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說不出來的奇怪

呈塘整體民風淳樸,熱情好客,解放軍入駐這幾天來,不少老百姓自發的從自家園子裏摘了成熟的新鮮蔬菜送往各個駐紮點。茄子,豆角,黃瓜,辣椒,蘿蔔等農村常吃蔬菜應有盡有,甚至家裏在壩外承包了魚塘的人家也會時不時地送過來新鮮的魚,一點兒都沒苦了這些外來客。

營裏的炊事班大概七八個人,班長是個有些口吃的年輕人,叫程亮。他把班裏的幾個人分別分派到村東學校和村西空地的駐紮點。他自己則天天過來喜宴廳和村裏範師傅一起負責這裏的營長和部分戰士的夥食。小夥子每次來都會從賣店那屋穿,路過櫃臺時總是會和坐在椅子上的齊敏芝打招呼,有時候還會駐足說上幾句話。

所以每次齊致辰在後屋聽到一個嗓門很亮卻很難成句的聲音就知道大概很快喜宴廳就會在鍋碗瓢盆的撞擊聲中香氣四溢了。自從有解放軍住進他家後院的喜宴廳,他家就沒單獨起過火,每頓飯都是和那三十多個戰士一起吃的。

“小辰啊?”

齊致辰聽到他姐喊他,立馬從房間裏跑出來,生怕他姐有什麽緊急情況,他連拖鞋都穿反了,邊往出小跑邊換:“咋了姐?”

他從門口探頭看進賣店屋,眉頭一皺。

何璐站在櫃臺前扭頭看過來笑着打招呼,大眼睛裏滿是調皮:“小齊哥。”

齊敏芝看向他弟:“你姐夫說要把電視搬去後院,你搭把手。”

齊致辰奧了一聲後朝着那邊正從架子上往下搬電視的李樹全走過去。路過何璐時他挑眉:“村西不是有賣店麽,你還真不嫌累。”

何璐接過齊敏芝找的錢,拿起櫃臺上的那瓶醬油:“他家沒貨了不行麽。”

齊致辰踩着小板凳身子前傾去接他姐夫傳送過來的電視:“怎麽要搬喜宴廳去了?”

李樹全彎腰揀着電線:“我看每天新聞聯播的時候都有幾個後院住的小夥子過來聽,幹脆給他們拿過去,那邊寬敞,大家都能看。”

齊致辰搬好電視後從小板凳上跳下來,頭也沒回的往後院走。這舉動可把何璐氣壞了,她把醬油瓶又放回櫃臺上,大步往裏面走:“敏芝姐,先放一下,我一會兒回來取。”

齊致辰和後院在露天回廊忙着準備中午飯的範生昌和程亮打了招呼後便直奔門口,因為捧着電視沒有手開喜宴廳的門,他只能用腳踢開。沒掌握好力度,門發出了巨大的聲響。環顧一周,寬敞的大廳裏,沒人,一大片連着的床鋪上被褥規整。所謂床鋪不過就是那些解放軍住進來時後搭的,底下碼着磚頭,上面排着木板,簡易,結實。

齊致辰邊往裏走邊好奇,那些大兵們哪去了,要是連平時負責內勤的劉景利都沒在的話,只能說明營長也沒在。他側身看了看喜宴廳側面的房間,果然,住着營長指導員的那屋,也沒人。

李樹全一瘸一拐的跟在小舅子後面進來:“我看就放裏面那個高櫃子上吧,都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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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齊致辰拐去裏面角落,把電視輕放在那個櫃子上面,“姐夫,他們人呢?”

李樹全把電線從門口扯進來:“周營長他們一大早就去壩外了。”

“不僅住你家的去了,我家旁邊空地上那些也都去了。”何璐站在門口看向屋裏,“聽我爸說他們是修民壩去了。”

齊致辰調整好電視位置後按開開關,查看着是否信號良好頻道齊全,難得的跟何璐搭話:“你家旁邊那空地住的人多,我家這就三十多個。”

“是多,”何璐笑笑,“一個連多一點,天天早上看他們列隊都覺得好帥。”

齊致辰換着頻道,哼道:“花癡。”

