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 (1)

風承安死了。

懷裏抱着他逐漸冰冷的身體,只是哭得連自己是誰都不甚清晰。意識接連模糊,或者說模糊的,是風承安記憶所構築的世界。

一切本就虛幻,甚至不知何時,懷裏緊緊抱着的人也已然消失。模糊回到現世,撲面而來是嚴冬獨有的寒冷溫度,只是不同的是此時我便在風承安懷中,他的手無力卻又固執的搭在我的腰上,帶着那僅有的溫暖,告訴我這個人還沒死。

記憶中的風承安死了,可是他還活着。

這種失而複得的感覺幾乎要令我喜極而泣,只是記憶中的他死去都令我無法忍受,若是在現實中他當真是死了,我又當如何自處。

牢牢地靠在他懷裏啞着嗓子哭出聲來,風承安的手指只是輕輕一動,嘶啞卻又虛弱的說了一句:“……阿槿,不要……亂來。”

我怔了怔,抓着他的前襟擡眼看他:“!!風承安你醒了!!”

他臉色依舊蒼白,卻緩緩勾出一抹笑:“……再不醒,就一輩子都不會醒。阿槿……你……真是有夠亂來……”

我把眼淚鼻涕全蹭到他衣服上:“說什麽傻話?怎麽會一輩子醒不過來,我不會讓你死。”

風承安的手指動了動,像是想使力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将目光移向我背後,吃力道:“……安月棠……你若再敢動阿槿,我風承安以魂魄發誓……必定會教你此生生不如死!”

不曾聽過風承安何時這樣可怕的威脅他人,我全身一顫,轉頭去看身後的雪色狐裘少女,她手裏握着刀,眼神裏浮出一瞬間的呆滞,明明是要下殺手的姿态,握刀的手卻在顫抖,顯然方才的威脅,于她而言極有震懾力。

須知風承安從來說到做到,這才是讓她最恐懼的地方。

我咬着牙,因從記憶中回來的後遺症并未完全恢複,全身都是疲乏無力,從風承安身上站起來都依然費盡力氣:“安月棠,我再試一次。”沒有別的辦法,我若不如此,風承安必然沒有其他法子,便是安月棠殺了我,結果恐怕也無太大改變。我不想讓風承安一生都沉浸在失去我的痛苦中,我只能這麽做。

風承安的聲音在下面虛弱道:“……阿槿,你敢如此……我必然也叫你後悔。”

我苦笑道:“無妨,到那時恐怕你也不記得這個誓言罷?”說着擡眼看向安月棠:“安月棠,再讓我試一次。”

安月棠臉色雪白,較之一身狐裘依然有過之無不及,唇邊卻忽然勾出一抹冷笑:“再試?羅朱槿,你莫非還未發現自己已然沒有靈力了嗎?哈哈,再試?你沒機會再試了?”

我一怔,怔怔的按向腰間的冷翠凝,沒有溫度,四周的挽風香明明尚未散盡,我卻已不能感知冷翠凝的溫度變化。雙手緊緊扣住那塊翡翠,幾乎要把掌心握出血來:“……怎麽會?”心裏實則已經明白過來。

進入活人記憶,我是不是不曾告訴過你這樣對本體的折損?風家的人不能妄改活人記憶,說得好聽便是對現世的影響。實際上真正限制他們的只是因為代價太大。若在記憶中逗留太久,靈力耗損太大,一生不得接觸魂魄,對于風家人而言,足以致命。

記憶中風承安說的話依然清晰可辨,我不是風家人,便是沒了靈力也不會如何。只是如今沒了靈力,我便錯失了唯一能讓風承安與我都活下去的方式。

安月棠冷笑道:“也罷,便是教我一生生不如死又如何?我要救表哥,誰都不能阻止我!”

刀刃寒光熠熠,便如流星般斬落。我心裏只覺恐懼,卻又有個聲音告訴我不能躲,也委實沒有力量去躲,只是下意識的閉上眼,手握住手腕上紅線系起的雙魚鯉,耳邊依稀是風承安嘶啞的低喝:“阿槿……!”

