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和這孩子之間無法斬斷的鎖鏈,從一開始就存在着哦。”
“相信在那孩子身邊的這些年,你已經有所體會了吧——那一份不能自抑的渴求與掙紮。”
“……”
花懶一動不動的盯着束櫻,拉緊弓弦來掩飾身體的顫抖,指腹上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跡,她的笑容平淡而漠然:“啊,沒錯,這一點,我已經深有體會了。”
多少次她夢見自己鮮血淋漓的雙手上躺着一枚暗紅的眼珠,又有多少次猛然驚醒,她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已伸向了少年的右眼,對方或是熟睡毫不知情,或是露出疑惑的眼神,卻不知曉那時她心中洶湧而出的,全是連自己也無法控制的血腥殺意。
那是從第一次見到小靜的眼睛時就有的,被自己錯當做迷戀的……詛咒。
她從來都不可能對某樣東西一見鐘情的,會幫小靜療傷的真正初衷是因為那雙眼睛,而會第一眼喜歡上它們,原來只是因為詛咒給她套上了這樣的設定而已。
“還真是諷刺啊。”風涼涼的吹過,花懶垂下眼笑了一聲,喃喃道,“我還以為,總算有一樣我真正感興趣的東西了呢,奇妙的緣分……什麽的。”
那些迷戀的開始,那些牽絆的開端,那自以為第一次由心而生而不是被人強加的心情,其實都是被人事先寫好的劇本,開頭或許因為某些原因偏離了大綱,結果卻不會産生任何變化。
花懶突然覺得有些厭煩,既然都被看穿了,也就沒必要裝下去了,她扔下弓,平靜的面對束櫻,臉上是冷淡的笑容。
“所以呢,突然改變主意,是因為發現小靜是的場一族的人?”
“沒錯喲,既然你喜歡這孩子只是因為詛咒,我就沒必要擔心了,比起在這裏殺了他,不如等到他真正成為家主那一天讓你來動手。”束櫻摸了摸下巴,理所當然的笑眯眯道,“那樣似乎更有趣呢。”
明快的語氣,愉悅的笑容,就算眼前是她唯一的外孫也不會有絲毫動搖,妖怪的血緣親情從來就不存在。
如果她這時能稍微注意一下花懶,就能發現綠衣少女緊繃着身體,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目光複雜的盯着她。
“啊,光是想想就要忍不住了。”周圍的空氣傳來劇烈的妖力波動,束櫻的眼中閃爍着殘酷的笑意,興奮使她連聲線都控制不住的顫抖,“花懶,你真是我引以為傲的作品,能讓的場一族的後代如此重視你……這樣精彩的劇本,連我都沒有想到。”
有趣,太有趣了,沒想到她會再次見證人類和妖怪之間的這場鬧劇。她決定暫時放過花懶,就讓她看看,這次又會以怎樣凄慘的結局收尾吧。
“我很期待看到人類被背叛時凄慘的臉啊,尤其是他的那一張……”束櫻的目光仿佛穿過很遠的地方,黑暗的,憎恨的,病态的,種種濃烈的情緒交纏在一起,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只是這個他,又是誰呢?花懶莫名覺得她好像在說另一個人,不是小靜。
她看了束櫻一會,忽然嘆了口氣:“對不起,我到現在也無法理解您的世界觀。”
垂在身側手漸漸收緊,花懶擡起頭,目光平靜卻堅定:“但是我不會如您所願的。”
“哦?”束櫻很快歸于平靜,狀似驚訝的挑了挑眉,随即将鞭子纏回纖細的手腕上,眼也不擡的說,“那随你的便吧,不理解也沒關系。”
“不過,再怎麽說我也是你的外婆,給你個忠告吧。”束櫻纏好皮鞭,黑色的皮鞭繞在白皙的腕子上散發着森冷的氣息,她勾了勾紅唇,低沉的音色如歌聲般悠遠,“什麽都好,只有真心別動,人類啊,一旦得到真心,就會無所顧忌的暴露出肮髒的一面。”
說完,她好像累了一樣,再沒看花懶和的場靜司,興致缺缺的擺了擺手,轉身走向密林深處,所過之處,帶起一片鮮紅的衣角。
花懶看着那道豔麗的人影越來越遠,微微抿了抿唇,終于在她快要消失在視野盡頭的時候,開口說道:“我不會的,不管怎樣,我們都不會走到那一步。”
她們之間隔着十幾棵樹的距離,很遠,但是花懶知道,束櫻一定能聽見。
果然,她見她的腳步停住了。
“不要太自信了哦,當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想要傷害他的時候,那孩子還會像現在這樣信任你嗎。”