李樹全安頓好了電線後往出走:“小辰調好了就出來幫忙擺桌椅,他們快回來吃飯了。”

何璐一聽,哎呀了一聲後轉身就走:“我媽還等着我的醬油炒菜呢。”

齊致辰關了電視,哼道:“白癡。”

烈日炎炎的中午,村西邊步行着從壩外回來了一大片解放軍。很有規律的走着,隊伍裏有輕微的說話聲卻不躁亂。人手一把鐵鍬,或是拎着或是扛着。不乏有小瘋鬧時不時從正隊裏嬉皮笑臉躲着跑出來的一兩個身影,會被不知哪個方向來的訓斥給吓回去。

隊伍裏很少有穿着迷彩上衣的,多數都是穿着背心,甚至有的還光着上身。明顯是勞動後的姿态,汗水和泥土是褲子上的印記。

周繼良肩上搭着迷彩服外套,白色的背心下擺蹭着點幹掉的泥印,鐵鍬在手裏拖着,走在隊伍中間就像普通戰士一樣。只不過他周圍的隊伍出奇的要比別的方位的安靜一些。

這一大群洋洋灑灑的大兵們從村西進來後就像河流分流了一樣,有一股直接返回了村西空地的駐紮地,其餘的繼續走,到了村中留下一小波,剩下的直奔呈塘小學。

喜宴廳大院的門是大開着的,戰士們走到門口就能聽到隔壁那條大黑狗在拼了命的叫。然後牆頭那邊就露出來兩個小腦袋瓜。李明達跟個小猴子一樣靈巧的翻上牆,旁邊那個隔壁家小孩,胖胖的身體廢了好大勁兒才翻上來。

倆孩子站在牆頭上看着回來的大兵有規矩的放下鐵鍬後又有規矩的去院子的水井旁洗臉,他們便吵吵嚷嚷的開始在牆頭上逗大黑狗玩。

齊致辰按照他媽說的從前屋賣店拿了些冰棍出來,沖牆頭上的兩個淘小子喊:“你們倆下去,別在牆頭上玩!”

小胖子林佳興一屁股坐在了牆頭上:“你小舅真煩。”

李明達跳下牆頭,回頭招呼:“在我家吃吧,你家不是沒人麽?”

一說到吃,小胖子瞬間靈活落地,跟着李明達往喜宴廳跑。

程亮揮着鏟子沖院子裏吃着冰棍的戰士們喊:“飯…飯…飯一會兒……就…就好!”

不知是誰帶着開玩笑的語氣回道:“我說程亮,本來不着急,聽你說完話就着急了。”

院子裏的聽了都笑了。

齊致辰拿着給院子裏戰士分完還剩的幾個冰棍進了喜宴廳,走去了側面的房間。

門半虛掩着,屋裏有輕微說話聲音,出于禮貌,他還是敲了門。

“進來。”

齊致辰推開門進去,屋裏的幾個人他都眼熟。兩杠一星坐在床邊正擡頭看過來,那個戴着眼鏡的指導員坐在椅子上,他旁邊椅子上坐着副營長孟慶喜。靠着窗戶站着的那個是一連連長,具體叫什麽名字和兩杠一星一樣,齊致辰是不知道的。畢竟這院子裏沒有人能直呼這幾個人的大名。

齊致辰之所以對這個連長印象深刻都是他那張臉,齊致辰從沒見過那麽好看的一張臉。雖然他覺得形容一個大男人用好看這個詞挺別扭的。但形容這個連長他只能簡單粗暴的用好看兩個字。眉清目秀的容貌卻不失陽剛的氣質,每次看都讓人賞心悅目。

齊致辰把手裏的冰棍放在中間桌子上後轉身往出走,正好和端着水盆從門口進來的劉景利撞上了。鐵盆落地後水濺的哪都是。伴随着外面喊開飯了的聲音,他邁過積水去取拖布。

劉景利跟出來:“還是我來弄,你去吃飯吧。”

齊致辰拎起拖布往回走:“我來吧,你們幹一上午活了。”

等齊致辰回去時屋裏就剩兩杠一星了,正在彎着腰洗臉,他拖好了地,兩杠一星也洗好了臉。

一起往出走吃飯的時候,周繼良把桌子上的冰棍拿起來都塞給了齊致辰:“拿回去放冰櫃裏吧,放在這都化了。”