并沒有預期的疼痛。

“小棠,夠了。”

清清淡淡的聲音,帶着些低沉,是我所不熟悉的,但這個聲音,我也确實聽到過。

我茫然的睜開眼睛,入眼是與風承安相仿的青衣,只是一襲青衣如畫,便是沒有墨竹,也是極致的溫雅。目光上移,便是那張與風承安神韻相似的臉,手便握在安月棠的手腕上,那一臉的淡漠,參透塵世那樣的表情,我想我便是想忘也忘不掉。

出手救了我的,竟是風承安的父親,風蘊華。

“……風伯父。”我全身的力量幾乎耗盡,此刻也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直直便坐到地上,全身的寒意洗不掉。我想這世間果然是沒有大無畏不怕死的精神,面臨死亡,都會害怕,只是看是否有更強大的意念在你死前能将那股恐懼抑制住罷了。

耳邊是安月棠失了冷靜的聲音:“風舅舅?!為什麽阻我?!我在救表哥!我在救承安表哥!!為何阻我殺了這個女人!!”

風蘊華道:“救他?小棠,你若是此刻殺了她,且看承兒如何。你是要救他亦或害他,我想你心中已有考量。”

安月棠咬着唇,手裏的利刃“叮”聲落地,擡手捂着臉哽咽道:“……我不甘心,好不甘心……到底……到底這個女人有什麽好?為何承安表哥喜歡她卻不喜歡我……”

一聲聲緩慢流出來的,除了不甘,還有淚水。我想我其實可以理解她的感覺,畢竟喜歡一個人這樣久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而那個人不喜歡你,這真是讓人難過。

安月棠到底在那哭了多久我并不曉得,只因腦中昏昏沉沉的使人難受,強繃着太久的神經驀然放松,一直到風蘊華矮身下來看我時,腦子才清醒幾分,聽他問:“羅朱槿,你知道我?”

我吃力的點點頭:“……曾在記憶中見過伯父一面,是以……”他頓了頓,将我打斷:“你不必喚我伯父,朱槿。”

我尚不能反應過來,卻見他眉眼中流露出一抹遺憾而又歡喜的表情:“若是陽兒知道還有你這麽一個妹妹,會很歡喜。”

……啊,說起來,安陽公主在輩分上的确算是我的姐姐。

腦子裏昏昏沉沉一片,迷迷糊糊就默認了這層關系。便聽到風承安氣若游絲的聲音:“……你敢再晚來些,我此生第一個不放過的便是你。”

風蘊華嘆了口氣,搖頭道:“回去再說。”說着又看向我,聲音低沉裏帶着幾分誘惑:“朱槿,先睡一會,醒來後,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他的聲音很好聽,鼻息間不知是什麽香氣,本就不清醒的腦子變得更加遲鈍,只是莫名的覺得安心,覺得就這樣睡着,應該也沒關系。

……

……

那一夜我不曉得自己到底是如何回到青衫,只記得自己一覺醒來,又是一群人圍在身邊的狀況,不過按着老爹的說法,我如此昏睡只是因為一些安神香和過度操勞的緣故,并無大礙,只是不曉得我在這短短幾個時辰裏到底如何将自己弄得過度操勞表示費解。

我委實不曉得如何同他解釋期間緣由,只能閉眼裝死。而我的身體狀況到底因受傷和前一陣子的折騰大不如前,動辄疲憊困乏,倒是與幺舅有些相似。好在對于此事老爹他們問得不多,因每次一來都會被我用各種裝病來趕出去,最後煩不勝煩,索性讓娘親一悶棍全數趕出去。

其實這段時日在青衫,文清公主已先随沈佑平回到帝都,而皇帝也派人暗訪數次,想來見見爹娘,結果自然是被拒絕了。畢竟這世上有能耐拒絕一國之君的人到底不多,老爹鎮安王的身份自然而然的便被羅白檀他們知道,仍然記得那日除了我和爹娘,幺舅滿是震驚的樣子和羅白檀一臉絕望的表情,好似世界觀崩塌,雖說這的确是件讓人覺得毀三觀的事情。

此後羅白檀和迪卡依已然決定一同回西林。說到底我曾把羅小白叫過來一頓教訓:“嫁雞随雞嫁狗随狗,怎麽你就這麽心甘情願的和別人跑了?也不想想家裏你不在了,我要是也嫁了,你讓爹娘怎麽過日子?”