“我可以離開他,只要不見面,我就不會産生那種想法。”只要看不到他的眼睛,她就不會變得奇怪。
“呵。”束櫻輕笑了一聲,大概是不相信吧,她回頭看了花懶一眼,“那既然這樣,我們來打個賭吧。”
“總有一天,他會做出讓你永遠無法原諒的事。”束櫻再次擡步離去,只有一絲尾音殘留在淺淡微涼的風中。
“你會恨他的。”
遠遠的,花懶看見那個紅衣女子消失在了森林盡頭,不知為何,她覺得這樣離去的外婆,看起來似乎有一些落寞。
大概是錯覺吧。
花懶站在原地,仍舊一動不動,片刻後,她猛地向後踉跄了一步,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
她扶住旁邊的牆壁,看着掌心上那道傷痕微微苦笑,之前幫小靜徒手接下的那一鞭,還真是夠嗆啊。
差一點就要露餡了。
頭腦一陣暈眩,花懶狠狠咬了咬舌尖,口裏的血腥味讓她清醒了一點,
低下頭,餘光瞥見地上安靜的少年,他依舊閉着眼睛不省人事,臉上的血色還是很少,不過應該沒什麽事了吧。
這樣想着,視線漸漸模糊了起來,糟糕了啊,花懶心裏想着,扶着牆壁的手滑了下去,她閉上了眼睛。
那時的她不知道,這一眼,就是八年的時間。
就在花懶以為自己會這樣陷入一片黑暗的剎那,下一秒,身體好像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那氣息似曾相識,但是又有一點陌生。
“對不起,我來晚了。”
有誰在耳邊低喃,她已經聽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外婆要暫時退場了~下章是養成篇的完結章。
還有,這文其實不是虐的哦,主要是要讓小靜黑化。
怕虐的妹紙不要抛棄窩啊TVT求追文,求鞭策,求飼養!
另外今天晚上可能還會有半更……
☆、水中月·卷一結
不想動。
——這就是花懶現在的感覺。
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的所剩無幾,自掌心植入的痛楚一直蔓延到身體的每個角落,花懶皺了皺眉,心想是誰的包紮技術這麽爛。
“醒來了就睜開眼睛。”說話的語氣仿佛帶着些無奈。
“……別吵啊……阿肥……讓我再睡——”花懶說到一半,猛地頓住,愣了兩秒過後,她刷的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阿阿……阿阿阿阿肥?!”由于太過驚訝,半天都沒能說清楚話。
花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旁邊窗臺上立着的一小坨物體,圓滾滾的身體,胖乎乎的腦袋,色彩斑斓華麗到極致的羽毛,不是丁丁是誰?
“阿肥,你怎麽會在這裏?”上次聯系還是在一個月前,那時候他不是還說在一個老朋友那裏研究他身上的封印嗎。
“本大爺才不是阿肥!本大爺可是高貴美麗優雅脫俗的妖界第一神鳥!”丁丁憤怒的毛都炸起來了,一爪子按在花懶的臉蛋上,“笨蛋狗尾巴草,一段時間不見智商又退步了!”
被戳中痛點了,絕對是被戳中痛點了。
花懶一把将丁丁抓下來,邊揉臉蛋邊默默的想……而且看手上這個分量,完全可以想象他這些年酒足飯飽的生活啊。
“再嘲笑我的本體就把你變成烤園丁!”花懶把丁丁摁在掌心,惡狠狠地拽了拽他的鳥毛,真可惡,連小靜這些年都不提她本體的事了。
……等等,好像有什麽不對?
“小靜呢?!”
花懶四下張望了一圈,這裏還是那座她住了四年的屋子,她現在躺的地方正是她和小靜一起睡覺的榻榻米,可是無論看向哪裏都沒有那個少年的影子。
“是在隔壁嗎?”隔壁有一間客房,只是一直都沒有人住,花懶準備起身去看,卻發現丁丁一直沉默不語的注視着自己,黑色的眼珠裏有一些複雜不明的東西。
“怎麽了?”花懶起身的動作停住了,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要是找的場靜司的話,”丁丁頓了頓,看了花懶一眼,淡淡道,“他已經回到的場本家了。”
“你說什麽?!”花懶激動的兩只手抓住丁丁,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麽,小靜回到了的場家?就在她睡着的時候?
