多餘的感情而分心吶。”
明明是令人窒息的妖冶笑容,口中吐出的聲音卻流露出一絲冷酷無情,束櫻的目光意味深長,像一張無形的網。
花懶垂着肩膀無聲的站在那裏,一直平淡無波的眼睛,在聽到最後那句話時蒙上了一層暗色的濃霧。
啊,沒錯,不能因為多餘的感情分心,所以就要殺死一切她喜歡的東西,對嗎?
“外婆大人可以放心。”花懶擡起頭,刻意忽略掉身旁少年的目光,徑直看向紅衣女子。
“我對這個人類,沒有任何感情。”
然後她垂下眼睫,遮擋住眼底晦暗的色彩,“一個玩具而已,不過是用來打發時間罷了。”
那時,她沒有看到身旁少年一瞬間發白的臉,卻清晰的感受到了周身氣息的不穩,她攥緊了衣角,才看向的場靜司,意外的發現對方正一動不動的盯着她,眼中卻沒有她想象中的憎恨。
只是情緒有些不好而已。
他見她與自己對視,只停頓了一秒,轉而望向束櫻。
花懶驚訝,卻不知的場靜司現在心裏最在意的不是她的話,而是突然出現的束櫻。花懶平常就滿口謊話,他早都習慣了,現在她這樣說,更像是刻意表現給那個外婆看的。這點眼力他還是有的,畢竟,四年的朝夕相處,不可能因為她一句話就化為烏有。
這個紅衣妖怪,有種非常令人不快的感覺。
而且,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越來越強烈,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想起什麽,大腦卻潛意識的抗拒着,好像那個事實會把他引向某種巨大的黑暗。
三個人忽然陷入寂靜,各懷心思,難耐的沉默,詭異的氣氛。
束櫻微微眯起的眼中掠過一抹精光,目光在花懶與少年之間流轉片刻,忽然微微一笑:“原來如此。”
花懶一驚,以為她是發現了什麽,卻見女子轉過身,向遠處走去。
“既然只是玩具,也就沒什麽好留戀的了。”女子停下腳步,微微側頭,隐約可以看見她勾起的嘴角,“那麽,這次你私自逃跑的事我不追究,你任性了這麽久,也該跟我一起回到春木之裏了。”
然後她完全轉過來,站在距離花懶十米左右的地方,向她伸出手,做出擁抱的姿勢。
“來,回到我身邊吧,花懶。”
四周是參天的古木森林,面前是高大的和風房屋,青瓦飛檐,那道紅色的身影在其中顯得有些渺小,花懶看着女子朝她伸出的雙手,沒有動作。
回到你身邊?回到春木之裏?不,其實是回到牢籠中去吧。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好不容易做出的努力,還有下定決心解開的枷鎖,全部都要在此處前功盡棄。
她最終也無法逃脫‘祭品’的宿命。
……現在就要這樣放棄了嗎?
花懶看向身旁的少年,只是一眼,便擡步走向紅衣女子。
“等我走到束櫻身邊,你就往西邊森林裏的神社跑,不管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回頭。”
聲音很低很輕,語速飛快,只一瞬間就消散在空氣中了。
的場靜司驚訝的擡眼,回過神,少女已經走出幾米之外了。
他握緊手裏的弓,眼睛緊盯着花懶的背影,雖然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但眼下除了聽她的話也沒有別的辦法。
然而,就在花懶距離束櫻還有三米的時候——
“恩?”
“等一下。”束櫻突然開口道,花懶腳步一頓,止不住的渾身冰涼——終于……
她看向束櫻,卻發現對方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
花懶順着女子的目光向後看去,視線的終點,是哪個黑發紅瞳的漂亮少年——的場靜司。
“你身上……有妖怪的力量,你喝了妖怪的血。”束櫻死死盯着的場靜司,氣息忽然變得十分危險,語氣陰森的仿佛有刺骨的寒風襲來。
花懶閉上眼睛,好像在說“被發現了啊”,束櫻此時的想法,她已經知道了,雖然心裏存有一絲僥幸,但還是沒有想到她發現的這麽快。
“這種味道……是我親愛的外孫啊,她給了你血呢……明明是那樣珍貴的。”束櫻的聲音猶如在黑夜中低低響起的鐘聲,她看向少女,緩緩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原來——”
頓了頓,女子斷斷續續的笑出了聲。
“原來,你這麽重視這孩子呢,花懶。”
花懶猛地盯住她,一言不發。
“真可惜……”束櫻盯着的場的眼睛凝聚起黑色的漩渦,唇邊綻放的弧度血腥而妖冶,“看來,我不得不殺掉你了,少年。”
起風了,有誰的衣角被吹得獵獵作響。
“小靜——快跑!!!”
