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個都不能少

雨後天邊挂着若隐若現的彩虹讓人看着心曠神怡,但卻與此時壩上壩下站着的戰士們的心情嚴重不符。

當聽說有皮筏艇沒歸隊後,正吃着飯做短暫放松休息的大兵們的神經又瞬間緊繃了起來,都紛紛放下手裏的饅頭站起身聚攏。

因為開飯的原因,大家都想着吃,也完全沒去注意有誰沒回來。還是負責管理皮筏艇的戰士在核對帶過來的皮筏艇數量時發現了問題。

脫去軍用雨衣的大兵們,又是一大片迷彩綠色聚在了一起。各個隊伍清點人數的時候,壩上已有一個小分隊穿着救生衣擡着皮筏艇準備下水了。

邵勇戰神色很焦急,一向沉穩的他在确認視線裏并沒看到那個熟悉身影後,心裏很慌。開飯時他以為孟饒是跟其他連長在帳篷裏吃的,為避嫌他沒去确認。現在看來,孟饒不知哪去了,很有可能在丢掉的那個皮筏艇上。他快速在隊伍裏穿梭着聲音很大:“測量水位時咱班有誰是和孟連一個皮筏艇的?”

邵勇戰話音剛落,有人就應到:“班長,我,我和小魏是第二批跟連長下去的,後來換崗我們上岸了,是連長帶着王新和宋桐繼續測量的。”

“王新和宋桐人呢?”邵勇戰單手叉着腰,快速掃過眼前的一隊人。

隊尾一個戰士站出來:“班長我們在這呢。”

邵勇戰看過去,焦急地繼續道:“你們是最後一批測量的?連長呢?”

孟饒去遠處樹林上廁所回來就發現原本休息用餐的戰士們都起立聚在一起,一路走過來才知是怎麽回事。他回到自己連隊,沒等走近就看到邵勇戰在那焦急的問着他在哪,他擡腳從後面踢了邵勇戰小腿肚子一腳,雲淡風輕道:“歸隊去,咋呼什麽呢。”

邵勇戰都沒用回頭,聽到孟饒的聲音後立馬站回了隊裏,發現他們排長楚龍在旁邊正用不太高興的眼神看着他。他知道這事确實是怪他,沒看到孟饒他就慌了,以至于忘了他是什麽身份,身為一個班長竟無視他們排長自行吵嚷起來。

孟饒回身對一排長說:“你們少人?”

楚龍把視線從邵勇戰身上收回來後搖頭:“連長,不少。”

孟饒點頭後邁着步子走向二排三排那邊詢問着,最後彙報情況是一連不少人。

副營長孟慶喜便揮手解散了一連,又徑直走去其他兩個連,很快的,确定了是三連少了三個人。

戰士們有回去繼續吃的,也有拿着饅頭湊到壩上看着救援搜救的戰士下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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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下水四個皮筏艇,在壩上衆人的注視下分散劃向不同方向。一時間水面上就響起了呼喊沒回來大兵的名字的聲音,輕微蕩回的回聲讓人心沒法安寧。

齊致辰也蹬上了壩頂,看到渾濁水面上映着壩上站着的人影,随後他蹲在壩上眼睛盯着越來越遠的皮筏艇,他不太懂找不到人的嚴重性,他只知道站在一旁的兩杠一星從一開始就目不轉睛。

水位确實長了,齊致辰總感覺風吹過時,水面晃動就像個不安分的怪獸一樣,仿佛随時都能張開大嘴吞噬一切。

“你離壩邊遠點。”周繼良側頭去看蹲在那的齊致辰。

齊致辰聽後往後挪了挪,重心失衡向後坐了下去,他便索性安靜的坐在了壩上。左手心的口子在這時候倒是疼了起來,擡起來一看,冒出少量膿水的地方沾滿了泥土。他倒是皮實,把手往靴子上蹭了蹭就沒當回事了。

之前測量水位時是每個連領兩只皮筏艇下水測量的。六個皮筏艇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水面寬廣外加上當時下着大雨,視線模糊聲線也模糊,所以很有可能沒歸隊的三個人落水了而參與測量的戰士們誰也沒聽見有同伴求救的聲音。

三連長賀宏鵬看得出來是十分着急的,不停的在壩上踱着步子,視線卻一直沒離開遠方水面。

在場的大兵們也都沒安分,擔心又焦慮。好不容易晴天帶來的欣喜全被那沒回來的三個人給牽走了。

這場雨下的狠,晴起天來也一點沒含糊。閃亮亮的水面反射着太陽的光輝,看久了會讓人眼睛發脹。

齊致辰眯着眼跟所有人等着,他雖然不太懂什麽戰友情,但他是打心底裏不希望有人出事的。

十多分鐘以後,遠處的水面可以看得清有皮筏艇歸來,後面有眼神犀利的立馬大聲叫道:“五個!是五個!上面有人,人回來了!”

