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家鄉的定義

原本慢節奏的集體吃面在周繼良放下筷子扔下一句最後的洗碗轉身回屋後就變得急促了起來,大兵們也不管碗裏還剩多少,都開始瘋狂大口的吃着,比着賽似的誰也不想最後。他們倒不是真的不想勞動,而是享受一種把戰友踹下水的惡趣味。

一時間筷子撞擊碗的聲音,面條吸抽進嘴裏的聲音和含糊不清的隐忍笑聲混合在一起,很快的就有一個個空碗被推回桌上,吃完的大兵都笑嘻嘻嘲笑着還在努力的戰友後往屋裏走。

這讓坐在那吃着面的齊致辰也有些着急了,他也端着碗加快了速度吃起來。

也不知那邊誰因為吃的急被面條湯嗆到了,斷斷續續的咳嗽間還在阻礙着身旁的戰友吃。

劉景利看不下去了:“我說你們慢點吃吧,洗碗能怎麽的啊,我洗我洗。”

“小劉說他洗了!”有大兵傳達道。

“真是的,怎麽不早說。”艾雲輝正好吃完,他把碗筷一放嘆氣道:“吃急了,都還沒好好品嘗味道,咱們營長親自煮面條好像都是前年的事了,下次不知道會什麽時候。”

孫暢連連點頭,看着碗裏還有一碗底的面,用筷子拌了拌:“就是就是,得慢慢吃。”

齊致辰笑着看聽說有人洗碗後明顯放慢速度的衆人,他放下碗筷:“我吃完了。”

“小齊你還有半碗呢,”一有些胖的大兵看過來振振有詞:“不能浪費糧食。”

齊致辰尴尬笑笑:“我吃不了,盛太多了,是有些浪費……”

宋桐打斷道:“小齊你還是沒明白,大彪說那話的意思是他沒夠吃,他要幫你吃。”

“啊?”齊致辰看看于彪又看看面前的碗:“我都吃成這樣了……”

于彪豪爽一笑,伸手把齊致辰的碗拿過去:“有什麽關系,給我。”

齊致辰只好坐那看着于彪毫不嫌棄的狼吞虎咽地吃着他吃剩的面。

于彪邊吃邊說:“小齊這碗格外好吃,主要是他這碗裏有過荷包蛋,哎你們是不知道,這煮面放荷包蛋,湯都不一樣,營長真是偏心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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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也堵不上你的嘴,”楚龍起身端着兩個空碗放過來:“趕緊吃,別吵吵嚷嚷的。”

于彪端起碗喝着湯:“知道了排長。”

等到大家都吃完回到屋裏,院裏就剩劉景利在竈臺邊洗碗。

齊致辰出來倒完洗腳水,他把空盆子放在門口後走過來:“我幫你吧。”

“不用,”劉景利笑着繼續洗着碗:“我自己來就行,回屋歇着吧你。”

齊致辰搬過小板凳坐在一邊,玩笑道:“那我監工。”

劉景利熟練的洗着碗,有些感慨的語氣:“我沒當兵之前就是在飯店後廚洗碗刷盤子的,現在想想那些日子還歷歷在目,我這手法都練出來了。”

“你家哪裏的?”

“我家啊,”劉景利把手裏洗好的那個碗放入一邊:“離這裏也不算太遠,也是江邊。”

齊致辰揮揮蚊子:“那咱們也算是同飲一江水呗。”

“嗯,”劉景利笑着看過來:“我家那地處松花江,嫩江和黑龍江交界處,當地叫三岔河。”

齊致辰小聲重複着:“三岔河。”

“傳說早些年在沒有霧氣的天氣裏望江面,分三種顏色。松花江的藍,嫩江的綠,黑龍江的黑,三色共處,曾有好事者乘船到彙合處将一江水放到另一江裏,會自然分離,從不會混合。”劉景利聲音顯得有些幽遠:“那邊比這邊還愛洪水泛濫,只要雨量稍微勤快一點,污濁的洪水就會充斥江面,每年夏天大壩都岌岌可危。”

齊致辰點點頭後問道:“那今年這年頭想必你家那也是鬧着洪水吧?”

劉景利點頭道:“聽說也有解放軍駐紮過去了,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沒往家裏打個電話問問麽?”

“我家那邊相當閉塞,全村都沒有一部電話,平日裏有什麽事要聯系外面,需要去好幾十公裏外的鎮上,不方便的很。”劉景利把最後一個碗洗好放去一邊。

齊致辰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那你不會擔心麽?”