花懶在那一瞬間沖的場靜司大聲喊道,語音未落,已經擋在了束櫻面前。
“失禮了,外婆大人。”花懶看也不看,擡手一把抓住迎面劈來的鞭子,嘴角勾起,“小靜的命是我的,他是我的東西。”
“想傷害他,不應該先問問我嗎?”
☆、放過我吧
“想傷害他,不應該先問問我嗎?”
花懶徒手接住迎面而來的鞭子,巨大的沖擊力使她向後滑了幾米,在地面上留下兩條長長的痕跡,只是她很快穩住身體,神色始終未變。
的場靜司站在幾米外的陰影下,不時吹過的冷風掃過他墨色的長發,上一次花懶說要幫他剪短的,之後卻一直沒有再提起。
樹林裏的光線忽然昏暗下來,是天上緩慢移動的雲彩遮住了太陽。
的場靜司深深看了一眼花懶的背影,雙拳猛然握起帶出一片小小的氣流,然後他抱緊懷裏的弓,轉身跑向西邊神社的方向,再沒有回頭。
花懶聽見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安心似的勾了勾嘴角,心中默默舒了口氣,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手心的刺痛。
“嘶……好疼。”
掌心被皮鞭割出深深的傷痕,花懶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聲音不算大不算小,在此刻劍拔弩張的氣氛中,未免顯得有些突兀,好像她一點都不緊張。
即使知道獵物已經跑掉,束櫻的目光也一直沒有離開過花懶,似乎并不介意的場靜司的去留,也沒有任何阻攔的意思。
花懶松開鞭子,呲牙咧嘴的喊着好疼好疼,還不停的向手上吹氣,束櫻沉看着這一幕沉默不語,緩緩的,眯起一雙細長的眼睛。
“你從早就知道我會發現,做好與我交手的打算了——你根本就沒想瞞過我。”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女子本就醇厚的聲線比之前還要低沉,如同洞窟裏缭繞的霧氣,而緩慢。
“也不是這樣。”花懶想了想,如實回答。
她迎上束櫻鋒利如刀的雙眼,随意解釋道,“小靜身上的氣息被我用妖力掩蓋了,但是只要我離他遠一點,很容易就會洩露。”
“即便如此,我心裏也是抱有僥幸的,想着如果您沒發現他和我的關系,我就乖乖跟您回去,這樣也不用交手,再想逃跑的話,并不是沒有機會。”
說到這,她竟然沖束櫻笑了笑:“當然了,那只是想想而已,我沒指望能用這點小把戲瞞過外婆大人您啊。”
花懶惋惜似的搖了搖頭。
和之前那副恭敬謙卑的模樣大相徑庭,綠衣長發的少女,随意的擺弄着自己手指,長至腳踝的發絲時不時被風揚起,臉上悠閑的表情給人一種她很無聊的錯覺。
束櫻自是看出這種明顯的對比,她默不作聲的打量了花懶片刻,忽的又揚起了笑容。
“所以,剛才的順從都是故意做給我看的?”女子的聲音比剛才還要輕柔,唇邊的笑也越發豔麗妖媚,而花懶的心卻漸漸涼了下來。
束櫻她,生氣了。
花懶神色平淡,指尖卻頓了一下,她努力抑制住顫抖的欲望,不讓一絲情緒洩露。
只有她自己知道,表面上的鎮定都是虛張聲勢,她沒辦法控制住心裏的不安,畢竟,她還從來沒有見過外婆真正生氣的時候。
拖延這麽久了……小靜應該已經成功的逃跑了吧?