沒錯,是五個皮筏艇,除去後下水找尋的四個外,那一個應該就是先前沒回來的。

不少人在确定後都跑上壩大聲呼着,吵吵嚷嚷的大兵們熱鬧的擁擠着。

齊致辰也站起身笑着等那幾個皮筏艇靠過來。他分不清到底哪個皮筏艇上的三個人是才歸隊的。賀宏鵬用行動告訴了他。

只見那個賀連長在皮筏艇上戰士都蹬壩後不由分說的就大步走過去連着給了那三個晚歸的戰士結實的幾大腳。

“你們三個幹什麽去了!”

中間站着的小戰士被踢後沒了嬉皮笑臉,站的很板正:“連長,我們測水位時看到遠處水面上有東西,特別像是人腦袋,以為是落水的人所以我們就劃過去看了看……”

周圍的戰士都等着下文,直直的盯着那三個還穿着救生衣的戰友。

賀宏鵬喝斥道:“接着說!”

小戰士撓撓頭:“可……可是到了跟前才發現……那就是一個漂着的黑塑料袋……”

哄堂大笑聲随之而來,賀宏鵬也是被弄得強忍着要笑的情緒,他用食指隔空點了點那三人後沒說什麽的揚了揚手算是解散了。

齊致辰特意瞅了瞅剛說話的那大兵,正是淩晨去屋裏錯把他當成兩杠一星讓他去村委會接電話的那位。他覺得這人挺有意思的,遇事很毛,粗心大意卻又帶滿了喜感。

他笑着跟着小劉往帳篷裏走,當他們進去後發現并沒有人一同回來,帳篷裏只有董得友還在原地坐着。

齊致辰問道:“他們不回來接着吃了?”

劉景利停頓了一會兒後起身往出走:“估計是沒人敢吃了。”

齊致辰疑惑的在凳子上坐了一會兒,外面突然沒有任何躁亂聲讓他忍不住還是跑出來看看。

大兵們要比剛才清點人數時站的規整多了,排是排列是列的,沒有人再偷笑,也沒有人再竊竊私語。就連平時經常自由狀态下的幾個連長也都直挺挺的站在隊伍前面。

齊致辰畢竟是個半大孩子,那一刻他還覺得挺好玩的,跟他們在學校上間操時站的差不多,他還真怕一會兒突然就響起來廣播體操的音樂。

顯然不是。

随後響起來的是最前面站着的兩杠一星的喊話。

齊致辰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周繼良,棱角分明的側臉,表情很冰,語氣很硬,他邁着步子,迷彩褲裹着的筆直長腿交替着,暗色軍靴踏在地上,伴随着中音很足的話語。

“帶隊出來時我就說過了!在保護百姓們安全時更要注意你們自己的安全,今天我再強調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次的抗洪防汛結束收隊時,我們三營的一個都不能少!這是命令!”

周繼良的話字字清晰,敲打在戰士們的心上,最後的四個字卻是終極奧義。戰士們像是被激奮了一樣,回答的僅僅只一個:“是”字,卻是用吼的。

齊致辰站在那才明白,他是有多麽的置身事外。以前他看到類似的場面都是在黑白電視的小小屏幕裏,那些背井離鄉上戰場的戰士們就是這般的覺悟。

只不過不同的是,那些是演戲,而這些是真實的。

只不過不同的是,那年代是戰争,而現在是和平。

沒了戰争,意味着在人的控制範圍內沒了人禍,可是,這天災,又有誰能控制的住呢。

齊致辰慢慢的轉過身,視線裏是白茫茫的江水。那壩上的沙袋碼的很堅固,縫隙間塞的滿是泥土。

“小齊?”劉景利掀開帳篷喊着:“回來,別去水邊。”

“在呢。”齊致辰回頭喊:“來了。”

他轉身的視線裏看到壩上走過來一個模糊的人影,并不是穿着迷彩服的大兵,他好奇的看着。

待人走近了一些,才認出來,是上次搭救災物資大卡車跟着工程隊從共庭過來的那個記者,叫呂維順。此時左手臂上搭着雨衣,右手提着很笨重的相機。

劉景利看到齊致辰遲疑,便出來一起看過去,認出人後打招呼:“這是從普關剛回來?”

呂維順笑着看了看自己的鞋:“可不是麽,路上太泥濘了,我還沒靴子,弄得全是泥。”

劉景利把人往帳篷裏迎:“那邊情況怎麽樣。”

“沒這邊嚴重,”呂維順跺了跺腳上泥巴才邁進帳篷:“那邊是你們團一營還是二營來着?”