“為什麽這麽突然?他竟然什麽也沒跟我說就回去了?而且他的身體……”花懶說到這,忽然停住了,她慢慢的松開手,丁丁立馬掙脫出來飛到離她遠一點的窗臺上。
“咳咳……”這笨蛋狗尾巴草,剛才差點勒死他了。
丁丁站在窗口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回頭看見少女坐在一堆淩亂的被子裏,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心。
大概是有傷在身的緣故,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綠色的長發沒有打理,淩亂的散了一地,衣衫也只是随便扣着,這樣的花懶,看起來未免有些狼狽。
他目不轉睛的看了她一會,嘆了口氣:“花懶……”
花懶沒有回應也沒有看他,只是放下兩只手,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此時已經是二月了,雖然樹上還是光禿禿的一片,但溫度已經不再那麽低,打開窗戶和百葉窗,外面也是暖洋洋的。
天空是純淨清澈的藍色,通透的陽光照進來,燦爛的讓人有些睜不開眼睛。
“花懶,你不用擔心的場靜司,他的身體沒事。”丁丁想了想說道,這是實話,他趕回來的時候就見的場靜司倒在那裏,看在花懶的面子上,順便就幫他檢查了一番。
“我看那孩子實力不錯,回去之後應該很快就能被接納。”丁丁說話的時候,一直觀察着花懶的表情,卻發現她什麽情緒也沒有,他只能繼續說道,“總之,對的場靜司來說,現在回去是最好的時機,再晚幾年,蒼月很有可能就會成為家主。”
其實丁丁不太喜歡除妖師的話題,但眼下,他只能這樣說。
花懶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她沒有立刻答話,望着空氣中依稀可見的塵埃,許久,才慢慢地開口:“丁丁,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丁丁似是驚訝的看了她一眼,他以為花懶會回避這個話題,沒想到她會這麽輕描淡寫的就問出來,之前準備好的一大堆試探好像都沒用了。
“你知道了吧,外婆就是那個奪走每一代的場家家主右眼的妖怪。”花懶見他遲疑猶豫,又問了一遍。
少女的表情太過于平靜,丁丁發現,幾年不見他越來越看不懂她的心思了。
他沉默了一下,說道:“是,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否則,他也不會放任花懶一個人在的場靜司身邊那麽久,以至造成今天這種無法挽回的局面。
有人說,這喜歡的東西,一定要緊緊抓在手裏,一旦丢了,碎了,弄壞了,就算時間過去你不再喜歡他了,想起來的時候,也總是覺得意難平。
花懶生性涼薄,卻唯獨重視了的場靜司,就算以後不再惦記了,也回不到最初那個孑然一身的她了。失而複得得而複失,經歷過極度的欣喜若狂之後,便是極度空虛的惦念。
想到這,丁丁眼中閃過一絲自責,低聲嘆道:“是我大意了……只是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層真相。”
三年前他離開的場家,同一個老朋友去深山裏解決身上的封印。那時倘若他再調查深入一點,說不定就會發現那個襲擊的場家的妖怪就是束櫻。
“這并不是你的錯。”花懶平淡的說道,不是安慰,只是陳述事實而已,“來之前說好幫你解開封印的,結果是我一時任性留在了這裏。”
丁丁會和她一起離開春木之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想解開封印,他其實不喜歡和除妖師扯上關系,卻因為擔心她去調查的場本家,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丁丁哪裏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飛過去一翅膀招呼在她的頭上:“笨蛋,瞎想什麽呢。”
“調查的場家也不全是因為你,一開始我感覺那小鬼的氣息很熟悉,稍微有點好奇罷了。”
其實那個時候,他感覺的場靜司和封印他的那個除妖師有種莫名的相似。不過他不打算告訴花懶。
“最後不是什麽也沒查到嗎?”花懶用手一下一下的梳理自己的頭發,半垂着眸,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的場家應該和你的封印沒什麽關系,這個我曾經試探過小靜,他好像什麽也不知道。”
“恩,我也是這個結論。”這也是他沒有對花懶說出實情的原因,畢竟一千年前的時候,的場一族還不存在,不大可能和他的封印有關。
花懶沒再答話,目光穿過窗棂,盯着外面已經幹涸很久的池塘,她剛來的時候池塘裏是有魚的,只是她不擅長飼養動物,小靜那時也沒什麽心情,不久後魚兒就死了。
——為什麽它們都死了呢?