羅白檀滿臉委屈的看着我:“又不是一去不回,西林和萬封不一樣,怎麽着也沒那麽多要命的規矩,将來帶着迪卡依回來長住也不是不行,爹娘什麽人你也不是不曉得,沒了我們也不是不自在,何況幺舅不是還在麽?再說她堂堂一個公主,我是個男人,不能教她為我放棄太多。”

我恨鐵不成鋼的嘆氣:“你真是……怎麽就沒看出你這麽有擔當了?還敢把責任推到幺舅身上?也不看看你什麽身子骨幺舅什麽身子骨?要老娘身體好,今天非得把你一頓揍……”邊說邊做了個揮舞拳頭的動作。

羅白檀立刻包頭呈躲避狀:“诶诶別打臉……說起來老姐你也是,這幅脾氣還是快快嫁出去的好,省的留在家裏禍害爹娘。風公子到底什麽時候回來?要不我看鎮武侯世子也挺喜歡你的,老姐趁着還有人要,趕緊将自己嫁了……”

我翻了個白眼,讓阿青幹淨利落的趕羅白檀走。

……風承安,我答應過會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表示下章完結……好像還有一個番外來着?

66

66、終章 ...

關于風承安此人,我想說的有很多,但更想說的是,我其實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見過他。

其實最後那一次見面,我已不能記得清晰,隐約只知道那一覺昏昏沉沉睡去,記得好似有人在我耳邊輕聲道:“等我回來,阿槿。”然後再醒來已是青衫,唯一能知道的,便是風承安與他父親風蘊華一同離開,像是要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

“朱槿,莫要多想。”這是爹爹當時安慰我的話,我只是怔怔的在被窩裏悶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告訴自己,他會回來。

我所知道的風承安比任何人都要守信。

時光飛逝,轉眼便是兩年。幺舅的身子據說當時風蘊華送我回來時曾留下方子,在老爹督促的調理下已然大好。羅白檀早在一年前與迪卡依去了西林,半年多前曾回來小住半月,兩人已然成婚,看着甚是甜蜜。時不時總要來刺激我某根脆弱的神經。代價自然還是阿青,只是阿青陪了我這麽些年,作為一條蛇,它現下也很老了,一般沒事甚至不太活動,對羅白檀的威懾力自然大大降低。

羅白檀看着懶洋洋的阿青,吃雞腿的豪氣不減當年,邊啃邊道:“說起來,安陽公主與我們同輩,算是風公子的庶母吧?”

我點點頭,不曉得他到底想說什麽。

羅白檀費力的把一大塊雞肉咽下去,繼續道:“那我們與風公子到底算什麽關系?若是日後他真是我姐夫,那他爹也是我們姐夫,文清公主倒是我們晚輩……诶這可怎麽稱呼?”

我翻給他一個碩大的白眼:“輩分算什麽,真要喜歡他,誰在乎這輩分不輩分的問題。你看爹娘都沒意見,我們就別想那麽多。”

老爹在一旁笑眯眯的點了頭,然後被娘親一筷子敲去洗碗。

這個問題,在我眼裏從來不是問題,我所想的只是等他回來,而兩年時間,最先面對這個問題的并非我們,反倒是那柔柔弱弱的幺舅,雖說我不曉得當初到底是怎樣開始的,但是他與華兒的确相互看對眼,為此甚至不惜下山入朝為官,旨在能光明正大的娶華兒為妻。我本以為以我們家這樣特殊的身份,爹娘是決計不會贊同幺舅的做法。然則爹娘聽聞後并無異議,那樣坦然,真真看得我下巴都差點掉下來。

“孩子有孩子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我們老了,不能總攔着。你們的人生終歸是你們自己去闖。我和你娘已不是當年的什麽人,只是想安安靜靜的在這山裏相守,可你們還年輕,一直叫你們在山裏呆着也不是法兒。我從小将你們教養大,曉得你們的性子必不會吃大虧,只要日後得閑回來看看我們便是。”老爹一番話說得語重心長,雖然因面相英俊,看起來還算年輕,但底子裏到底還是老了,此話一出更是一副老頭子的模樣。叫我們都深感憂傷,可很快又換了張臉,依舊是死皮賴臉的笑意:“不過日後若是回來找不着我們,也別太費心。指不定我與你娘就去四處走走,你們還是回去愛幹啥幹啥,隔個三五年再來。”

