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軍民總動員

還在下着雨的天讓耳目所及之處皆是糙音。民壩內側不停有成隊的解放軍們扛着裝滿泥的沙袋在小跑着,雨天路滑,沙袋沉重,他們需要費很大力氣才能登上壩頂,然後緊密的将沙袋排排碼好。

一雙雙雨靴踏在泥裏,一張張臉模糊在雨裏。他們麻木又機械的運作着。仿佛是根本不知道累,又仿佛是很累卻又不能停下。

他們分工明确,長長的運送戰線橫着擴滿民壩,一個個穿着雨衣的身影看起來十分相似,都是那麽筆挺和堅毅。

民壩內側的平坦地面大概每五十米就有一頂臨時軍用帳篷用來戰士們随時調整,帳篷們在風雨裏并沒有那麽堅固,都微微搖晃着。

站在民壩上背手而立的男人,面無表情的盯着壩下的水面,水面在密集且不間斷的雨滴敲打下從未平息過。

他轉身從壩上下來,直奔壩內側一帳篷掀開簾子走進去。

帳篷裏坐着休息的孟慶喜見周繼良進來,連忙擡頭問:“營長,剛我讓人測過了,還有大概半米達到警戒線。雨要是再這麽下下去,該組織村裏撤離了。”

周繼良抖了抖雨衣上的水:“目前不能定論,水位叫人盯着,每十分鐘彙報一次。”

孟慶喜點點頭後戴上雨衣帽子大步走了出去。淩晨時駐共庭的團長來電話,當時沒有找到他們營長,是他去村委會代接的。上級的指示很明确,一旦水位越過警戒線,而雨還沒停的話,就要放棄呈塘,确保所有人員迅速撤離以最大程度上減少人財損失。他把電話內容第一時間彙報給了他們營長,這個年輕人依然意料中的鎮定,一直親自上陣守在這裏。

孟慶喜走出帳篷,看着不停穿梭在壩上的身影,這些年輕人,有的是入伍多年的老兵,有的是今年才上來的新兵蛋子,他不得不服老,他這身子骨在不停淋雨和不眠不休不進食的狀态下,已有些體力告急了。想想這些一直在雨裏出着苦力的孩子們,想必也是很難熬。別看他平時對下屬們要求嚴格,但此時站在雨裏他卻也不得不心疼。

正好趕上幾個一連的戰士路過,他叫停後詢問道:“你們連長呢?”

打頭戰士滿臉雨水,眯着眼大聲回道:“報告副營長,我們連長跟着下水測量水位去了。”

孟慶喜打了個手勢放行後尋着水面上的幾個皮筏艇望去。雨簾太過濃密,只能看清每個皮筏艇上的幾抹橘紅色,那是戰士身上穿着的淋濕了的救生衣的顏色。

“孟饒!”他鎖定不了具體方位,只能用喊的。

一只飄着的皮筏艇上聽到聲音有了反應。

“連長,我聽好像副營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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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蹲在皮筏艇上的孟饒吐掉嘴裏叼着的草葉,視線不曾轉移:“繼續測量,別給我溜號。”

那小戰士一聽連忙收回注意力,緊緊盯着水面上的浮球。

孟饒也是一直都沒休息和進食,說白了他也不想,只是營長,副營長和指導員都一直堅守着,另外兩個連的連長也都一直冒着雨在指揮和監督着,他又怎麽能大言不慚的退縮。

他用手不動聲色的按了按胃部後跟着皮筏艇上的兩個戰士一起繼續測量着水位。

沒一會兒他身邊坐着的那個小戰士再次提醒他:“連長,壩上有人叫你。”

孟饒擡手在小戰士後腦勺上拍了一下,漂亮的眼睛瞪着:“不是說了讓你認真嗎?”

“是……是我們班長。”小戰士捂着後腦勺,下巴朝着壩上揚了揚。

孟饒回身去看,雖只能看到壩上站着的人的大概輪廓,但那人他可從來不會認錯,他催促道:“先靠岸,我上去,你們給我接着看着。”

最前面那個戰士連忙調轉皮筏艇方向,他笑着回:“知道了連長。”

邵勇戰站在壩上等着那只皮筏艇靠過來,然後慢慢踩着坡面伸出手将皮筏艇上的人拉了上來。

孟饒眼睛掃了掃周圍後問:“怎麽了?”

邵勇戰笑了,邊解開雨衣扣子邊盯着眼前人說:“我真是服了,頭一次看到上級喊裝作聽不見,下級喊立馬出現的。”

“知道你是下級還跟我扯皮,”孟饒擡起膝蓋頂邵勇戰大腿:“快點,什麽事。”

邵勇戰手伸進裏面迷彩服內側口袋,掏出來一根火腿腸塞給了孟饒:“胃不好還逞能,先墊點,午飯快送來了。”

“哪來的?”