“擔心是肯定的,”劉景利邊洗手邊說:“但你想啊,長長的江沿岸都住着老百姓,同一時間有千千萬萬的人民子弟兵奔赴抗洪前線,又有多少人能幸運到所在部隊正好是駐紮在自己家鄉呢,大家不都是一身戎裝守衛異地他鄉麽。”

齊致辰安靜的聽着,心裏有所觸動。今年夏天,不知道要有多少解放軍與民衆一起對抗洪水,他們這小小呈塘只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縮影。

劉景利擦幹手後站在那笑了:“雖然我們不能守衛自己的家鄉,但我們能相互守衛着彼此的家鄉,心情都是一樣的。行了,走,進屋吧。”

齊致辰站起身:“我去廁所,你先進去吧。”

夜已經深了,呈塘也已快陷入睡眠。齊致辰摸着黑來到喜宴廳側面的木頭板搭建的廁所,為防止天黑踩一腳不該踩的東西,他選擇了在外面解決。

小劉剛剛無意間的話卻在他心頭蕩開。所謂家鄉,是出生的土地,是祖輩世代居住,值得一輩子割舍不下魂牽夢繞的地方。

就像三岔河之于劉景利,就像呈塘之于他齊致辰。

這裏是生他養他的地方,熟悉的每一條小路胡同,熟悉的每一個春夏秋冬。會笑着嫌它條件差,會笑着對它牽挂……甚至這裏的每一捧土,每一棵樹細想起來都是那麽珍貴,都不想被洪水摧毀。

齊致辰上廁所回來,進門前又轉身來到院子裏。他動作麻利的把長長晾衣繩上的那些已經幹了的迷彩服收回來。

進了喜宴廳他就按着迷彩服內領标簽上的名字給大兵們一一扔了過去。

一大兵接過衣服笑着看過來:“行啊你小子,都認全了。”

齊致辰繼續低頭看着标簽對號入座的扔着衣服:“這才多少人,我剛上高中開學那會兒班裏将近八十人,我兩天沒用上就記全了。”

戰士們聽了都笑着搭着話。

“對,這小齊還念書呢吧。”

“說是開學高三了。”

“考大學嗎?”

“跟哥哥們當兵去吧。”

……

齊致辰笑着聽着,把手裏最後的那件扔給邵勇戰後轉身向側面房間走:“我幫你們關燈了?”

“關吧。”

齊致辰拉燈繩後大廳裏陷入黑暗,那些大兵們依然在聊着天。

他摸回他們屋,帶上門後又摸回床上。床上的其他兩人都安靜的躺着,他脫了上衣躺在床上也就沒再亂動的睡了。

看起來這次的軍民打架事件确實在那些大兵們罰跑後緩解開來。之後的兩天,齊致辰家賣店門前涼棚裏又慢慢的聚了村民。

沒有人再讨論打架的事,也沒有人再對解放軍有偏見。原來有些時候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化解的,齊致辰從整件事中悟出了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

住喜宴廳的大兵這兩天去壩外特別勤快,很少有全體都在的時候。齊致辰閑着沒事會在飯時幫幫程亮和範生昌的忙,這是他自主願意幹的,也學會了一兩道簡單的菜的做法。

當然也有他不願意幹的。那就是看着李明達做暑假作業。

齊致辰主要是不想他姐操心,所以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拎着李明達在原來他住的那屋寫作業。

“不對,擦了重寫。”齊致辰十分不耐煩的把李明達遞給他的小算草本扔回來。

李明達雖然平時跟他小舅皮,但是一旦他小舅看着他寫作業時還是挺畏懼的,大氣都不敢喘的噘着嘴低頭用橡皮把那道算數題結果擦掉。

齊致辰則坐在一邊看着他的書,要不是炎熱午後陪小不點弄作業這麽無聊,估計這個暑假他都不會摸他自己的課本了。

他餘光看到李明達又去咬鉛筆杆,手很快的啪的打過去:“說多少遍了,別咬鉛筆。”

李明達本來在認真算題,被他小舅突然的拍一下,吓的有些哼唧着要哭。

齊致辰用手指點了點李明達的本子:“快算,這題不是跟前面填括號那個一樣嗎?換個方式就不會了,你回幼兒班重……”

齊致辰的話突然停了,他起身推開門側耳朵聽着。

李明達用鉛筆胡亂的劃着本子,哭哭唧唧:“我就是不會,就是不會。”

“噓!”齊致辰回身瞪眼:“別吵吵,你聽,你爸你媽好像吵架了。”

李明達扔下筆湊過來門口一起聽,确實是他爸他媽吵架了。

小孩子的世界裏,爸媽吵架對他們來說那就是天要塌了。李明達從門縫擠出去就往他爸他媽那屋跑。

而齊致辰剛才之所以緊張是他以為是齊敏芝跟她老婆婆吵起來了,既然是正常的兩口子吵架,他不怎麽擔心。

他慢悠悠的往出走,到了他姐那屋門口,只看見他姐摟着李明達,娘倆坐一起抱着哭。

齊致辰嘆氣,靠在門框上:“怎麽了姐,你哭什麽啊你現在這身體狀況。”

“這孩子我不生了,”齊敏芝哭的很大聲:“我辛辛苦苦給他生孩子他還騙我!”