——因為你沒有給它們喂食。
——真無趣啊……要依賴別人才能生存的弱者,一旦被飼主抛棄,就無法再活下去。
——……所以我不會。
——恩?
——我不會依賴任何人。
她隐約記起,那時說着不會依賴任何人的漂亮男孩,看向她的眼睛,似乎有那麽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那是幾年以前了啊,這魚池子,幾乎快要被遺忘了。
現在想想,那時的他,是不是就已經做好要離開自己的準備了呢。說到底,他們之間唯一開誠布公的只有交易,雖然她到最終也沒能收取報酬。
只是沒想到,他會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就這樣一聲不吭的離開了。
“那小鬼……”花懶将視線收回來,盯着自己毫無血色的掌心,“小靜他走的時候,說了什麽嗎?”
丁丁挺着肚皮,靠在花懶身上都快睡着了,聽到她問了這麽一句,微微睜開了眼睛。
“沒有。”往常總是啰嗦個不停的丁丁,這次只是簡短的吐出兩個字。
花懶沒注意到這點反常,收攏手指握了握,很快又松開,看着角落裏靠着的那把油紙傘,像是在自言自語:“那就是不告而別了啊。”
“恩,那小子醒來之後就走了。”丁丁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翅膀搭在肚皮上,看上去想要睡覺,只是沒人注意到,那一瞬間他眼中劃過的異樣。
丁丁正昏昏欲睡,忽然覺得背後的靠墊不見了,他愣了一下,立馬回頭看向花懶:“你這是做什麽?”
花懶不知何時已經換了衣服,随便打理了頭發,正準備起身,看樣子是想出門。
“我要去見小靜。”
“你說什麽?!”丁丁瞬間就清醒了,騰地從地上站起來,因為太胖還摔倒了一次。
花懶看都沒看他一眼,拎起角落裏的油紙傘,地面上揚起一陣灰塵,是從那傘上抖落下來的。
“花懶!”丁丁急聲道,聲音微微的冷。
“我的弓呢?”花懶用目光四下搜尋了一圈,并沒有看見她做給小靜的那把弓。
“花懶,你知道你在做什麽?”花懶正準備去別的房間找,丁丁已經飛到門口攔在她面前,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擋在那裏。
就算看不出表情,花懶也知道他現在十分生氣,因為那雙清澈的黑色眼睛,此時正無比冰冷的盯着自己。
“我現在只想知道,那把弓在哪裏。”花懶一字一句,緩慢而冷靜的說道,不知為何,她的态度很固執卻不夠堅決,因為她沒有看丁丁的眼睛。
“小靜不能就這麽走了。有些事情,我要當面向他确認清楚,我的報酬還沒有收到,他和我的交易還沒有完成,他說過他不喜歡欠別人的東西,他還說春天櫻花開的時候會陪我去箱根。”
花懶說的很慢很認真,語氣也很平靜,不知是想要說服丁丁還是想要相信什麽。
丁丁的小臉上表情嚴肅,如果有眉毛的話,大概會擰成一個死結,他飛在花懶面前,沉聲道,“你對這個人類,有點過于在意了。”
花懶低下頭,仿若未聞,繼續認認真真的說道:“前兩天他還跟我去鎮上的店裏買了春天的衣服,前兩天他還跟我在外面那顆樹下比射箭……”
“花懶!”丁丁厲聲打斷她,眼中卻是揮之不去的擔憂。
他看了花懶一會,終于落在她肩膀上,嘆了口氣:“你應該能夠猜到,他為什麽會突然離開。”
花懶終于擡起頭看着他,抱緊懷裏的油紙傘,低聲說道:“我知道,所以我想去找他,解釋清楚。”
紅衣白發,容顏妖豔,喜歡在手腕上纏一根黑色皮鞭——身為說出這些話的的場家少主,在見到束櫻本人之後,又怎麽會想不到她就是那個來奪取右眼的妖怪呢。
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就是因為知道,知道的場靜司有可能猜出了束櫻的身份,才在聽到丁丁說他已經離開的時候,沒有任何驚訝和憤怒。
也是因為知道,所以想要去告訴的場靜司,她的初衷并不是欺騙他,或許被吸引是因為詛咒,但留在他身邊,絕對是出自本心。
“我讨厭被誤會,也不想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花懶望着丁丁說。
她是打算遠離他的,因為在他身邊她很有可能就會如外婆所說的失控,但她沒想過到這個告別來得如此突然,而且是以這種方式。
“你以為這種事情是可以解釋清楚的嗎?”
