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驚無險

周繼良之所以要不顧一路步行跟着過來,就是想大概了解下呈塘水庫的情況,包括基礎設施和洩洪量。此次受上級命令帶隊過來做抗洪防汛工作,他帶着定要盡最大努力不讓這方老百姓的生命財産受到威脅的信念。

随同他一起來的原本是副營長孟慶喜和指導員胡文軍,但指導員在村西留下處理相關物資分配工作了,最後是由六個人變成五個人同行的。

他們沿着國堤走了二十分鐘左右就遠遠看到了呈塘水庫。規模不大,典型的小型水庫,功能就是負責整個呈塘的防洪和灌溉。

還沒等走到水庫跟前,那個叫陸争的鎮水利局的洪水引調工程師就很專業的估算出了庫容。但為了更準确的分析情況,他還是建議親身到水庫下去看看,做一下測量記錄。

越接近水庫越能聽到地下水泥隧道裏的沉悶水聲,以至于最後到工作間的時候,再加上機器的聲音,旁邊人說話的聲音都被完全掩蓋了。

本以為不會有人在工作間的,機器轟鳴聲中齊致辰推開門走在最前面進去,他被突然探身看向門口的人吓一跳,邁出去的步子迅速收回踩在了不知後面誰的腳上。

周繼良被踩後并沒有動,而是從身後不漏痕跡的輕扶穩齊致辰,然後跟着走進去。

“宏宇哥在啊,”齊致辰尴尬笑笑,為了能讓那迎出來的男人在巨大且不停歇的噪聲中聽清他說話,他幾乎是用喊的,“我還以為沒人呢。”

“壩外水漲的厲害,村裏說最近都得留人值班時刻留意着。”潘宏宇看了看齊致辰身後的幾個人喊道,“你們怎麽來了?”

齊致辰回頭很随意的指了指:“他們要看看水庫設施情況,你帶他們下去看吧。”

潘宏雨了解情況後從牆上拿起鑰匙串:“走,我帶你們下去。”

劉景利半捂着耳朵側頭看齊致辰,聲音很大:“什麽下去?”

齊致辰聽着周圍的機器聲,皺着眉湊到劉景利耳朵旁講話:“大部分設施在地下,有簡易升降梯到下面通道,不過不能超載,你們都誰下去?”

小劉聽後回身沖周繼良喊:“營長,你們在上面吧,我下去幫忙做記錄就行。”

因為周圍機器聲實在太吵,也沒時間商量,最後劉景利和陸争跟着潘宏宇下去。另一個工程師帶着副營長去查看外圍設施。周繼良和齊致辰負責留在屋裏等着拉帶有滑輪的簡易升降梯的繩子。

耳朵裏充斥着讓人心顫的噪聲,齊致辰捂着耳朵靠在牆邊等着下面的人搖繩子。他瞅瞅站在對面同樣靠在牆上卻抱臂四處張望機器構造的男人,總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了,他便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蹲下身子盯着升降梯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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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屋裏的機器轉動頻率慢了下來,停下的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安寧了。

齊致辰疑惑的回身看:“怎麽停了?故障了?”

周繼良腳尖踏了踏地面:“估計是下面關的,他們在查看。”

齊致辰點點頭後沒再說話,依然蹲在那低頭看着下面。

周繼良則在打量蹲在那的齊致辰。可以說那晚第一眼看到從大鐵門上跳下來的這少年時他就覺得這孩子有股與其他鄉村孩子不同的說不清的某種氣質。長相幹幹淨淨,穿着幹幹淨淨,眼神幹幹淨淨。明明沒有太多鋒芒卻總是讓人忍不住去多看兩眼。

“多大了?”他開口問。

齊致辰很自然的語氣:“十七。”

“在念書?”