“你管呢。”邵勇戰整理好雨衣後彎腰把腳邊的沙袋繼續擡起來抗在了肩上,頭也沒回的繼續走:“下水小心點。”

孟饒握着那根火腿腸站在那,轉身時看到他們副營長,連忙把手背到了身後。

孟慶喜開口道:“我剛還找你呢,讓你的人從現在開始十分鐘彙報一次水位情況。”

見人點頭後離開,孟慶喜繼續道:“還有,你跟着來回下水要注意安全……”

雷聲哄哄,孟饒聽不太清身後人又說了什麽,他沒有過多停留的繼續返回了水面上。

呈塘村西面的高高國堤與地面大約呈七十度角,外加上惡劣雨天,着實不好蹬頂。

齊致辰借的馬車是和他們家隔着主幹路的老董家的,就是上次他們勘察水庫情況回來坐過的那輛。當他們從村西空地裝好飯菜出發去民壩時就卡住了。

那匹棗紅色拉車的馬顯然已經在董叔的鞭子下用盡了它的力氣也沒能爬到國堤上。

眼看着國堤過不去,飯就送不去。住在村西的人家凡是能出力的都冒着雨跑出來幫忙推車。其中不乏小孩和婦女。大家心裏明白,那群駐紮過來的大兵們明明跟他們無親無故卻願意盡全力保護他們生存的地方,別的事情可能無能為力,但是飲食方面不能虧了那群年輕小夥子們。眼看中午了,說什麽也不能讓忙碌在前線的英雄們餓着。

齊致辰把車上的飯菜固定好後也跳下來跟着大家一起推。

“小齊哥,你手壞了。”何璐湊在齊致辰身邊邊推車邊提醒道。

齊致辰目視前方的紮穩步子用着力氣:“我知道。”

何璐看了看齊致辰握着的馬車木質邊緣,有輕微血水滲出來,她擔心:“你還是包一下吧,別感染了。”

“要推就趕緊推,不推讓個地,你哪來那麽多廢話。”

何璐聽後,松開手帶着委屈的踩着泥巴往家裏跑去。

“我說你可真行,”邸嘯在後面怼了齊致辰一下,“你總傷她幹什麽。”

齊致辰煩躁的一聳肩:“煩不煩你。”

他沒再聽見邸嘯回話,知道那小子肯定是追着何璐去了。齊致辰也不知他在煩躁什麽,他站在那推着車,心裏是急的。他怕飯送不到,那些大兵就會餓着,畢竟有的人一直還都沒吃東西呢。想到這,他就想到了兩杠一星,那人确實一直沒回來休息也沒吃飯。

馬兒在前面拉,村民們在後面推,厚重的泥巴裹着馬車輪子,每一次車輪的轉動都會甩出來些許泥巴。衆人沒怕髒也沒怕累,打着氣喊着口號一下下的推着,雖然艱難卻也小有成效,馬車爬到了半坡。

更可喜的是,當他們奮力推車的過程中,雨好像小了下來。這讓所有人更有勁頭,仿佛拉車的棗紅馬也很開心一樣,仰頭長鳴着邁着步伐。

馬車快被推上國堤頂部的時候,一直在村裏忙着安頓百姓的村長帶着一隊人來了,最後的助力成功讓馬車行駛到了國堤上。

站上高高國堤的那一刻,齊致辰看到了呈塘目前雨裏的全貌,村子中間算是比較完好無損,四周有很多房屋都倒塌和癱瘓了。活躍在廢墟間的那些人們還在搶救物資,軍和民在這種情況下已分不太清。

将馬車送上國堤後,一切就好解決了。村長囑咐了趕車的董得友幾句後就帶着人回村裏。

齊致辰跳上馬車抓緊了車身:“走吧,董叔。”

“你可得坐穩了啊。”

“嗯,坐穩了。”

下坡路的極速緩沖還是颠的齊致辰五髒六腑都跟着晃,車裏的盆和桶在颠簸下也都起伏着。甚至有一個桶偏離傾斜,有土豆絲灑了出來。齊致辰的及時扶住才防止糟蹋更多。

下了國堤馬車一路前行,雨确實是小了。天空卻還是那麽陰沉,像是老天爺哭累了,想歇歇一樣,不知是不是積蓄力量還會帶來更嚴重的暴雨。

車後面跟着的小馬駒跑着跑着就累了,四蹄在泥巴裏費勁的拔着,總是要被馬車落下一段距離才會撒歡的追上來。

齊致辰坐在車裏抱着那桶土豆絲,他觀望着。

國堤和民壩之間是一大片防護林,穿在這較弱光線和絲絲雨景中,四處伸展的形狀古怪的枝幹游離在恐怖與神秘之間。

以前一旦下過雨,村裏的婦女們就會來林子裏采蘑菇,齊致辰小時候跟他媽來過,他總是分不清蘑菇和狗尿苔,每次他媽都耐心的給他講,但他都記不住。他記得林子裏有幾大片魚塘,他和邸嘯小時候總是去偷魚,後來長大了,大多數時間都在外地讀書,就算放假回來也沒了那個興趣……

他生在呈塘,長在呈塘,無比希望這個夏天呈塘能挺過去。

雨小了下來,視線也清晰起來。有眼尖的戰士大老遠就看到了那輛奔過來的馬車。

“哎是不是飯來了?”

“哪呢哪呢?”

“那馬車是不是?”