我瞬間就覺得方才的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那麽一點傷感被老爹一句話打散,只有一種“吃飽該洗洗睡了”的錯覺。而幺舅在此不久之後便離開青衫,去往帝都,隔三差五捎封信回來以示安好,雖說有公主和皇帝的幫助,但幺舅到底是體弱氣硬的男人,他不需要任何幫助,只有一個目标,年後科舉,他必定要取得功名,而且,靠他自己。

整個青衫瞬間便靜了下來,我反倒成了家裏唯一讓爹娘擔心的人,要知道一個姑娘,二十歲了還不嫁人,委實是件令人憂心的事情,可是說是如此,我爹娘卻還是一臉淡然,并不為我将來擔憂。不過認真算算當年墨瀾将軍與鎮安王戰死的年歲……娘親嫁給老爹時,約莫二十三、四歲的模樣,當是比我還要大的老姑娘。

能這樣與心愛之人相守一生,也難怪他們并不太擔憂。

一言以蔽之,這整整兩年,我都不曾見到過風承安。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有很多事情都已然改變。幺舅和羅白檀的離開便不多說,而我終于面臨的第二次離開青衫去往帝都,卻是因為沈佑平的親事。

鎮武侯世子娶得嬌妻,喜訊傳來時我也為之歡喜,不過最為歡喜的卻還是我的雙親,娘的話一直不多,聞訊卻歡喜的站不住腳,喃喃道:“沈将軍的孩子終歸也是成家了,不知這些年過得如何。”

當年娘是從平北大營火頭軍出身一事,我想他們與鎮武侯之間亦是生死之交,換做我,怕也是要歡喜好一陣的。

是以此次下山不為別的,只代替二老前去送賀禮。

沒有鬼怪神異的幹擾,這一路倒是前所未有的順利。見過沈佑平和他家美嬌娘之後,我甚至還和鎮武侯沈亭聊了一陣,不過是些問候,得知雙親安好,那位萬封老将倒是嘆了口氣,只讓沈佑平好生招待,便放我離去了。

并不說要相見,只需得知故人安好,這樣的默契,真是令人羨慕。

順道看過幺舅和華兒,我便打算啓程離開帝都。一路沿着最初我與風承安走過的地方,一遍一遍回想當初我們是如何相遇,帝都是我們互知心意的地方,有這一輩子都值得珍惜的回憶。

這些記憶是我自己的,沒有被改變或是被奪走,真好。哪怕風承安不在我身邊,這些都足夠支撐我走下去。而我想這一生,我也不會再去修改別人的記憶了罷。

關于承安公子的消息,其實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聽到。畢竟來路不明的人,來路不明的消失,江湖人許只會唏噓一陣罷了。而有很多,我權當作沒消息便是好消息,至少如此,說明風承安還活着。

手指慢慢的撫向腕上的銀鯉。我們有過約定,我會一直守着。

……

……

在帝都逗留不過半月,我便向衆人請辭。按說賀禮到了,舊也敘了,本就沒有多逗留的理由,叨擾太久,反倒讓我自己覺得不安。

走前曾去宮中與華兒聊了一陣,關于幺舅與她之間的未來,皇帝對此事看着像是默許,如今等待的,不過是科舉的一個結果。我想一個高中的人成為驸馬,此後便是與實權政治再無緣分,對于對政途有着遠大抱負的人可謂是噩耗。好在幺舅在意的本就不是這些,從小在青衫裏養出的閑散性子,幺舅統不過是個閑散的人,如此無甚實權在手,也能免除他人迫害,反能教我們放下心來。

一口啜飲茶盞的香茗,華兒露出了個猶豫的表情,半晌淡淡道:“其實……前不久,我見過爹了。”

我端着茶盞的手輕輕一顫,濺出幾滴茶水,只茫然的擡眼看她。

委實是太久沒有聽到關于他的消息,而華兒方才猶豫的表情,心中登時只有種不好的預感,想聽到卻又不想聽到,這樣矛盾的心情。

華兒搖頭道:“嫂嫂你別急!不是什麽壞消息,就是……就是……承安哥哥的事情,據說承安哥哥已經從風家族譜當中除名,應該很快就能回來……抱歉,我只知道這麽多。”