“念。”齊致辰站起身活動着膝關節,“明年這個時候就考完大學了。”

“念書是好事,”周繼良收回視線雲淡風輕的依然眼神四處飄着,“好好念,從這裏走出去。”

齊致辰點頭:“當然了,我一定會從這裏走出去。”

說完這句話後齊致辰才奇怪他幹嘛要跟一個半熟的陌生人表決心,索性閉嘴等着下面動靜。

如此窮鄉僻野的地方,村民對教育的意識普遍低下,很少有堅持供自己孩子念完書的。都認為與其浪費錢去念書還不如回家種地賺錢來得實在,不少孩子上完了九年義務教育就回家了,或者是自願,或者是被迫。

整個呈塘繼續念高中的沒幾個,齊致辰他媽在她的那個年代就喜歡讀書,但家裏重男輕女沒有供她,她當了媽媽後決心要供自己的一兒一女念完書。

可兒子入學那年丈夫意外離開女兒考上大學,家裏條件太有限,一夜間她仿佛老了好幾歲,她不想重複重男輕女的夢靥,決定砸鍋賣鐵也要供兩個孩子念書,東拼西湊把女兒的學費都準備好了,卻沒想到大女兒自己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她知道女兒是不想所有的擔子她一個人來承擔,才會甘心斬斷了想飛的翅膀。

齊致辰那年六歲半,記事了。他永遠記得他姐在本該大學開學報道的那天躲在房間裏偷偷的哭的場景,沒有聲音卻撕心裂肺。他姐就是那樣狠狠的哭過之後走出來沒事人一樣的幫着他媽幹活,只是以後的日子裏,他姐總會告訴他要好好學習。

齊致辰也确實一直那麽做的,從小到大,他都沒辜負他媽和他姐的付出,從來都有很出色的成績。把村裏同一批的孩子都比了下去。而他媽臉上有光,他姐笑的燦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憑借他自己的努力,在将來的某一天能帶着他媽和他姐離開這個閉塞的地方去大城市安家落戶。

齊致辰蹲的腿都有些麻了下面才拽動繩子。他抓住繩子提醒周繼良:“他們要上來了。”

“嗯,”周繼良也蹲下身湊過來拽過繩子,“把繩子抓緊,一起拽。”

兩人慢慢站起身,一前一後擺着拔河的陣仗。

齊致辰真是低估了鐵架子的重量,盡管安裝着省力滑輪也還是很難拽動。下去的時候有重力幫助,上來時全是阻力。應該把外面那兩個人叫回來再一起拽。

大概拽上來四五米的時候,上面拉拽的人已經相當吃力了。

齊致辰感受到身後的周繼良也很吃力後,他便身子前傾向下面喊道:“先放你們下去,我去外面叫人!太沉了!”

就是齊致辰的這一松勁,讓原本拽上來的繩子迅速下沉,周繼良沒想到齊致辰會突然有這舉動,也是一時不備,電花火石間他眼睜睜看着身前的少年身子一聳被繩子慣性帶了下去。

那一刻他顧不上手裏的繩子,腳勾住旁邊固定鐵架,整個人伏地用手去抓齊致辰的胳膊。

齊致辰真的是吓一跳,連喊聲都沒來得及出口就伴随着下面哐當重物砸地聲懸在了升降梯口。肋骨撞在鐵架邊緣生疼,更疼的是左胳膊,被上面趴在地上拉着他的人拽的生疼。

“營長?”小劉的聲音在下面傳來:“怎麽了?你們沒事吧?”

周繼良往前蹭着身子,直到雙手抓住了齊致辰的兩個胳膊才回道:“沒事,你們呢?”

齊致辰不敢往下看,七八米的高度雖不高,但這七八米的距離裏全都是不規則的各種鐵條和鐵棒,直接掉下去不紮死也得半殘,想想都恐怖,他使勁蹬着腿想找着力點。

“別動。”

頭上傳來帶着命令的話語後齊致辰還真就沒動。他提心吊膽的慢慢被周繼良拽着,抓着他胳膊的手很有力量,抓的死死的。他擡頭去看,拽着他的男人因為輕微倒空臉色有些漲紅。近距離觀察,此時那英氣的眉宇間除了英氣之外好像還有生氣。

但齊致辰可沒時間去研究兩杠一星的心情,他只想毫發無損的上去。只能盡量聽周繼良的不亂動并且也緊緊的抓住抓着他的胳膊。心裏有點內疚,如果他提前商量一下再緩力就不會弄成這樣了。