“對不起,或許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要回去的打算。”片刻後,花懶放下手垂在身體兩側,她收起了臉上的所有表情,語氣淺淺的,聽不出情緒。
束櫻沉默片刻,低笑起來:“是因為剛才那個少年?”這句話仿佛別有深意。
“不。”花懶否定的飛快,她忽然在這時擡頭看了束櫻一眼,淡綠的眸子暗沉下來,帶着濃濃的戒備,“您應該知道我離開的原因,與小靜無關,就算沒有遇見他,我也不會和您回去的。”
說完,少女突然單膝跪地,然後仰起頭,望向比自己稍高一些的紅衣女子,碧色的眼瞳中,目光平靜卻異常堅定。
“外婆大人,‘祭品’的身份我并不覺得讨厭,如果春木之裏需要我,我也會回去承擔我的責任。”
花懶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看着束櫻的眼睛,一字一頓,“但是,我讨厭束縛,不想再看到喜歡的東西被您接二連三的摧毀——雖然也沒有多心疼,但時間久了,我還是會感到厭倦的。”
“所以——”花懶深吸一口氣,需要用盡全部的力氣,才說出最後一句話。
“拜托您——放過我吧。”
束櫻的笑容在有瞬間的停頓,雲層緩緩移動,漏出一縷鉑金色的天光,而女子逆光而立的身影像是古老壁畫裏那一道最暗最深的影子,讓人不禁望而卻步,只想立馬掉頭逃跑,離她越遠越好。
膝蓋與泥土相觸的部分,好像有一股寒氣自那裏向全身蔓延。花懶幾乎用盡全部力氣才忍住逃跑的沖動。
“呵呵呵……”束櫻低低的笑起來,笑聲仿佛被拉的無比悠長深遠,空氣泛起層層漣漪,在森林裏久久的回蕩。
“……我親愛的外孫,你以前,可不會說這麽天真的話呢。”
她幽幽的目光如同實質的粘稠狀液體,冰冷又露骨。
“你,在記恨我?”
“花懶不敢。”花懶咬住嘴唇,低下頭道。
“……不敢?”束櫻用歌聲一般的語調重複了一遍,尾音微揚,說不出是什麽情緒,“把我的妖仆綁在樹上,在你哥哥的茶杯裏種催眠草,動用五百年前被封印的結界,趁我閉關的時候逃跑——你這麽聰明,還有什麽不敢的?”
束櫻每說一句,花懶的心便沉下去一分,到最後她已經渾身僵硬,卻沒有反駁。
“那如果……”束櫻三兩步走到少女跟前,彎下腰,用鞭子的尾端挑起她的下巴,讓她與自己四目相對。
“如果我說,不行呢?”束櫻輕柔的笑着,墨色的眼底近乎冰冷無情。
“如果我不想放過你,你想怎麽辦?”
花懶的目光似乎蒙上一層黯淡的霧氣,她偏過頭避開她的皮鞭,很快卻又轉回來,與束櫻對視:“如果是那樣,我就只好與您戰鬥了。”
說了那麽多……都只是徒勞嗎?算了,無所謂,反正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夠說服外婆。
她低下頭不再看她,開始等待束櫻的滔天怒火。
長久的寂靜。
“噗……”出乎意料的,束櫻突然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漸漸的越來越大聲,從一開始的斷斷續續到最後的哈哈大笑,她絲毫不顧形象的捂着肚子,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好像聽到了什麽極為可笑的笑話。
“哈哈……我該怎麽說呢,我親愛的小外孫喲,你真是太可愛了,我以前怎麽沒有發現,你的愚蠢和無知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束櫻摸了摸下巴,一臉饒有興致的表情:“我很好奇,我親愛的外孫……到底憑什麽覺得能夠打敗我?”
花懶聽見這話,勾了勾嘴角,目光篤定帶着笑意:“按照以往的慣例,您應該還有三年才會出關,現在卻提前出現在這裏,想必是因為這次的修煉遭到妖力反噬——失敗了吧?”
“恩?”束櫻停頓片刻,挑了挑眉,笑道,“所以呢?”
“所以……”
所以你現在的實力只能發揮出以往的一半。
花懶正想這麽說,卻忽然閉上了嘴。
因為她注意到了束櫻的表情,那種眼裏若隐若現的亮光,那種找到玩具的愉悅笑容,簡直和自己初見的場靜司時如出一轍——就像是,作壁上觀。
花懶皺了皺眉,她總覺得有什麽地方被自己忽略了,自己第一次這樣違抗她,她卻沒有發火。
而且按照她對束櫻的了解,這時對方應該迫不及待的想要殺死的場靜司才對,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過于悠閑了?