我默默的松了口氣,搖了搖頭,勉強滑出一個笑容:“不……謝謝。”

能知道他的消息,哪怕只有一點點,與我而言已是足夠。

許多人一直相信若是有緣,長久不見的男女總會在某個地方不期而遇,好似許多話本裏最後的結局那般,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而我最直接的感覺是我與風承安真是沒有緣分的,心中莫不是想着也許在下一瞬就能看到他,便是繞便整個帝都,我都沒能見到他。

可便是無緣又如何,我們有約定的地點,只要我一直在,我想,便是遇不到,總歸也是能找到對方的。

一路回到青衫,又是夏季,滿山翠竹倒映下來的陰翳,影影綽綽的,在風中缭繞出來竹木獨有的清新的氣味,我從小在竹林中長大,這股氣味與我而言有很特殊的意義。其實有很多時候我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因為喜歡竹子才會一開始對風承安有好感,還是因為喜歡風承安,才愈發喜歡青竹。

只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自嘲式的彎了彎唇,經過前面的拐角就是我家那僻靜簡陋的竹屋。回去要如何向爹娘轉達在帝都沈伯父說的話,才剛剛接近一些,一直懶在袖口的阿青卻忽然順着手腕攀了出來,然後一溜煙下地游了出去。

“阿青!”我太久沒見過如此興奮的阿青,加緊腳步追了兩步,緊追着阿青的視野裏多出了一雙布鞋,然後是熟悉的墨竹底紋,我最喜歡的那個樣式。

“阿槿。”

含着淡淡笑意的溫涼嗓音,我有多久沒聽過這個聲音了?怔在原地許久才慢慢擡眸,對上他含笑的眼眸,舌頭幾乎打結:“風、風風風……”

他看着我的臉,唇邊笑意更深,垂下看我的眼眸幾乎被長長的睫毛掩住,聲音裏帶着幾分無辜:“幾日前就來這裏找你,不過聽伯父伯母說你去了帝都,所以便留下等你。”說着又笑:“我如今身無分文,無家可歸,阿槿可還願意與我一道?”

……笨蛋。

我忍了忍湧到眼眶的淚水,踮起腳尖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緊緊地,這輩子都不會放開。臉頰緊緊的貼在他的頸窩。努力使自己的聲音清晰一些:“嗯,歡迎回來。”

伸來将我緊抱的雙手,此刻加重了力道。

作者有話要說:表示又一個孩子完結……還差番外~謝謝一直跟文的各位~!

67

67、風承安番外 ...

“承兒,這碗湯藥喝下去,便再無轉圜餘地,你可想好?”

風蘊華的聲音經年都是這樣淡然不帶生氣,風承安看着那張染了風霜的臉,唇邊滑出一抹極淡的笑容,擡手便将碗裏的內容物全數飲盡。

沒有一絲猶豫。

……

……

十數年間的渾渾噩噩,連帶着對父親的仇恨,是在他即将失去羅朱槿那一刻全然消散。

自風承安記事起,家中母親便只有溫婉笑意,爹爹常年外出,雖不時回來一次,終究是不鹹不淡。他年紀尚淺,不曉得怎樣是好與不好,只覺雙親健在,便是幸福。而所謂族裏的安排,其他的一切,對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然則在他五歲那年,父親卻突然消失,再不曾回來。

母親仍是溫婉,只是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悄悄抹淚。他聽過安陽公主的名字,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妹妹。他是個聰明孩子,已經懂得在角落偷偷看到,然後學會裝作若無其事,只将恨意悄悄埋在心底,生根,發芽。

不久之後,母親病逝。風承安便交由族中長老一力教養。

風家族規森嚴,他自幼受到各種各樣關于“非常世”的訓練,甚至連婚姻都是族中長老一手安排。他見過那個嬌蠻任性的表妹安月棠,也知道自己并不喜歡她。因為父母的先例,他比任何人在心底都厭惡這樣的婚姻,憑着固執行事,雖會庇佑處于皇室之中的親妹洛挽華,然而多年後重新見到已然蒼老的風蘊華,他依然不能釋懷,甚至堵着一口氣,也要達成他所不能之事。

