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黑
下着雨的夜晚,防護林裏彌漫着的是樹木和泥土混合雨水的氣味,潮濕又清新。進了林裏後,雨勢經過枝幹和樹葉的隔擋變得小了不少,但還是有雨水不停地下落,可見雨下得有多大。
周圍奇形怪狀張牙舞爪的樹都是黑色的暗影,晃動時發聲加上雨聲的造勢顯得有那麽一些恐怖。
齊致辰摟着周繼良脖子緊緊趴在周繼良背上,聽着雨聲的同時他也在從雨衣帽子的縫隙向外看。周繼良邁着步子的頻率就是兩人一起晃動身子的頻率。
盡管齊致辰已經盡力去貼近背着他的人,但雨衣還是不能完全将他們兩個覆蓋,他猜着兩杠一星的褲子多少會淋濕。
矛盾小心理湧上齊致辰心頭。他有點埋怨自己跟來,否則周繼良哪會淋到雨。他又有點慶幸自己跟來,否則周繼良哪會背着他。
“淋到了嗎?”周繼良問背上安靜的人。
齊致辰搖頭:“沒有。”
“以前夜裏走過這條路麽。”
齊致辰想了想:“走過是走過,但雨天沒走過。”
周繼良把齊致辰輕輕往上掂了掂,一雙大手緊緊的抓握着齊致辰的大腿根:“自己一個人走過?”
“那可真沒有,”齊致辰搖頭,“以前和我姐走過,我自己哪敢走。”
周繼良輕笑:“那剛才誰跟我說他自己也能回來的。”
逞強被揭穿讓齊致辰尴尬,他支支吾吾半天才開口:“其實我不怕別的,我就怕林裏的墳地。”
“墳地?”
“嗯,村裏一些去世的人基本不是埋在這片防護林就是南大山山腳的那片。”齊致辰說着說着背後都發涼,聲音也變得小聲:“聽村裏老人說,有墳地的地方就會有鬼。”
周繼良感受到背上的小子用手臂摟緊了他脖子,他開口:“行了,哪有鬼,別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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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以前有人半夜路過時看到過發亮的東西到處飄,說一旦被那東西碰到就會神志不清被孤魂野鬼附體,村裏郭二狗就是那麽被吓傻的。”齊致辰小聲嘟囔着。
周繼良被這孩子逗的無聲笑着:“那墳地分布在哪?”
齊致辰擡起頭往兩旁看着:“快到了,大概還有十幾米,白天還好,大半夜的誰不害怕。”
“我不害怕。”周繼良一字一頓開口。
齊致辰把頭縮回雨衣裏,小聲道:“不管你害不害怕都別說話了,萬一真有呢。”
周繼良繼續走着,果然沒兩分鐘就到了齊致辰說的那片墳地,黑暗裏只看得到一個個土包的輪廓。有的墳上面用土塊壓着的白色的紙倒是特別顯眼。自從他們駐紮在呈塘,來來回回好多次往返這條路上,今天齊致辰不說他好像都沒太發覺這林裏墳地的存在。多半是因為他們這些解放軍不害怕,所以不在意,而此時他背上的少年早就閉嘴不說話了。
周繼良後脖頸被齊致辰的喘氣吹的直癢,本想吓唬吓唬這孩子,又不忍心了。他特意加快了速度走過這路段。走了一小會兒見背上人還不說話,他輕輕掐了掐齊致辰大腿:“睡着了?”
齊致辰笑:“才沒有。”
一路上雖下着雨道路泥濘,但周繼良也一直穩穩的背着齊致辰走,沒想到到了國堤底下往上爬的時候由于坡度高坡面滑,周繼良沒平衡好重心,腳下一滑就栽倒了,他這一倒,他背上背的齊致辰也不能幸免于難,兩人正說着話呢,就突然都摔在了泥地上。
突然與泥濘地面接觸讓齊致辰笑出了聲,他掀開雨衣帽子,甩着手上泥巴,看着旁邊跪坐在地上的周繼:“我說你是多有信心啊,非要背着我爬坡,都說了放我下來你非不放,這回來了個不得不放。”
周繼良淋着雨,扭頭看坐在那的齊致辰,兩人這麽一會兒功夫都被雨淋到了,少年雖然披着雨衣,也沒管用,此時滿頭滿臉都往下淌着雨水。周繼良笑着擡手把齊致辰側臉蹭的泥巴抹掉後爬起來,伸出手:“還不起來?”
