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我從不曾想有朝一日會在自己面前演戲,然而比起記憶中的羅朱槿,我到底還是虛長一歲,并且這一年間我所聞所見,遠比這之前的我要多得多,可謂質的飛躍。是以要調走那時的我,并非難事。
只是這唯一的難題,便是我與風承安間的後續。我們不能有所交集,所以如何使風承安如今先不尋沉水香,這也是個大問題。
我擡起頭看向客棧門口。
仍然記得那一次極其烏龍的“偷窺”事件,我為冷翠凝而去,卻中了他為別人備下的陷阱……如今我不在,他想必是極順利将皎月那夥人解決罷?
我咬了咬唇,握緊了手裏的陶埙。
時間快進一月,按說便是我與風承安二次相遇,只要過了這一段,我想我與風承安之間應是不會再有太多交集。順着記憶看去,這一路“我”與他因時間錯位的緣故,實則并無交集。按說既如此,我便不該在此繼續逗留,然則便是如此,我也想看着他,看他一生走向,看他的人生歷程。
此時忽然能明白白素當時的想法。然則一分分細看,我本身的靈力并不足以維持挽風香長久,此時除非将時間快進迅速過完流程,便只剩下回歸現世與在記憶中以本體存在到離開。若是理智些,總是該就此離去,只是按上埙的手遲遲不能靈活,唇抵在口邊,卻不忍吹出一個音節。
我最終還是選擇将自己放在記憶中。
記憶中漫長數十年,于現世不過短短數時辰,何謂白駒過隙想來如此最是能夠诠釋。而這短短的數時辰,許真是我與風承安間最後的交集。
我不想就此離開,只要遠遠的在一旁看他,我便覺得足夠。
我會很小心,只要風承安不察覺便是。我在心中對自己如是說。
……
……
“姑娘?前面那位紫衣的姑娘。”
迷迷糊糊的擡起眼,看到的卻是風承安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溫和的笑意,疏離的客氣,像是第一次與他見面時的樣子。
……啊,好像現在的确就是第一次見面。可為什麽他會來找我說話?
此時心如擂鼓,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露出一個客套的笑容:“這位公子找小女子有什麽事?”
記憶中的時間流動其實與現世無差,為了安全起見,我會在身上換不同的香料,并且為了不讓他察覺,隔段時間便換張臉,只是在偶然的時候能看看他,這樣卑微卻小心翼翼,委實不是我自己。
只是因實在太過勞累,竟在記憶中不知不覺的靠着路旁的樹睡着了!
其實我已然很小心,甚至連風承安那好得誇張的嗅覺都能有所察覺。只是便是如此小心翼翼,卻還是免不得意外發生。
比如這次的搭讪。
風承安的笑容宛如和煦春風,只是底子裏沒甚情感,淡淡道:“姑娘孤身一人在此昏睡甚是危險,在下只是來提醒姑娘一聲罷了。”
因為心力耗損,這段時日疲勞來得總是很快。我甚至無法很好的思考風承安為何對我這麽一個靠在路旁睡覺的普通女子說話。須知我現下的臉真的就是路人甲,一出來就是埋進人群裏再也找不到的那種。
以我對風承安的熟悉,他絕非那種見義勇為會對路人施以援手的人,沒有目的和好處,他是不會貿然上前。
只是我不曉得他到底想做什麽。
我撐着脹痛的腦袋站起來,擺手道:“小女子明白,這廂謝過公子關心,便先回去了。”心道此地不宜久留,一旦離開他的視野必須讓自己回去。然則風承安卻已上前一步走在我身側:“姑娘到底是姑娘,我若是放任姑娘獨自回去絕非君子所為,還是讓在下送姑娘一程。”
我怔住,脫口道:“不……太麻煩……”
他笑:“舉手之勞。”
于是就這樣拍板。
心裏知道不能再有交集,可骨子裏覺得這也許是最後一次,我想放任自己自私一回,只這一回,我必定會乖乖回到現世。而且這一回,這張臉和這個聲音,他必然不知道我是誰,而羅朱槿更是絕無此人。
我自然是沒有能回去的地方,除了客棧。這一路他倒是承了素來的溫潤淡雅,除了送我回來并沒問其他事情,末了只開口:“說起來……在下未聞姑娘芳名。”
我搖頭道:“萍水相逢,何必留名。”
他抿了抿唇,抽出折扇輕輕敲着扇骨,是我熟悉的動作:“便是多交一位朋友,姑娘何必拒人千裏?何況在下還有些話要問問姑娘。”
“我與你并沒什麽好說。”我閉了閉眼,轉身就要離開。他卻笑着将腰間的東西解下來,慢條斯理道:“在下只是很好奇,姑娘身上的玉佩到底從何而來,何以與在下這塊如此相似。”
冷翠凝!