這一切截至他遇到羅朱槿。

最初也算不上是喜歡,只是訝異于她與洛挽華的相似。承安公子的身份當時在江湖上已小有名氣,憑他的手段要知道一個人的來歷并不困難,只是獨獨查不到關于她的任何過去。只憑借挽風香那一點零碎的記憶,窺探她是鎮安王的孩子,洛挽華的姨母。

所謂的注意就是這樣開始的,一點一滴的生活,這個姑娘來自山野,行事作風全然不似常人,古靈精怪得很,常有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想法,他擅自将她帶到記憶之中,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哀戚和無奈的表情,他心裏多半是帶着些嘲諷和凄酸,到底是自己走過的老路,他知道這個姑娘将會變成什麽樣子。

可是她不一樣。

便是難過,她從來沒有放棄過。便是明知結局無可變更,她亦是要看到最後。很多時候固執到可笑的地步。可卻并非癡人,不能說不困于心,但她始終能走出來。眼神一點一點變得沉穩,的确是變了,卻并非他所想的方向。

而自己亦是越發的放不下她。

因着雲一調的原因,皎月又一次對羅朱槿下了手。他面容沉靜,心裏卻是波瀾萬丈,第一次知道幾乎發瘋是怎樣的心情。

他從不曾喜歡一個人到這樣的地步。然而喜歡上了,他便全心為此籌劃,開始認真的籌備脫離風家的事宜。他屢屢離開,前往風氏本家。而更加致力于尋找解咒的材料。他從來不作無把握之事,他與她的未來,他要一力将前路鋪好。

此時終于想起當年風蘊華同他說的話,承兒,終有一天,你會理解我。須知你我俱是同一類人。他到底比自己的父親要幸運,遇到羅朱槿前,他并未辜負別的女子;而風蘊華遇到安陽,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風承安終于還是理解風蘊華當初所言。

……

“承兒,解咒初半年,你的身子會一直孱弱,這半年來你不得見光,需在暗處休養,否則便前功盡棄。”在風承安飲盡湯藥,風蘊華只是有條不紊的交代注意事宜,風承安微笑着聽,并不做任何回應。末了,風蘊華終是一嘆,問道:“十年,承兒,只有十年,你可後悔?”

十年。

這個詞便是死刑的判定,從今日開始,他的陽壽只得十年。而與羅朱槿相守的日子,只怕更是稀少。

風家咒術承了數百年,解咒的代價巨大,其一便是陽壽的折損。本來零零總總不過二十年,因當初為救被安月棠重傷的羅朱槿而使用了那半塊千年沉香,無法固魂,壽命更是減半。

他可後悔?後悔解除咒術,還是後悔用了那半塊香救羅朱槿一命?

風承安聞言只閉了閉眼,笑着反問:“當年為了安陽公主,千辛萬苦集了方子只得一場空,你可後悔?”

風蘊華沉默半晌,低聲道:“這半年我會來看你。”

風承安無聲的彎了彎唇,看了看這半年來他最後能見到陽光。

……

……

半年時間,實際并不漫長。只是所謂代價,并不只是壽命的縮減,伴随而來的甚至還有與生俱來的咒術從體內剝離的疼痛,萬蟻噬心般,連帶着消散的還有全身的靈力。然則那樣不透光的生活,并未剝奪風承安對于将來的渴盼。對于羅朱槿的思念與日俱增,成了他這半年來唯一的信念。

半年結束,咒術抽離,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卻并非去見羅朱槿。

十年時間本就不長,他不願意讓他們這後半生都在不安穩中度過。

雲一調引發的諸多事端乃是他首要解決的。因着雲一調曾險些叫羅朱槿受累丢了性命,這樣的隐患,風承安決計不能留下。

沒甚做法,只要雲一調徹底毀了,那些門派自然便死了心。而要當着衆人的面毀去此物,與他而言并非難事。幻天山等門派雖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但好在為此并不多做糾纏,因與朝廷扯上關系這樣的事情,江湖中人并不願意去做。

然後便是風家的問題。

被風家除名,風承安并不曾有太多惋惜。只是離開風家前,安月棠一臉不甘的看着他,用同樣不甘的語氣問:“為了她,做到這個份上,值得嗎?”

風承安笑着反問:“你可會為我做到這個份上?”