丁丁溫和的聲音如同淙淙流水,淹沒了焦躁,它們滲透着每一處神經末梢,帶給人不可思議的寧靜與殘忍。
“不管怎樣你都是束櫻的外孫,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他恨你了。”
“……”花懶慢慢慢慢的,松開了手,懷裏的傘掉在了地上,滾了幾圈,停在了二三米外的地方。
她收回腳步,轉身靠在只拉開一半的推拉門上,光線半透進來,她順着門慢慢滑下去,最終坐在了地上,雙臂抱住自己的膝蓋。
所有的一切被丁丁盡收眼底,他眼中似乎劃過了一絲不忍,只是轉瞬又不着痕跡的隐去。
“其實這樣結束也沒什麽不好。”丁丁停在花懶的指尖,用羽毛輕輕蹭蹭她的臉頰,如這半年來許多次一樣,“生命的長短,力量的差距,道德的認知,人類和妖怪之間,從來就不可能産生好的結果。”
“越是在乎,才越是痛苦,和仇人揮戈相向,比起和珍視的人自相殘殺要輕松的得多了。”丁丁的聲音帶着能夠說服人心的力量,一下一下沉重的擊在心底,直到沉入谷底,“不要再産生更深的感情了,那樣的話,就算變成敵人也不會太痛苦。”
“……”
門外就是長長的木質回廊,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反射着淺金色的光暈,像是一場緩慢凋零的夢境,又冷又明亮。
大概是保持一個姿勢太久,花懶感覺腿有些僵硬,她站起身,推開門,大股大股清新的空氣湧入,帶着泥土的腐朽般的芬芳氣息。
花懶望向外面高遠澄澈的天,微微眯起了眼睛,而她肩膀上的小鳥,也順着她的視線,一起望向相同的地方。
花懶垂下眼眸,偏過頭,注視着小小的園丁鳥,過了一會,她挂起一個淡淡的笑容。
“丁丁有時候,也會變得非常殘酷呢。”她戲谑似的挑了挑眉,斜眼看他,“原以為只是一只肥鳥而已,沒想到還挺有深度的。”
丁丁聽到後面那句話時,腦袋上的肌肉疑似有抽搐的跡象,他看着花懶沉默片刻,忽然一爪子拍上花懶的手背:“笨蛋,說誰肥呢!本大爺可是高貴優雅美麗強大的妖界第一神鳥!”
“我怎麽感覺你的頭銜又變了?”花懶皺了皺眉,疑惑地瞪着他,“上次還是清新脫俗呢。”
“哪來的清新啊笨蛋!本大爺從來沒說過那樣詞!”丁丁氣急敗壞的跳腳,無奈身體太胖好幾次差點從肩膀上掉下去。
“啊疼疼疼——死肥雞你給我收斂一點!”花懶立馬感覺自己肩膀被砸出了幾個坑,她憤怒的把同樣憤怒的小鳥抓下來,狠狠戳他圓滾滾的肚子:“還不趕緊減肥,再胖下去小心娶不到老婆!”
“哼哼,你也太小看本大爺的魅力了。”丁丁兩只翅膀抱在胸前,高貴冷豔的揚了揚小腦袋,“想當年整個妖界都臣服于我的美貌之下,變成人形的時候,追求我的女人可是不計其數!”