周繼良用一只手抓着的冰棍,齊致辰用兩只手才接過來,他下意識的看了看那只大手的手背,之前因為在水庫拽他而磕碰的一個個小傷口幾天的時間結的痂已經慢慢脫落了。

吃過午飯的院裏安靜了下來,戰士們有的回喜宴廳睡午覺有的在院裏涼棚下乘涼還有的在小賣店窗前聚堆。

村裏的小賣店就像是個驿站一樣,總能聚集村民。孩子們可能會把一塊錢分成十次花,只為了每次進出能買到得一袋冰水或者一根辣條。婦女們多半坐在一起說說東家長西家短,尋求一點八卦的樂趣。而那些去地裏放完水回來的男人們則會湊成四個人打三打一,是一種撲克玩法。

齊致辰他家賣店前有兩個大涼棚,一個底下通常是打撲克的,剩下的那個則是打臺球的。

唯一的臺球桌子是他姐夫從共庭鎮上買回來的,雖然是個二手的,但是保管的還不錯。經常吸引村裏小年輕們過來玩。之前還是收費的,兩毛錢一局,後來因為還要浪費精力去算錢,幹脆就免費開放了。

齊致辰也喜歡玩臺球,在鎮上念書的他沒事的時候總會和邸嘯出去玩兩杆。回到家他倒是很少玩,畢竟那臺球桌旁就沒斷過人。他通常就是站在一旁看,然後無聲的嘲笑着村裏人那活在自己世界裏拿不出手的球技。

一如現在一樣,他和來找他的邸嘯站在那看着別人玩。只不過,他這回卻沒嘲笑得起來。

正在球桌旁玩的是個村裏早就不念書了的男生,闫少博。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整天在村裏閑逛。

和闫少博對局的正是那個一連連長。很幹淨利落的球風,每個位置都很有講究,每個角度都精确的很。俊秀的臉上帶着笑,看似弱不禁風的舉手投足間有股子恰到好處的力量。一個個漂亮的進球惹來一旁圍觀戰士的起哄。當決勝球進洞後,那連長收了杆,在周圍鼓掌聲音中回身沖這邊眨了一下眼。

齊致辰愣了,那說不出意味的眨眼确實是沖着他們這邊沒錯。但很快的他就看到站在他們旁邊的那個男人擡手不漏痕跡的回應了個大拇指。

那男人齊致辰知道,是一連一排一班的班長,也住在喜宴廳,叫邵勇戰。二十出頭的樣子,為人耿直憨厚,前兩天還幫着他姐夫卸貨來着。

這些解放軍住在他家有幾天了。齊致辰看到的最多的現象絕對是下級對上級的完全服從。那是一種敬畏,抛開任何年齡,只論軍銜。比如年過半百的副營長孟慶喜無論何時對還沒三十的兩杠一星都畢恭畢敬。

但齊致辰那一刻卻從那個連長的眨眼裏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他形容不上來,說是在炫耀卻更像是撒嬌。那麽一張魅惑衆生的臉,躲開衆人視線笑着沖他的直系下屬眨眼,就是挺奇怪的。

可齊致辰來不及奇怪,身旁的邸嘯就用胳膊肘怼他:“你上去打吧,看把那大兵能的,上,挫挫他。”

齊致辰本想說不去,可邸嘯那山炮直接就跟周圍開口明示說他要玩了。

那些圍着的戰士一看是齊致辰,就都讓他試試。

“那讓小齊玩。”

“小齊上啊。”

……

齊致辰這才接過那已經褪了漆的木質球杆,走到球桌旁。身後有人拍他,一回頭,是劉景利,正笑着看他:“好好打。”

齊致辰握好球杆,等着邸嘯擺完球離開。

對面同樣握着杆的男人看過來,帶着讓着的嫌疑:“小子,你先。”

齊致辰也沒客氣,站好位置後俯身向前,将球杆握于體側,桌上手指支撐。要繼續動作時他聽見身後有人小聲打招呼般的說着營長。

他并沒分散精力去看兩杠一星,而是保持動作撞擊出球,各色球四處散開來。

漂亮的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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