安月棠咬着唇不語。

風承安唇邊滑出一個細微的弧度:“可是她會。”

簡單一句話,便讓安月棠再說不出話來。安月棠死死咬着下唇,最後才隐忍着低聲道:“若她知道會受不了的!表哥,你……”最後幾字幾乎是一字一頓,輕忽卻又格外清晰:“太自私了。”

風承安看着少女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只給出一個微笑,随即轉身離去。

零零總總處理起來,待到他真能放下一切去尋羅朱槿時,已是兩年後。

八年剩餘的相守時間,他心中是有數的。每日的相處,每夜相擁而眠的溫存,他們依着原本的想法,搬去一個離青衫不遠的小鎮,算不得繁華,卻也是個頗為熱鬧的地方,二人尋了鎮子邊僻靜的地方搭了間小屋,慢慢的安定下來。

羅朱槿的爹娘不時會從青衫上下來尋他們一同吃頓便飯,風蘊華并不常來,此後他的人生中,亦只見過他兩次,一次是他與朱槿成親,而第二次,則是他們的孩子降生之時。

“爹,既然來了,便給寶寶起個名字罷。”朱槿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孩子剛滿月,她看着風蘊華望着他給名字。風蘊華抱着孩子看了很久,擡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終是吐出一個字:“惜。”

風惜,這是風蘊華為自己的孫女起的名字。

朱槿聞名先是一愣,有些茫然的看了風承安一眼。她到底是個很敏銳的姑娘,風承安從風蘊華手中接過孩子,搖頭笑了笑:“這名字雖好,但我看女孩兒,還是叫惜惜罷。”

惜惜,一語雙關的名字。風蘊華盼他惜取如今,而他卻盼着有人來憐惜她的女兒。

羅朱槿也笑:“那乳名便叫阿寶好了,被衆人惜取的阿寶。”

他只是無聲的笑。

風蘊華臨走前曾叫他出來兩人單獨聊聊。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他仍是重複:“承兒,行至今日,你可後悔?”

此時距離剩餘時間不過五年許,他甚至來不及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時隔五年,風蘊華仍是那句話,風承安微微一笑,搖頭道:“不。”

風蘊華擡起下巴指了指羅朱槿所在的方向:“那她呢?對她,你可後悔?”

風承安看着不遠處正在哄着孩子睡覺的女子,眼神微微一凝,仍是笑着搖頭:“不。”

風蘊華的顧慮,他并非沒有過想過。所謂對她好,莫過于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可所謂好與不好,并非由他人決定,此前羅朱槿等了他兩年,便是再有二十年,他也信她會等。哪怕他告知她事實,如今相守的結局并不會有所改變,既如此,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這樣慢慢的,便當他是急病去世也好,當他因當年承受代價反噬也罷。他愛的阿槿一直是個堅強姑娘,比他委實要堅強的多,答應過哪怕一方先走也會好好生活,更何況如今還有孩子,他相信她終究能夠走出失去他的陰翳。

送走風蘊華,羅朱槿已将桌案收拾幹淨,托腮等着他回來,眼見他含着笑意慢慢進屋,她臉上也瞬間滿面春風:“怎麽這樣開心?爹說什麽了?可是關于阿寶的事情?”

他走近她,靠着她坐下,然後伸手從後腰将她攬緊,唇角貼着她的耳廓,順勢舔吻她的耳垂:“阿槿,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

“哎呀……啊?”冷不丁被偷襲,羅朱槿先是捂着耳朵向前一傾,無奈腰上雙臂牢牢禁锢,掙脫無果,她下意識滿面通紅的轉頭過去抗議,而這一轉正中風承安下懷,唇準确無誤的找到她的,然後再也不放她逃開。

一直擁吻着将她抱到榻上,彼此間都是氣喘籲籲,羅朱槿氣息不穩的問:“阿寶……才剛滿月诶……不用……那麽急吧?”

他低低一笑,沉沉道:“趁我們還年輕。”

趁我們還年輕,趁我們還有時間。

他的吻深深淺淺的在她身上落下。

……

事畢,羅朱槿累得幾乎不想動。風承安将她攬在懷裏,輕輕撥開她被汗水浸濕的頭發,吻了下她的額頭,柔聲道:“阿槿,明天開始,我會努力賺錢來養活我們的孩兒。”

羅朱槿疲乏的笑笑:“不用拼命的,我們現如今便很好……累死了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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