“怯,鬼才信你。”花懶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坐在欄杆上倚着廊柱,兩條腿晃來晃去,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停住了。
“對了,丁丁。”花懶似乎在努力回憶着什麽,又仿佛不确定一樣颦了颦眉,“我記得我失去意識之前,有人接住了我……根據感覺,應該是個男人。”
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麽,丁丁突然一個趔趄,差點從欄杆上掉下去,還好花懶眼疾手快接住了他:“真是的,站都站不穩,你真該減肥了。”
邊說邊掂了掂他的重量,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
“什麽男人啊,你是思春出現幻覺了吧,不愧是沒腦子的狗尾巴草。”丁丁諷刺道,心裏卻松了口氣,一時間竟然忘記反駁自己胖的事情。
花懶看了他一眼。
那樣溫暖的懷抱,比天空寬闊,比海水澄淨,在永無止境的黑暗中,像是一盞永遠不滅的燈,讓人擁有一種可以放心死去的安全感。她是不可能忘記的。但是——
“也對,那個時候找到我的應該只有你才對。”花懶說着上下打量了丁丁兩圈,對自己的說法深信不疑,“你雖然很肥,但果然不可能面積那麽大。”
她一如既往漫不經心的口氣和懶散的樣子,掩去了眸中那一閃而逝的深思。
第二天如花懶所想的一樣是個晴天,碧空如洗,陽光明媚卻并不灼熱,偶爾有涼風吹過,更是有種沁人心扉的舒适和透明,好像連心情都變好了。
這樣的天氣,很适合出行。
“還有多久啊,慢死了。”丁丁在門口抱怨了一聲,手上抱着一瓶牛奶喝的正香。
“好了。”花懶提着裙子從門裏走出來,一出門就看見談着肚皮坐在回廊邊的丁丁,鳥嘴裏含着一根吸管。
她頓時抽了抽眼角:“死肥鳥,還不快起來!”
丁丁也沒想到花懶會突然出來,連忙扔下牛奶站起來,動作優雅的梳理了兩下羽毛,轉眼又是一副高貴美麗的樣子:“咳咳,走吧。”
花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還真有點好奇這幾年都發生了什麽,能讓以前雖然胖卻時時刻刻都要保持完美形象的丁丁變成這樣。
“都收拾好了嗎?”丁丁久違的飛到她的腦袋上,最近總是站在肩膀上腳都酸了,果然還是這個位置比較舒服。
“恩,本來也沒什麽好收拾的。”花懶艱難的動了動脖子,這家夥果然又胖了。
她在這個屋子裏本來就沒有什麽屬于自己的東西,出來的時候,只拎了那把和第一次小靜出門時買的油紙傘。
至于那把弓,丁丁說是被小靜帶走了,畢竟是不可多得的除妖武器。
……這樣也好。
花懶頭上窩着丁丁,左手提着傘慢慢往臺階下走,她下了臺階,路過門口那顆老梧桐,再經過不遠處已經幹涸的池塘,然後在差一步就要走出這個院子的時候,忽然停住了。
“怎麽了?有什麽忘記帶走了嗎?”
“沒有。”花懶搖了搖頭,她看了看手上的油紙傘,猶豫一下,低聲道,“是忘記留下了。”
然後丁丁感到自己被花懶拿了下來,放在池塘邊的岩石上,他看着少女又拎着傘原路返回,直到走到門口的名牌那裏才停住腳步。
遠遠的,他看見她将油紙傘放下靠着門邊,然後拉開了門,卻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門口,手扶着門框向裏看。
丁丁不知道她在看什麽,也許是看一段對于妖怪來說微不足道的時間,也許是一個永遠不會忘記,卻即将失去的影子,也許只是單純的看看那些灰塵而已。
少女只是看了一會便重新拉上門,門合上的那個瞬間,她好像低聲對屋裏說了什麽,然後丁丁便看見她轉過身向自己走來。
“走吧。”花懶捧起丁丁放回自己的發頂,向着樹林的盡頭不緊不慢地走去,再沒有回頭。
——再見了,小靜。
——很抱歉,不能再見了。
空蕩蕩的屋內,似乎有誰留下了這樣的聲音。
然而丁丁和花懶都不知道的是,在他們走後不久,一個少年從花懶離去的路上走到了大宅門前。
他站在那柄油紙傘的面前停頓片刻,拿起傘,蒼白修長的手拉開大門。
人去樓空,只剩往日塵埃。
“已經不在了啊……”少年低聲輕喃,那聲音仿佛被一層缭繞的霧氣包裹,是失落,還是什麽,分不清楚。
很快,少年像是對待什麽寶貝一樣抱緊了手中的油紙傘,嘴角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抛下我,一個人消失了呢……姐姐。”
暗紅色如同鮮血流淌的眼底,仿佛有什麽巨大的黑暗,正在漸漸凝聚。
作者有話要說: 卷一結束了~下一章進入第二卷,
希望大家繼續支持我!
