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圓

齊致辰打電話給家裏時并沒多說,只是簡單的讓他媽告訴邸向軍一聲說東西送過去了。他無意隐瞞,他只是不忍間接去傷為人父母的心。

明珠小吃一周後裝修完成,開業前準備所需物品是齊致辰跟着楚明珠和幾個店裏小工去批發市場置辦的。

而那幾天艾雲輝不知在忙什麽,白天總不見人影,晚上時那輛黑色桑塔納才會停在小吃店前,他每次從車上下來,人沒等露面,聲音就先傳到了店裏。

齊致辰在這城市學習生活了三年,兜兜轉轉也去了很多地方,兼職也幹了不少,他從來都沒碰到過也在這個城市的艾雲輝口裏說的那些從部隊轉業社會崗位的大兵們。

直到重遇艾雲輝,他後知後覺在同一個城市有那麽多曾熟悉的人。人海擁擠,車潮湧動,從未照面。

卻像個撕口扯開,在一瞬間都重現眼前。

艾雲輝帶着曲昊和杜彪回來吃飯是在一個下雨的傍晚,因店裏還沒開張暫時不接單開火,小工們便閑着娛樂解悶。

齊致辰正坐一旁看幾個服務員和後廚廚工在打撲克,熱火朝天的氛圍裏餘光看到有人推門進來。他習慣性擡頭開口:“對不起我們家店還沒開……”

走在最前面的胖子笑起來眼睛眯成縫:“這還真是小齊啊!還認不認識我了?”

蹲在凳子上的齊致辰看清人後蹭的一下跳到地上,笑道:“大彪哥。”

杜彪從腋下抽出夾着的皮包扔去一邊桌子上,走過來拍齊致辰肩膀:“你小子長得結實多了哈。”

齊致辰往杜彪身後看,沖那瘦高男人笑:“曲昊哥還是老樣子。”

曲昊笑着歪頭問:“是麽,沒老嗎?”

“沒,”齊致辰搖頭,“還是那樣兒。”

最後進來的艾雲輝招呼道:“你們坐啊,來來來,坐。”

杜彪四處打量着店裏:“這小店行啊雲輝,不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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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成吧,”艾雲輝回身對那幾個收拾撲克桌的說:“去後廚随便琢磨兩個下酒菜。”

叫耗子的小服務員立馬回道:“別呀老板,咱有菜單。”

“對對對,”大廚劉賀取了一張硬紙板遞過來:“還是點吧。”

艾雲輝随手把那菜單扔給坐在那的曲昊:“點,今天随便吃,讓你們提前嘗嘗我家大廚手藝。”

大彪胳膊一伸:“吃還是我來。”

見齊致辰也轉身往後廚走,艾雲輝把人扯住:“小齊你不用過去幫忙,你坐這陪你大彪哥他們說會兒話。”

曲昊招手:“坐小齊,有幾年沒見了吧,還上學呢?”

齊致辰拉了把椅子坐在桌旁,點頭:“嗯,還在上。”

大彪擡頭看齊致辰一眼:“我就說這小子是拿筆杆子的命,你瞅瞅他白白淨淨的。”

艾雲輝在屋裏找了一圈後回來坐好:“小齊,你明珠嫂子呢。”

“她去那面布料店買桌布了,說一會兒就回來。”

曲昊調侃道:“看到沒,有媳婦的就不一樣,看不見就找。”

艾雲輝笑罵:“滾一邊兒去,你媳婦沒了你不找啊。”

曲昊手一攤:“我哪有媳婦兒。”

“那就趕緊找個,也老大不小了,”艾雲輝邊說邊比劃,“要不你讨好讨好小齊,讓他給你介紹兩個他同學啥的,女大學生多好啊。你曲昊哥也不差啥,是不是小齊。”

齊致辰笑:“成,我當回事兒。”

大彪把勾畫好的菜單遞給身後等着的服務員,他哼笑:“拉倒吧,還給他找女大學生,別禍害好姑娘了。”

曲昊怼杜彪肚子一拳:“能耐了是不是,從部隊出來就不拿我這班長當回事了。”