“飯來了!”

……

長時間的不停息勞作讓這群解放軍把興奮點轉移到了那輛馬車,看到越來越近的馬車,都笑着加快了腳步的扛着沙袋。

三連長賀宏鵬笑着催促停下腳步看熱鬧的戰士:“把手頭的沙袋碼好,誰慢了就沒有飯吃。”

戰士們聽後立馬一哄而散。

齊致辰遠遠的就看到了民壩上來回走着的扛着沙袋的人影,這些大兵們一定都沒敢懈怠,十個多小時的時間,長長的曲折的民壩已經高出來五六米的高度,都是一個個沙袋堆出來的。

到了近前後他跳下馬車:“董叔,把馬拴這就行。”

雨已經小到可以摘下雨衣帽子的程度,這連續下了十多個小時的雨終于有了要停下來的趨勢。

“營長,村裏送飯過來了。”劉景利笑着掀開帳篷招手道。

周繼良跟了出來,仿佛就是那一瞬間,一束陽光就破開了濃密雲層照向了大地。在戰士們歡呼着雨停了的聲音中他看向了那輛馬車。

跟着趕車老伯一起過來的孩子雖然穿着雨衣,倒也還是把自己弄成泥人,正靠在車上跟兩個戰士笑着說話呢。

就是那種幹淨的笑容和純亮的眼神同那一抹陽光照進了周繼良心底,讓他在那一刻忍不住想過去好好看看那個傻孩子。

“怎麽是你來跟着送的?”

齊致辰尋着問話聲看過去,見兩杠一星走過來,他開口:“我閑着就跟過來了,讓大家吃飯吧。”他覺得估計只有這個人點頭同意才能讓那些還在運沙袋的大兵們停下。

周繼良眼神示意劉景利,劉景利便小跑着蹬上了民壩,手擴成大喇叭:“全體都有!原地休息,以排為單位過來領飯菜!”

齊致辰剛要回身去幫忙搬飯菜,卻被兩杠一星叫住了。

“不用你,讓他們過來搬就行,”周繼良頭一甩:“你和董叔進帳篷去休息。”

齊致辰收回手,跟着董得友往帳篷走。聚過來的戰士搬菜桶的搬菜桶,拎饅頭的拎饅頭,熱鬧又吵鬧。在這雨後初晴的陽光下,那些笑臉莫名親切和可愛。

齊致辰走去帳篷的路上,偶爾才能碰到一兩個住喜宴廳的熟人,他打打招呼,其餘的太多住其他兩個駐紮點的,他都面生。

沒等進帳篷,他就想起來件事。

這次的飯菜都是幾個村裏婦女幫着做的,裝車時有人托付他幫忙給一個戰士帶東西。

想到這,他改變了方向,在大兵們休息區域找了半天才找到一連的休息點。他視線找到邵勇戰,然後在邵勇戰附近的一班隊伍裏鎖定了艾雲輝。

齊致辰直直走向艾雲輝,拍了一下那個正跟身邊人說笑的人:“你過來一下。”

艾雲輝嚼着饅頭,愣神後起身穿過坐的滿地都是的戰友跟過來:“咋了,小齊?”

齊致辰從雨衣寬大的兜裏拿出用層層塑料袋子包着的還熱乎的東西:“這是村裏一個嫂子讓我帶給你的。”

“啊?”艾雲輝驚訝:“誰啊?”

齊致辰把東西放在艾雲輝手裏:“關鳳。”

艾雲輝拿着東西,看着齊致辰的身影走遠,還沒等回過神,屁股就被踢了一腳。

“你小子還跟我說上次不是去偷看?”

艾雲輝心虛道:“沒,班長,我真沒有。”

附近同班的明白過來怎麽回事,都跟着起哄。瞬間這一小片躁動了起來。

齊致辰進了帳篷,裏面坐着的幾個人,不是營長連長就是排長,都在坐着吃飯。

他走去最裏面,把雨衣另一個口袋裏的東西掏出來趁人不注意放在了兩杠一星的腿上。

周繼良沒想到這小子還能給他開小竈,拿起那個包着層層塑料袋的餅狀體後打開,裏面是個肉夾馍。

那是關鳳讓齊致辰幫着捎帶東西時齊致辰又讓他關鳳嫂子給加做的一個。他就是覺得兩杠一星帶着兵死守他的家鄉挺辛苦的。

周繼良看着手裏的肉夾馍嘴角扯開弧度,放到嘴邊還沒等下嘴咬,帳篷簾就被從外面大力掀開了。

進來的是一個穿着救生衣的戰士,神情有些慌張。

門口坐着吃飯的指導員胡文軍嚼着菜擡頭道:“什麽事?”

“測量水位的一共是六個皮筏艇分在不同方位的,可剛才召回時怎麽數都是五個,少……少了一個……之前雨大,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沒的,很有落水的嫌疑,”那小戰士說的很急:“不知道是哪個連的少了人!”

周繼良聽後迅速起身,見他一起身,屋裏其他坐着吃飯的也都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周繼良邁着長腿大步往出走:“各連馬上清點人數!負責搜救的隊伍立刻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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