☆、八年後
夏日,驕陽似火,毒辣辣的陽光猶如實質的火焰,熱風一吹,連皮膚都灼熱了起來。
好在小鎮不同于繁華的都市,周圍是茂密的森林,清新的綠色總能适當的驅散夏季的炎熱,只是林子裏聒噪的蟬鳴聲讓人煩躁不堪。
“好熱……為什麽這種天氣還要接那麽麻煩的工作。”
清淡的嗓音略有些不耐煩的感覺,帶着一絲獨特的懶散随意。
一顆巨大的梧桐樹下,少女正站在陰涼處,單手叉腰,另一只手遮在額頭前方向遠處眺望,眼神略顯木然,大概是太無聊了。
碧色的衣裳,綠色的長發,秀氣過分的臉,蒼白到略顯病态的皮膚,還有點綴于眉心的蓮花印記……花懶外表并沒有多少變化,還是那副乍一看便讓人恨得咬牙切齒的,漫不經心的樣子。
“快點吧,應該不遠了。”丁丁懶洋洋的掀了掀眼皮,含着嘴裏的吸管慢悠悠道,“這次的客人聽說是個擅長詛咒的妖怪,去晚了說不定就見不到了哦。”
這個見不到,說的是死掉的意思。
花懶看了一眼窩在自己頸窩處的園丁鳥,這些年丁丁對人類世界的美食有着近乎狂熱的追求,以至于她的頭頂已經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了。
“擅長詛咒的妖怪?”花懶攏了攏耳邊的頭發,眯着眼打了個哈欠。
“嘛,也有那種類型不是嗎?”丁丁看花懶表面上漫不經心實則豎起耳朵的樣子,語氣更加悠閑了,“在某些方面不同于其他妖怪的能力什麽的,這次的客人,好像就對詛咒之類的很了解,大概是有什麽奇怪的癖好吧。”
花懶眯起了眼睛,即使站在陰涼地,陽光也過于明亮了,見陽光滾燙滾燙的,幹脆直接再樹蔭底下盤腿而坐。
她理解丁丁的意思,比如說她擅長治愈,而那個妖怪則是精通詛咒方面的知識。
“看來不得不去了啊。”花懶痛苦的哀嘆一聲,這麽熱的天氣,即使是妖怪也會覺得讨厭的,可偏偏她對這位客人的特長有點興趣。
小靜走後,她仍是會給一些妖怪療傷,只是不再換取人類生活的必需品,而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收取報酬。
那些找她的妖怪基本上天生好鬥容易受傷,有些則是因為某種非自然原因變得虛弱。花懶可以在短時間內幫他們完全治愈,這種能力即使是現世的妖怪也聞所未聞。
一開始只是為了打發時間,又可以順便提升力量,花懶的信譽不錯,加之行蹤不定四處行走,久而久之,她的存在便在一些妖怪中傳開了,于是花懶便成了妖怪中口耳相傳的‘妖醫’。
妖怪大都比較自我,本就不同于人類之間那麽客氣,能像這樣達成某種共識,也算是一個特例。
只是‘妖醫’這個名號……完全就是高貴冷豔的重度中二病節奏啊喂!
想想都讓人覺得牙酸。
“真想見見那些妖怪知道你每次都是徒步過去的,會出現什麽表情?”
擁有強大治愈能力的妖怪,卻只能靠徒步行走跋山涉水,這哪裏是什麽妖醫,分明像是招搖撞騙的江湖郎中啊,太丢臉了。
丁丁幾乎有種捂臉的沖動,也難怪他會這樣,畢竟像花懶這樣完全不會飛的妖怪并不多見,好在速度夠快,這才能像一般妖怪那樣短時間轉移。
“我有什麽辦法,從出生開始外婆就說我沒有這方面的天賦。”或許上天是公平的,給她一樣東西,便也會拿走她一樣東西,花懶的治愈術在整個木族都是極其罕見的,但她也是當中少數不會飛的。
過去她是沒有感到什麽困擾,只是來到現世後,才發現不會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