齊致辰鬧心的踢踢門檻:“姐,不管咋了,你先別哭了。”

見他姐不聽他的話,齊致辰把他姐那屋門關上後出來,在賣店屋裏找到他姐夫。

聽李樹全一說,齊致辰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原來他姐是知道了他姐夫他哥不止一次來家裏拿錢的事了。

一提起那個李樹文齊致辰也來氣,想起上次因為那個破人還讓村裏人和解放軍們鬧不愉快了。

齊致辰站在那皺眉:“那你倒是哄哄她啊,別讓她哭了。”

李樹全坐在那整理着錢盒子裏的錢,把零錢一張張數好後再用橡皮筋捆好:“越哄哭的越狠,我不哄。”

李樹全是好脾氣的老實人一個,齊致辰深知他姐夫雖然身體上有點殘疾,但為人沒得說,好丈夫好兒子好爸爸,想必他姐也是作得狠了,否則他姐夫不能跟着吵起來,他姐夫通常都是什麽事都讓着他姐的。

都說兩口子床頭打架床尾合,估計過一會兒就好了,齊致辰看他媽都沒管他也不打算蹚這渾水,他從賣店出來就回了喜宴廳。

回到他們屋時正好趕上那個叫陸争的洪水引調工程師在桌子圖紙上用筆給兩杠一星還有孟慶喜和胡文軍邊畫邊講解着什麽。齊致辰站在門口進也不是,他怕打擾人家。退也不是,他已經打擾了。

周繼良側頭看過來:“沒事,進來吧。”

齊致辰沖那幾個人點點頭,回到床邊坐着。

聽陸争那十多分鐘不停的解釋的大概意思就是利用呈塘水庫做一次洩洪來緩解壩下水位。

周繼良坐在那盯着圖紙,用手指在上面輕劃着:“按照你的意思,從這裏開閘放水經過這裏引調水流到下游,如果不波及這一大片農田的話水量會有多少。”

陸争擡頭看看桌邊的其他三人,低頭用筆快速寫些公式:“這個需要用公式估算一下。”

孟慶喜看着陸争寫下的那些不同單位的多位數數字,他輕推身旁胡文軍:“去前屋賣店借個計算器來。”

“好。”胡文軍快速起身往出走。

周繼良叫住人:“不用,你回來吧。”

胡文軍停下來站在那,不太明白他們營長的意思。

齊致辰以為讨論是缺胡文軍不可,他便懂事的起身:“我閑着,我去拿。”

周繼良伸手拽住從身邊走過去的少年:“你算。”

齊致辰愣神的看着坐在那的周繼良:“啊?”

周繼良手上稍微用了力氣将齊致辰按坐在了旁邊凳子上,眼神示意道:“算。”

齊致辰這才明白過來,兩杠一星是要讓他算圖紙上已經寫的很清楚就差個計算結果的數字和運算符號組合。

陸争也是懵着的狀态,直到那後坐過來的少年已經用筆寫出第一個結果後才從旁邊推過來演算紙。

齊致辰握着筆,筆尖在式子上輕點着,心算後都是直接出結果,偶爾遇到相對複雜的數字才需要寫下部分豎式,他算的很快很流暢。

周繼良看着齊致辰因專注思考而低垂的一動一動的睫毛,仿佛心被那長長的濃密的睫毛煽動了一樣。他移開視線去看齊致辰快速寫下的一個個漂亮的阿拉伯數字,安靜的等着。

齊致辰越算越爽,最後大筆一揮寫下最後一個結果,把筆放好起身:“妥了。”

陸争全程都吃驚狀态,常年接觸數字的他被這個毛頭小子的算法給驚到了,忍不住開口:“算的可真夠快的。”

齊致辰退去一邊,笑笑沒說話。

周繼良扯過圖紙,繼續跟陸争說着洩洪的事。

孟慶喜趁着間隙沖胡文軍使眼色,小聲道:“去拿計算器,營長這怎麽能讓個孩子瞎算,簡直是胡扯。”

胡文軍連連點頭輕輕推門出去了。

等胡文軍拿着計算器回來時,他們營長已經把陸工程師邊說着話邊送去大門口了。屋裏只剩他們副營長,那個少年也不知去哪了。

“過來,都用計算器重按一遍。”孟慶喜吩咐道。

胡文軍坐到桌子邊,把紙上的式子用計算器重算了一遍。每出來一個結果他都唏噓一下。聽的孟慶喜直問:“是不是?我就說怎麽能随便讓個孩子算,錯了吧?影響到洩洪就是大事了,我這就去把陸工程師叫回來……”

“副營,”胡文軍喊住往出走的孟慶喜:“對的,都是對的!”

孟慶喜不可思議的走回來,拿起桌上的紙看着,擡手抓了抓已經有些斑白的鬓角,餘驚之中:“啧啧,這孩子,真是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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