“總之……”欲要脫口而出的話,戛然而止。
突然靜止的聲音,讓周圍的寂靜被無限倍的放大,然後,花懶終于注意到了,從身後,從密林深處,被風送來,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
冷風貫穿了略顯空蕩的領口,好像穿透皮膚,讓心也涼了下來。
束櫻笑眯眯的看着花懶,纖細的指尖撩過發梢,紅唇輕輕吐出幾個微揚的音調,莫名的,像是嘲諷——
“拖延時間,轉移我的注意力,你以為我沒有發現?”
花懶猛地擡頭看向束櫻,帶着驚恐和不可置信。
然後她刷的一下站起來,回過頭,轉向身後,耳邊繼續傳來女子特有的,像歌聲一般的語調。
“你還當真以為,他能跑得出去?”
被茂密參天的古樹夾在中間,從枝葉掩映的小徑上走過來的巨大妖怪,擁有人類的形态,全身上下都是布滿裂紋的綠色皮膚,只有一只黑色的眼睛嵌在胸口。
有濃稠的墨綠色液體,從那心髒大小的眼眶裏流出,那是這只妖怪的血,他受了很重的傷。
形态詭異的妖怪踏着沉重的步子,搖搖晃晃向着這邊走來,看上去馬上就要灰飛煙滅。
而花懶在看到他的瞬間,瞳孔驀然收縮如針——準确來說,是看到了他手上拎着的人。
今天早上還幹幹淨淨的墨色和服上,此時布滿了一塊塊潮濕的深色,後衣領被妖怪拎在手裏,少年纖瘦的身體顯得搖搖欲墜。
他好像失去了意識,只是那只烏木色的弓卻被緊緊護在懷裏,絲毫沒有掉落的跡象。
有什麽紅色的東西,順着少年耷拉着的腦袋流下,然後經過純黑色發絲的末梢,滴落在了泥土裏,濺起一片小小的塵埃。
花懶張了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感覺呼吸困難。
“咚。”一聲悶響,是肉體撞擊地面的聲音。
妖怪松手将少年扔在了地上,僵硬的動了動膝蓋,接着向束櫻的方向跪下,拱起脊背,将頭深深埋進地面,如同朝拜般虔誠的神聖。
“你做的很好。”束櫻沖他笑道,溫柔親切,像是對待一個為自己效盡犬馬之勞的部下。
然後只聽“嘭”的一聲,那個妖怪身上燃氣猩紅的火焰,轉瞬便化為灰燼。
“哎呀……死掉了啊。”
那聲音像是惋惜,笑容卻依舊未變,束櫻收回視線,再也沒看一眼那個妖怪死去的地方。
“呵,真是出乎意料的結果。”
她輕笑一聲,打量着地上生死不明的少年,語氣半是驚訝半是贊賞:“我之前還覺得奇怪,為什麽妖仆這麽久都沒有抓到他——原來這個少年,完全不像表面上這樣弱不禁風呢。”
那個妖仆少說也跟了她千年之久了,經歷過無數場戰鬥,沒想到最終會死在一個半大的小鬼手裏。
花懶卻沒理會她的感慨,只是一動不動的盯着倒在地上的少年。
“小靜……”宛若從喉嚨的縫隙裏硬擠出的低啞,就好像不是自己的聲音一樣。
“……”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的場靜司好像動了一下。
花懶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剛要過去,卻見少年的身體潛意識的了蜷了蜷,接着他就像聽到花懶的聲音一樣,緩慢的睜開了眼睛。
他艱難的偏了偏頭,側臉貼着地面,黑色的長發淩亂的散開,有幾縷遮住了眼睛,但是花懶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因為她又感受到了啊,那種沒有心髒卻心跳如雷,不可自拔的沉溺于那雙暗紅色眼睛的感覺,多像個陷入癡戀的瘋子。
縱然衣衫不整,縱然血染滿身,白皙的皮膚上有凝結的暗紅,倒在地上的身體無法動彈,但這樣的場靜司,卻沒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
花懶松了口氣,不管怎樣,沒死就好。她張了半天嘴,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又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麽。
最終到了嘴邊,卻變成一句不着邊際的話,聽着是埋怨,卻更像在苦笑:“真丢師父的臉啊,徒弟……我明明都那麽努力的教你了。”
說完她頓了頓,又道:“疼死了吧?……我以前也被那個妖仆打過的。”
“那我算是幫你報仇了。”的場靜司對花懶笑了笑,是像以往一樣,有點無所謂,漫不經心的笑容。
“有點疼……但是不礙事。”他回答了花懶的問題,似乎并不在意。
陽光透過樹葉照射下來,金色的,恰好落在少女的衣角,像是翻飛的羽毛,很快就飄散了。
“……”花懶看着他沒說話,眸子隐藏在陰影下,只能看見抿着的嘴角有些泛白。
的場靜司眯了眯眼睛,不知是不是透過發絲縫隙看的緣故,他感覺視線有些模糊,花懶的表情也看不大清。
“嘛……雖然變成了這幅樣子,也算是我贏了吧。因為活下來的是我啊。”
的場靜司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他微微動了動手臂,讓人下意識把注意力投向他懷裏抱着的弓。
“所以別露出這種表情了……”少年疲憊的閉上眼睛,無奈似的嘆了口氣,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我沒丢你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了好多新來的妹紙,好高興!