齊致辰這才就着周繼良的大手站起來,既然已經淋濕,他索性也不去好好披着雨衣,把雨衣的兩個袖子打結系在了脖子前:“看我來給你爬坡。”
周繼良站在那隔着雨簾看,只見淘氣少年在國堤下後退幾大步後助跑,但只有個氣勢的開頭就又爬到一小塊後滑了下來。
齊致辰嘆口氣,站在那用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笑的直抖肩:“完了,雨這麽大,上不去了。”
周繼良邁開長腿,踏在國堤上時就壓低了整個身體的重心,他回頭伸手:“扯着你會好點,來,試試。”
齊致辰半信半疑的握住周繼良的手,借力後慢慢一步步跟着往上走。腳底的不停打滑讓他早就忽略了濕透了的鞋,先于他半步的男人每爬上一步就要停在那穩定身形,然後拽着他往上去。
那緊緊握着的兩只手一直沒分開,就像當時在水庫升降梯邊上時一樣,男人從來都沒有将少年置于不管不顧的境地。
花了好半天他們到了國堤頂的平坦路面,雨大到仰頭無法睜開眼睛的程度,他們因爬國堤弄在衣服褲子上的泥巴很快就被沖沒了。
上坡難,下坡易。如此滑和陡的下坡更是容易的有些過頭。齊致辰已為防止突然下滑摔倒在很慢很慢的往下走,可還是抵不過外力,他這一摔,把拽着他的周繼良也帶了個趔趄。
周繼良倒是手疾眼快,看齊致辰要摔倒,他先俯身過來将人緊緊扣在了坡面,再一點點摟着人往堤下去,直到踏上村西的路他才松開摟着齊致辰肩膀的手。
村西空地二連的大兵們今晚壩外沒有崗,但為了防止上一次大雨引發的村民房租倒塌問題,從下雨開始就在随時待命着。有很多個小分隊不停的穿着雨衣在村裏各個胡同間穿梭,只為了在突發情況時能及時到場。
村西路邊有個大兵看清進村的兩人後,連忙跑過來,邊跑邊脫身上雨衣要給他們營長。
周繼良擺擺手:“不用了,你看我這還有穿的必要麽。”
那大兵傻笑着穿回雨衣。
周繼良停下來問:“村裏目前有房屋倒塌情況麽。”
“目前還沒有營長,上次下大暴雨後不是幫着土房加固,也給危房住戶轉移了麽。不過我們在時刻觀察着,一有情況一定第一時間到位。”
周繼良點點頭後扯着齊致辰繼續走:“嗯,都辛苦了。”
那大兵在後面連連重複着:“不辛苦不辛苦。”
走到喜宴廳大門口齊致辰就聽見他媽在喊他。
“你這孩子回來了啊?”于春秀把混身濕透了的兒子拽進前屋賣店,擔心道,“媽在後院沒看到你,出來問你去哪了,邸嘯說你去了壩外,你不能再跟着去壩外了知不知道,水邊多危險。”
齊致辰接過他姐遞過來的毛巾擦着頭發:“我知道了媽,你就別說個不停了,我再不去了還不行。”
齊敏芝接過話:“你就聽媽的話,這麽晚她都在惦記你睡不着。”
李樹全從房間出來:“快讓小辰把衣服換了吧,別感冒了。”
齊致辰看他姐夫從他姐房間出來,笑着給他姐夫使了個眼神,意思是你和我姐和好了啊。
齊敏芝看得清楚,拍了他弟一下:“快回屋裏換衣服去。”
齊致辰這才小跑着回了他以前住的那屋,他動作很快,生怕他媽進來唠叨他,換好了幹爽衣服後還去床邊捏了捏已經熟睡狀态的李明達的小臉。
于春秀進來後把兒子換下來的濕衣服都收到了洗衣盆裏:“回去睡覺吧,衣服媽明天給你洗了。”
“我自己洗吧媽。”
“你洗什麽,都洗不幹淨,”于春秀趕着兒子,“去吧,去後院睡覺去。”
齊致辰拎起雨衣推開後門跑去了喜宴廳。他回屋裏時兩杠一星也已換好衣服,正坐在那穿靴子。
齊致辰問:“你還要出去?”
周繼良點頭:“把你送回來了,我回壩外。”
“還回去?”
齊致辰剛問完這句話,就聽到了外面噼裏啪啦的聲響,他竄到窗戶邊趴在窗戶上看,外面有白花花的球狀物體往下砸,他驚道:“下冰雹了!”
周繼良也起身看向外面,确實有大顆冰雹砸落下來,從地上積水被濺起的程度看,冰雹很大。
齊致辰跑出屋,去喜宴廳門口把門踹開後站在屋裏看着外面不停的冰雹,長這麽大他就沒見過這麽大的冰雹,心裏有些小興奮。白色的冰雹比村裏孩子玩的最大的玻璃彈珠都大,接近乒乓球大小。
他甚至還快速探出身子彎腰撿回來一個拿在手裏回身給跟出來的兩杠一星看:“這也太大了吧。”
周繼良低頭看看少年手心有些融化的冰雹,剛要伸手拿過來,屋裏就陷入了漆黑。
“停電了。”齊致辰摸着黑跑去反複拉拽燈繩。
周繼良聽着少年不知磕到哪裏後的抽氣聲音,尋着聲音摸了過去,把蹲在地上的人拽起來:“磕哪了?”