那頓晚飯,是明珠小吃第一次起火,店裏的夥計也都坐在旁邊桌吃着喝着。

齊致辰始終在笑看同桌的其他三人,自在随性的聊天方式,仿佛讓他回到了那個初識的夏天,喜宴廳的院子裏最不缺的就是這種氣氛,他因心情大好,還跟着喝了幾杯啤酒。

楚明珠回來時看到曲昊和杜彪在,生怕艾雲輝又喝大發了,也坐過來坐着:“我說你們可不能多喝了啊,每次都湊一塊喝大酒。”

艾雲輝端着酒杯笑着說:“媳婦兒,你別管我們,今天高興。”

楚明珠撇撇嘴:“你哪天不高興?你喝就喝了,還帶小齊,你看孩子臉和耳朵都紅了。”

齊致辰笑着擺手:“沒事兒嫂子,這點酒我沒事。”

曲昊忍不住笑着倒酒:“雲輝媳婦兒要不你也喝點?”

艾雲輝攔住曲昊遞過來的酒杯:“別鬧,我媳婦兒現在可是兩個人。”

這句話一出,惹得曲昊大彪紛紛嫉妒,唉聲嘆氣他們又比艾雲輝多晚了一步。

曲昊:“幾個月了?”

楚明珠笑的溫和:“三個多月了。”

杜彪舉杯:“來,因為這事也得喝一個,幹了。”

熱鬧的店裏吵吵嚷嚷直到快半夜才散,杜彪和曲昊臨走前跟艾雲輝站在店門口外面抽煙。

曲昊說:“雲輝,後天我好像去不了了,我有任務得去趟外省,你幫我給老兩口帶好。”

艾雲輝吐了口煙霧扭頭看杜彪:“你呢大彪,去年你可就沒去,今年跟我走一趟?”

大彪沉默一會兒後搖頭:“我就不去了,我買點東西到位得了,我這身體折騰一趟挺遭罪的。”

艾雲輝聽後慢慢點頭:“行,我知道了。”

齊致辰跟着在屋裏收拾桌椅碗筷,路過門口時聽到三人的對話,回到後廚時他問楚明珠:“嫂子,小艾哥要出門?”

“嗯,年年這時候他都要去給他戰友上墳。”

“上墳?”齊致辰拿過了洗碗布,把楚明珠推讓到一邊,示意他來刷碗。

楚明珠直直腰板:“好像去世有幾年了吧,我沒仔細問過。”

齊致辰刷着碗的動作頓了頓:“沒說是在哪嗎?”

“叫什麽三岔河的,”楚明珠若有所思,“聽說開車要走小半天,還很偏僻,可他年年必去,我都沒聽說過那個地。”

齊致辰聽後沒再說話,彎腰仔細刷着碗。三岔河對他來說不完全陌生,有個年輕男人曾在刷着碗時對他說過,當時他是坐在小板凳上聽的。他很欣慰他都還深深地記得。

都收拾完齊致辰出來看時,就剩艾雲輝還坐在店前臺階上,他也坐了下來。

艾雲輝側頭:“你怎麽沒回去,他們幾個不是都走了麽,你嫂子都回樓上睡覺去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齊致辰低頭看着地面,半天才開口:“小艾哥,你去上墳,帶上我吧。”

艾雲輝聽後微微驚訝,而後收了目光擡手重重拍着齊致辰後背:“行。”

“嗯,我也想去看看他。”

艾雲輝大概真的是喝的有些多,坐在那說一會兒停一會兒,最後竟眼睛泛潮,隐隐淚光在已完全陷入睡眠狀态的小吃街月光下特別明顯。

“小艾哥?”齊致辰忍不住湊過來問,“你是不是喝的胃難受了?想吐嗎?”

艾雲輝用食指戳着心口,聲音不大:“是這裏難受,小齊,你不知道這幾年我心裏有多難受。”

齊致辰不知說什麽好,只能安靜坐在那聽着。

“其實我一直都不敢說,”艾雲輝語氣低沉,“那年洪水決口,小劉要被沖走時是緊緊抓着我的胳膊的,可我卻害怕會跟着一起沖走,猶豫的間隙他就徹底看不到了,如果我能堅定的拽住他他也不至于出事,可當時我真的太怕了,我怕死,怕的很……”

艾雲輝說到最後幾近哽咽,慢慢收了聲時是長長沉重的嘆氣。

事情過去有幾年了,不知會有多少次這樣的心情折磨着這個看起來沒心沒肺的男人,當年的事也許在這男人心裏并沒過去,反複的用刻骨的自我檢讨折磨那顆帶着後悔的心,那滋味一定不好受。所以哪怕時間慢慢沖淡那份再無交集的戰友情,他也會年複一年的去看看那個已故的兄弟。