待他上半身脫離升降口時他看到了門口進來的去查看外圍設施的那兩人。孟慶喜在看明白狀況後,大步跑過來幫忙。

周繼良這才借力得手把齊致辰拖拽上來。

齊致辰不得不承認,他腿都有些軟了,如果兩杠一星沒及時抓住他讓他掉下去,那弄不好他就再也看不到他媽和他姐了。他被拽上來後坐在地上半天都沒緩過神。

劉景利在下面也撞的不輕,上來後揉了半天胳膊,他猜出了大概後就過來查看齊致辰傷沒傷到。齊致辰看着那關切的眼神覺得他更沒用了,說是來帶路的,更像是來添亂的。

所以從水庫出來他都蔫蔫的,走在路上跟來的時候完全相反,和小劉走在後面時不時擡頭瞅瞅前面那幾個人,總覺得兩杠一星好像真生氣了,從把他拽上來後就沒搭理他。

“你不是吓傻了吧?”劉景利開玩笑的問道。

齊致辰并沒等回答就聽到了後面有馬車聲。他停下腳步欣喜的回身看,果真看到一匹馬拉着板車迎面而來。看清來人後他喊道:“董叔,是去地裏了?”住的時間長了,村裏的人全都能攀上親戚。

“對,去地裏剛回來,帶你們回去?”坐在板車側板上的男人笑着問。

齊致辰這才讓小劉叫住了前面幾個人,然後一起坐進了馬車鋪着青草的板車裏。

村裏機動車沒兩輛,大部分都是用馬車,牛車和驢車來助力農活,所以到處都能看到這種經過改裝的用來拉大水桶去偏遠旱田灌溉的板車,用的時候裝上大水桶再套上牲口就可以用了。

齊致辰坐在車尾,雙腿放在車外,馬車一晃一晃間雖然慢卻省了不少力氣,也緩解了他剛剛驚吓的心情。

想到剛才他不由得回頭看車裏和旁邊人說着話的周繼良,那冷靜嚴肅的側臉讓齊致辰想說聲謝謝都說不出口,胳膊被抓過的地方還疼着,他活動活動手臂筋骨後抓起一把車裏的青草握在了手裏把玩。

周繼良餘光捕捉到了齊致辰回頭看他的舉動,看到那孩子扭過了頭他才看過去。

相比之前懸在升降梯口緊繃神經看着他的時候,現在齊致辰坐在車尾用手裏青草逗着跟在車後面小馬駒的畫面才更讓人看了溫馨。

剛剛的事情正常情況下他應該先考慮底下已經被拉起來幾米高度的升降架裏的三個人而不是放棄三個去護住一個。可那一瞬間不知是不是出于本能,他還是松開了繩子去抓齊致辰的手。好在升降架上的人沒事,否則受傷的會是多數。

小劉坐在車上盤着腿看着剛剛他們下去記錄的數據,用筆在空白頁上演算着,怕寫錯數字,邊寫邊嘟囔:“179乘以45……”

“8055。”

劉景利豎式還沒等寫完就聽到了答案,他猛的擡頭看了齊致辰一眼後接着低頭算。結果一出,吓他一跳:“天,你竟然算對了。”

齊致辰歪着嘴角笑着看過來:“這是心算。”

小劉啧道:“小小年紀愛吹牛不好。”

齊致辰哼道:“不服就再來一個。”

車上的無聊視線都被齊致辰的話吸引了過來。

小劉往旁邊挪了挪身子,找到下一個該統計的數據組後開口:“來個難點的,289乘以47,多少?”

齊致辰叼着根草,聽了題後安靜下來像是在思考,微微皺着的眉随後舒展開,吐掉嘴裏的草,眉毛一挑:“13583,對不對?”

小劉聽了立馬紙上列豎式演算,整個人都愣了,看向其他人:“對。”

然後不等別人有反應,他就扯住齊致辰胳膊,一臉不可思議的大力晃:“不用列豎式還能又快有準?你是怎麽做到的?”

齊致辰被晃來晃去,說話都接不上了:“都……說了……說了是心……算……”

坐在車上的人都看着車尾的兩個小年輕笑,齊致辰邊掙小劉抓他的手邊笑着回身看其他人,正好看到周繼良也在看着他們。

那男人也在笑,卻是那種深沉不張揚的笑,眼神深邃,嘴角的弧度恰到好處。迷彩服的拉鎖拉到胸前,露出裏面看得到的白背心下的胸膛,胳膊支在兩條長腿上,正側頭笑着看過來。

齊致辰看得到,那右手手背的關節處有零零星星的磕碰傷,是新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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