“是二營守普關,一營跟團長在共庭呢。”

齊致辰邊聽他們說話邊跟着回了帳篷,得知這記者是從距離呈塘東北方向十公裏的普關走回來的,心裏挺佩服這種敬業精神的。

其實很多新聞工作者在這種時候都願意去一些比較大的地點,沿海城市或者沿江城市,方便報道與出境,也相對安全,是很少有願意過來這種分布很散的村子的。

呈塘和普關都是共庭鎮的下級村,地處江邊,可以說同病相憐,呂維順來到這裏後就始終從壩上來回步行着兼顧兩地的情況。來來回回和這些戰士們打成一片,也交換了不少兩地的消息。他也還沒吃飯,就着大兵們吃到一半的攤子席地而坐,和周圍的大兵邊吃邊聊着天,看得出來也是個真性情的漢子。

賀宏鵬回到帳篷,估計是他連隊的戰士之前弄的讓大家心慌,所以他主動要求第一波輪崗由他們連來。

孟慶喜點頭同意:“這回八小時一換,輪崗時注意安全,時刻觀察水位情況,按時交崗讓戰士們休息。”

于是,解放軍們吃完飯便按連隊分配了任務,三連繼續駐守壩上,其他人返回村裏做适當休息并參與民房修葺。

齊致辰和董得友把盆盆桶桶又都裝回馬車上,又從馬車上拿下來一些飲用水留給三連後就要趕着馬車回村。

劉景利開玩笑的朝着坐在馬車上的齊致辰喊:“來跟我們一起步行啊小齊!”

齊致辰猶豫都沒猶豫就跳下了馬車:“董叔,那你趕車先走吧,我跟他們一起。”

董得友便笑着給了馬一鞭子趕車遠去了。

同時步行往村裏回的都是一連和二連的戰士,經過這場雨不眠不休的勞作,整體看上去都帶着疲憊。

劉景利拍齊致辰肩膀:“你還真下來了,我逗你呢,你是不是傻,走着多累。”

齊致辰邁着步子:“我又沒幹活。”

“怎麽沒幹,”劉景利笑了:“送飯也是重要的活,不吃飽了我們哪來的力氣扛沙袋。”

齊致辰點點頭,擡頭隔着一些走着的大兵,視線落在孟慶喜旁邊的兩杠一星身上,他問劉景利:“你也跟着扛沙袋了?”

“扛了,”劉景利繼續道:“誰都得幹活。”

“你們營長也扛?”

“扛。”劉景利捶捶肩,拉長了聲音:“今天晚上睡覺肯定香。”

一說到睡覺,齊致辰也瞬間覺得沒什麽精神了。他雖沒像這些大兵似的淋着雨幹活,但他也沒休息好。

也不知現在是幾點,看日頭,怎麽也有下午兩點多,他想着回去一定要先補一覺。

這一大堆人徒步穿過防護林回到了村子,一路上因為疲勞都沒什麽太大的躁動,可剛進村西隊伍前面就小有波動。

齊致辰和劉景利位于隊伍偏後方,他們不知道有躁動是怎麽回事。劉景利終究是好奇,回喜宴廳後拽過一小戰士問:“你們前面的在那唏噓什麽呢?”

那戰士笑了,邊脫外套邊回答:“你說還能是什麽,按照經驗來說,還能有什麽事讓大家夥是這種興奮的?”

“吃的?”

“不是。”

“女人?”

“哎,”戰士壞笑:“看來小劉也下道了。”

劉景利笑罵:“別瞎說啊,這還有孩子呢。”

齊致辰笑着擦過去,走到壓把井邊壓水洗臉。他洗着臉,耳朵也沒閑着。

“就剛才回來路上,路邊看到個姑娘,啧啧,美。”一個贊嘆的聲音。

“感情你們還真是因為女人啊。”小劉撇嘴。

“都是瞎起哄的呗,不過那女的真是漂亮。就是連長催的急,要不然非多看兩眼。”一個遺憾的聲音。

院子裏的一堆大老爺們正洗臉的洗臉,換衣服的換衣服,喜宴廳大門口就跑進來一戰士,大吵大嚷的:“哎哎哎,兄弟們,她在前屋賣店買東西呢。”

“說什麽呢?誰啊?”幾個大兵一同擡頭。

“就那女的啊!剛回來路上碰見的!”

“走走走,瞅瞅去。”

“小點聲,別讓營長聽見。”

……

齊致辰都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呢,院裏一小波大兵就蹭蹭的跑出院子去了。

他依然站在原地彎腰洗着胳膊,身邊站過來一人,正端着盆接水。

他以為是哪個戰士呢,也沒擡頭看,笑着問:“他們都看美女去了,你怎麽不去。”

周繼良看着盆裏越來越多的清澈井水:“是麽。”

齊致辰聽是兩杠一星的聲音,覺得他把那幫人給害了一樣,他讓出來位置:“你在這洗吧,我洗完了。”

周繼良把盆放在水泥臺上,邊挽袖子邊輕笑:“那你怎麽不去看?”

穿着白色背心的少年回眸笑:“我不用去看都知道是誰。”

“誰?”周繼良捧起水洗臉。

“季老師,一定是。”齊致辰把盆裏用過的髒水潑在了院裏,語氣帶着自信:“因為除了她,沒別人了。”

周繼良眯着眼的餘光,看得到那個白瘦高挑的身影拎着盆回了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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