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千算萬算,獨獨沒算到風承安對靈力的敏感程度。冷翠凝是靈物,便是我沒有露在外頭,又怎麽可能不被察覺!
可事到如今我不能一臉震驚的看他說“你怎麽知道”,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裝傻。擡起眼看着他手裏的玉佩,然後坦然的從懷裏摸出冷翠凝,緩緩勾出一抹笑:“啊?真的很像,只是我的是未婚夫給我的。”
他看着我:“你未婚夫?”
我搖頭道:“我們有約定,只是他現在在外頭。公子,我該回去了。”
腦子裏是生澀的疼痛,我從未曾在記憶中感覺如此疲憊,只覺得全身的力量要被抽空。我咬咬牙,轉身要回客棧。身體狀況告訴我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修改記憶果然會有代價,白素付出自己的魂魄,我怎會察覺不到?只是每次都有風承安在身邊,我一直覺得安全而無恙,現下細想,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代價,怕都被風承安悄悄承受完了。
如此清晰的感覺到自己是孤身一人,以往身邊即便沒有風承安,阿青也總是在的身邊,即便是沒有體溫的動物,卻至少能讓我不覺得無助。
現如今,卻真的只有我一人。
暈眩感來得太快,我甚至還來不及掙紮便直直往下栽,依稀覺得有誰接住了我,依稀覺得那個人對我很重要,我卻不能再接近他。
必須得……回去才行。
意識模糊中,只有這麽一個念頭,是我所能想到的。
……
……
醒來時已然不知是何時,只是耳邊能聽見淅瀝瀝的雨聲,春末入夏正是雨季,那種潮濕的季節,是我極不喜歡的。
緩慢的睜開眼眸,便是一雙手,熟悉而寬厚,指節間有長期吹笛磨損的硬繭,那股溫暖是我一生都不想放開的東西。
“風……承安。”
模糊的開口叫出那個人的名字,仿佛能夠感應,上面有人淡淡的應了一聲:“唔。”
為什麽風承安會在這裏?
一個激靈,我直接瞪大了眼,視野清晰的時候看到的果然是風承安俊秀含着淡漠的面容,登時想起此時是在記憶中,幾乎不能置信,只能繼續将這場戲圓下去:“……啊,這位公子……”一邊奮力将手從他手裏抽出來。卻只被他握得更緊。
“你到底是誰?”
聲音仍是淡淡的,叫人聽不出情緒,可我喜歡他這麽久,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此時必然是困惑而惱怒,我閉上眼,淡淡道:“一個普通人。”
“哦……普通人。”他仿佛是在沉吟,終于又笑了出來:“是嗎?一個靈力大量耗損的普通人,你鞋子裏的斬靈,莫非也是你自己的東西?”
“阿槿,你還要騙我多久?這裏是我的記憶,你是來改我的記憶的是嗎?”
我此時只覺得全身發冷,也不知怎麽開了口:“為什麽……會知道我。你明明……不可能認識我。”卻見他另一只手裏是那把雕刻着曼陀羅華的短匕首。
他拉着我的手,終于露出一個空茫又痛心的表情,松手扶着自己的額頭,搖頭道:“是,我不認識你。”随即又擡眸看我,指着自己心髒的位置,輕聲道:“可是這裏,我知道你。”
我屏住呼吸,不敢說話。
他嘆了口氣:“進入活人記憶,我是不是不曾告訴過你這樣對本體的折損?風家的人不能妄改活人記憶,說得好聽便是對現世的影響。實際上真正限制他們的只是因為代價太大。若在記憶中逗留太久,靈力耗損太大,一生不得接觸魂魄,對于風家人而言,足以致命。”
我瞪着眼睛看他:“你怎麽會知道我……”
他緩緩笑了出來,是我熟悉的,溫柔的笑意,他的手撫過我的臉,将我眼角的淚水拭去:“阿槿,你的記憶很溫暖。我看到很多。”
接着是斬靈沒入血肉的鈍響。
我驚愕的看着那把漂亮的匕首被風承安自己握着刺入胸口,一團一團的血花,紅得驚心。
“風承安……你幹什麽!!”
緊緊的抱着他緩緩滑落的身體,耳邊只聽到他含笑的一句話:“阿槿,記憶是我的,我不允許任何人妄改。”
我抱着他開始發冷的身體,失聲痛哭。
作者有話要說:倒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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