☆、你會恨他的
的場靜司說完最後一句話,就再沒了聲息,大概是昏過去了。
花懶完全不顧還站在旁邊的束櫻,跑到的場靜司身邊把他扶起來,少年安靜的閉着眼睛,低垂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兩片淺淺的陰影,像睡着了一樣。
她握住他冰涼的左手,注入妖力檢查了一番……雖然看上去挺吓人的,但其實傷的不重,那些血跡大都是皮外傷造成的。
仔細想想,大概是他打贏了那個妖怪後,自己也脫力了,所以才會被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妖怪拎着回來吧。
說實話,她沒有想到向來獨來獨往的外婆這次會帶了妖仆,那個妖仆有多厲害她是知道的,當初逃出春木之裏的時候,她也只有把對方綁在樹上的能力而已,所以當小靜被他拎着回來時,她才會那麽緊張,只是萬萬沒想到,小靜竟然這麽強了。
真是的……吓人一跳。
花懶很想把小鬼晃醒好好罵他一頓,但現在不是做那些的時候,一層淡綠色的光芒籠罩了少年的身體,只見他皮膚上的血跡和傷口在迅速的褪去,最終變得和最初一樣光潔白皙。
沒什麽大礙了,她的治愈術已經足以讓這些外傷短時間內愈合,小靜醒來之後,只會感覺到有些虛弱而已。
做完這些後,花懶将他的身體靠在樹幹下,拿過他手中抱着的弓,站起來,轉身面對從剛才起就沒再出聲的束櫻。
束櫻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初見時那般志在必得的笑容,她的視線在的場靜司身上停留幾秒,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很快又看向花懶。
“看來你的治愈術精進了不少。”束櫻眯起眼睛,攏了攏耳邊飄起的白發,“親愛的外孫,為了對抗我,你可是一點都沒有偷懶呢。”
“當然不能偷懶啊。”花懶擋在的場靜司面前,堪稱瘦弱的身形,卻堅定且義無反顧,“畢竟對手是外婆大人,這點自知花懶還是有的。”
說着,她舉起弓,左手握住弓身,右手拉弦,隐約能聽到弓弦被拉到最大限度時發出的滋滋響聲。
用妖力凝聚的箭出現在上面,箭矢正對紅衣女子的眉心,就像早上小靜對她做的那樣。
束櫻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神色未變,即使這樣被自己的外孫女用箭指着,也是一副隔岸觀火的态度。
“這弓……”束櫻的視線在花懶的手裏繞了一圈,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梢,“這弓是你為這孩子做的吧,弓弦是你的根莖,普通人是看不到的。”
“真讓外婆嫉妒啊,我的小外孫對一個人類這麽上心。”語氣散漫悠哉,束櫻卻傷心似的用指尖抹了抹眼角,故作委屈的吸了吸鼻子,被陰影遮住的眼底,有什麽東西卻越發幽深。
“……”花懶握住弓的手網上擡了擡,說實話,她對這樣的外婆有些無力,每天都像演戲一樣的生活,為什麽還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不過啊……”束櫻話音一轉,又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細長的眼睛彎起,洩露出細碎而銳利的光,“這也就證明,這孩子并非普通的人類吧。”
“他只是可以看見妖怪而已。”花懶下意識的避開她的注視,很快又轉回來,用弓箭瞄準太。
“不只是這樣吧?”束櫻的指尖點了點下巴,唇角的笑容漸漸加深,“你瞞不了我的哦,一般的孩子,不會使用這種弓。”
那是專門用來對付妖怪的東西。
“他是除妖師。”束櫻幽幽的說道,所有的笑意一點點從臉上消失,“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姓的場——對不對?”