“膝蓋磕床角了,”齊致辰揉着膝蓋,“真疼。”
周繼良蹲下身:“哪個腿。”
“左腿。”
周繼良用手捂在齊致辰左膝蓋上,按了按後開口:“沒事,沒磕壞,活動活動。”
齊致辰聽話的曲了曲左腿:“怎麽會停電呢。”
周繼良在前面走着,試探的把凳子,盆子等障礙物移開防止跟在身後的少年再磕碰到,摸回到他們屋找到手電筒後屋裏才亮了點,聽外面的聲音冰雹停了,他問:“有蠟燭麽。”
“有,”齊致辰在手電光照射下去大廳放電視的那個櫃子旁,在抽屜裏摸出一根蠟燭:“這沒火柴,我去前屋拿。”
“不用。”周繼良話音落後就走去大廳裏的連排床,随手掀開邊上的被褥伸手去裏面摸着。
齊致辰看到周繼良不知從誰睡的被褥下掏出了火柴和煙,他把煙放回去後把火柴拿在手裏。
齊致辰怯怯開口:“你都知道啊。”
“知道什麽?”周繼良走過來劃亮一根火柴把齊致辰拿着的蠟燭點亮:“知道他們抽煙麽?”
齊致辰弱弱點點頭。
周繼良拿過齊致辰手裏蠟燭走到櫃子旁,輕輕側歪蠟燭将蠟淚滴落在櫃面,然後把蠟燭粘坐在了上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齊致辰笑了,靠過來看着燃燒的蠟燭:“好像不夠亮,我再去前屋取幾根,留着備用。”
周繼良看着燭光下少年笑着的明亮眼睛,不知為什麽他竟擡手去摸了摸少年還濕漉漉的柔順頭發。
顯然周繼良的舉動讓齊致辰愣了一下,他随後轉身往出走:“那我去前屋取蠟燭。”
周繼良怕齊致辰又在黑暗裏磕到碰到的,拿着手電筒跟出來照着亮:“我也去。”
齊致辰在雨中和周繼良小跑着,地上的冰雹都融在雨水裏不見了蹤影。
前屋賣店也有微微亮的光,也點了蠟燭,有說話聲,是兩個來買蠟燭的村民。
平時的這個時間段村裏人都是熟睡的,沒人會知道停電,就算知道了停電也沒人需要用到蠟燭,但現在下着雨,不少村民都誠惶誠恐的怕雨水太大澆壞了房子,這才夜裏都沒睡。
周繼良趁着齊致辰去櫃臺裏他姐夫那取蠟燭時站在一旁聽着那兩個村民說話。
“這肯定是冰雹把哪個線路給砸壞了。”
“不說是村西老張家旁邊那個變壓器出問題了嗎?”
“聽說是漏電後跳閘了,讓人去找電工,可老窦家一家子白天去共庭沒回來,沒人敢弄。”
周繼良聽了這話,待齊致辰拿着蠟燭出來他就問:“剛才他們說的老張家旁邊變壓器在哪。”
“問這個幹什麽?”
周繼良繼續道:“如果是漏電跳閘的話,去修一下就能恢複供電了,你告訴我在哪,我去看看。”
齊致辰猶豫都沒猶豫:“你別去了,等電工回來弄。”
周繼良把齊致辰的欲言又止看在眼裏,不明白這孩子是怎麽了:“沒事,我過去看……”
“我說別去了!”齊致辰大聲打斷道,他看了周繼良一眼後扭頭跑回喜宴廳。
周繼良跟回來,他看着在屋裏點着蠟燭的板着臉的少年:“你這是怎麽了?”
“沒怎麽。”齊致辰吹了手裏火柴扔在地上,坐在床邊呆呆看着地面。
周繼良沉默的看了坐在那的齊致辰後轉身拿了雨衣往出走:“你在家裏呆着吧,我去看看就回來。”
齊致辰知道就算他不告訴,周繼良也會去問他姐夫那個變壓器在哪,他快速蹬上床底下的雨靴,披上雨衣跟出來:“我跟你一起去。”
周繼良回身等着追上來的人,用手裏手電筒在地上亂晃着。
倆人冒着雨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村西去,路上碰到好幾波二連的小分隊,看到周繼良後都停下來說說情況。
路上周繼良還是忍不住問身邊走着的人:“為什麽說不讓我來,現在自己又跟來了?”
齊致辰半天後才開口:“我爸就是雨天修理電路發生意外的,我怕……”
“你怕我也會被電到?”周繼良打斷道。
見齊致辰沒出聲,他笑着攬過齊致辰肩膀無聲的拍了拍,像是某種安慰。
齊致辰深吸一口氣,拐彎後指了指前面:“看到了麽?那個就是。”
周繼良點點頭:“怎麽在別人家院子裏。”
“可能這裏最方便接線吧,我也不知道。”齊致辰邁過地上一個小水泡:“這家姓張,是呈塘小學校長家,我去敲門,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