那身影明明駐足于藍天之下,背後卻宛若出現了巨大的黑洞将光明大口大口的吞噬。
啪的一聲,像是有什麽碎掉了似的。一截樹杈斷裂,從頭頂墜落下來,沒有堅持到下一個春天,就這麽化為過去了。
花懶握緊了手上的弓,心情此時不知是緊張還是複雜,她看了束櫻一會,對方那雙漆黑的眼瞳很深很深,她能看懂的,只有裏面赤.裸而冰涼的諷刺。
這種認知給花懶帶來的不只是被拆穿的無措,更多的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逃避現實的無奈與無力。
花懶放棄似的閉了閉眼,緩慢而平靜的開口:“沒錯,他是除妖師——名為的場靜司。”
大概是離春天還有一段距離吧,雖然冰雪消融,空氣中還是殘留着沁人皮膚的冷意……但或許,這是那個紅衣女子身上散發出的也說不定。
“啊……我還在想,那張臉為何如此熟悉呢……”束櫻首次低下了頭,仿若自言自語一般的低聲喃喃,“……果然,是那個人的後代啊。”
女子的語氣沒什麽情緒,額前垂落的發絲被風吹得微微搖晃,花懶卻覺得她一定在看自己身後的少年。
“……外婆大人?”花懶皺了皺眉,向後錯開一步,将的場靜司的臉徹底擋住了。
“哎呀,保護欲還真強呢。”那種異樣的壓抑氛圍只是一閃即逝,束櫻戲谑的勾了勾一邊唇角,掃了眼少女蓄勢待發的弓,“你不用這麽緊張,我親愛外孫,我突然不想殺他了。”
“你——”花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連敬語都忘了,“你說什麽?”
她的反應就好像聽見丁丁承認自己肥胖一樣,那也是當然的,外婆不會容忍自己重視的東西,她想殺什麽人就絕對不會停手,從來都沒有例外。
“我說我改變主意了哦,安心吧,只要你不動手,這個小家夥暫時都不會有生命危險。”
“為什麽?”花懶握着弓箭,骨節因為過于用力而泛起青白的顏色,她緊盯着束櫻,突然覺得自己已經知道答案了。
束櫻的視線掠過不省人事的少年,然後落在了花懶面無表情的臉上,“因為我想到了更有趣的事。”
周圍的草木忽然發出騷動的聲音,也不知是因為風忽然大了,還是花懶氣息不穩的緣故。
“您說,更有趣的事?”
“是啊,非常非常有趣的事。”束櫻半低着頭,擡起一只手,用手背掩住嘴角,慢慢的,像是終于忍不住了一樣,低低笑了起來。
她高挑着嘴角,像要向周圍人宣布一件值得奔走相告的喜訊一樣,高興的像個孩子。
“我親愛的花懶喲,這孩子的宿命,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才對。”
束櫻無視面色慘白的臉,走到她面前,食指指尖按住她弦上的箭矢尖端,“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那個人違背了我與他之間的約定,所以我會讓他的繼承者世代不得安寧,他的家族,他的血統,人性的醜惡将會一直延續下去,而我的報複也将會永無止境。”
女子的語氣溫柔如同美酒的醇香環繞心間,而她的聲音卻如同在陰暗角落裏堆放的森森白骨,冒出絲絲縷縷将人糾纏致死的寒氣。
“我的願望是奪取每一代的場家主的右眼,但從這一代開始,我需要要找到一個代替我延續這項儀式的人,而你——”束櫻的指尖抵住箭尖往下按,就像直抵着花懶心口,“花懶,你就是被我選中的繼承者呢。”
她如同施與恩賜般屠吐出的話語,幾乎讓花懶以為這是一件無比榮幸的事。
這時束櫻終于結束了旁若無人的演講,注視着沉默不語的花懶,微笑道:“小花懶不說點什麽嗎?總是我一個人在說,這樣會讓我感覺很無趣的呀。”
“說什麽?”花懶看了她一眼,突然就笑了,“您覺得我應該說什麽呢?”
束櫻毫不在意她嘲諷的口氣,笑眯眯地松開箭矢,帶血的指尖輕輕滑過花懶的臉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