齊致辰不知艾雲輝是否記得那晚的酒後吐真,不管記不記得,他都當做沒聽過。他們在車後備箱和後座塞了滿滿的東西啓程離開省城去給劉景利上墳的路上也沒提起這事。

艾雲輝開車,齊致辰坐在副駕駛。他們聊着天,一個說他做生意時的趣事,一個說他上學時的趣事。

趕上個大晴天,又逢盛夏。從城裏過渡到鄉下的風景美不勝收。

“小齊,你跟着來我有意思多了。”艾雲輝單手開着車,“要不一人多沒勁。”

齊致辰把手伸出開着的車窗抓着風:“那以後每年我都跟你來。”

艾雲輝哈哈大笑:“沒問題,咱哥倆是個伴兒。”

他們一大早出發,快中午時到了三岔河。

路途遙遠,從柏油路到土路,晃悠了好幾個小時,快進劉景利他家那個村子時倆人再也憋不住,把車停在路邊,下車撒了泡尿才進的村。

聽艾雲輝說九八年這村子也被淹了,後來國家出資災後重建的,條件變得好很多。

确實看得出來,整個村子農村新面貌。都是整齊規整的磚瓦房。

劉景利家在村子西面一個窄小胡同的盡頭,艾雲輝每次來都把車子停在大門前的那棵大楊樹下。

老兩口昨天接到了艾雲輝電話,看到人來了後,笑着出門相迎。

艾雲輝大步走過去:“幹爹幹媽我來了!”

齊致辰也下車跟在後面往院裏走。那個夜晚在喜宴廳院裏與劉景利閑談的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親自站在這裏。看着院裏接着的電視線和電話線,他想起以前劉景利說他們家接打電話都要跑去好遠。現在再也不用跑很遠了,可劉景利卻不在了。

艾雲輝回身把四處看着的齊致辰拽給老兩口看:“這是小齊,跟我一起來的。”

劉母笑着看齊致辰:“哎喲這孩子長得可真幹淨,城裏人吧。”

齊致辰沖老兩口笑:“大爺大媽,我也是農村的。”

劉父側身把人往裏迎:“快進屋吧。”

兩人卻退到車邊從車裏往出一樣樣拿帶來的東西。

“你看你這孩子,每次都拿這麽多東西,”劉母嘆氣道,“淨浪費錢,我跟你幹爹能吃多少。”

“給你們拿就是讓你們吃的,”艾雲輝邊拎東西過來邊問:“對了,有誰來過了嗎?”

劉父幫着搬着東西:“前兩天宋桐來了,他說家裏有事就提前來的,那孩子瘦的不成樣子,急匆匆的,留他吃頓飯都沒留。”

艾雲輝點點頭:“他當時分配回老家那邊,好久沒見到他了,還想着趕上這次來碰見,他還先走了。”

劉母笑着接過話:“不過昨天勇戰打來電話說他們今天也過來,這個點兒差不多也快到了。”

艾雲輝點頭:“估計他們還在部隊的又會一起過來。”

聽到這話,齊致辰去拎雞蛋籃子的手停在了半空,好一會兒才繼續動作着。

等他們把帶來的東西大包小包都拿進屋後劉母已經端着切好的西瓜進來:“快吃點解解渴。”

齊致辰在屋裏大概打量了一番後拿起塊西瓜坐在炕邊彎腰邊吃着邊聽老兩口和艾雲輝說話。

大概又過了半小時,大門口有車的動靜。劉母笑着往出走:“來了來了。”

齊致辰也跟着從屋裏出來,看得到一輛軍用吉普在不平坦的土路上搖搖晃晃接近大門口,最後停了下來。

他身邊的艾雲輝已快步走了過去,沖着駕駛位開着的窗探出來的腦袋大喊:“班長!”

最先回應的卻是副駕駛摔上車門下來的男人,男人帥氣面容一臉笑意:“我們路上繞了點遠倒是讓你小子先到了。”

艾雲輝條件反射的規矩,斷斷續續幹笑:“孟……孟連。”

邵勇戰下了車視線在院裏站着的人身上掃過,生怕自己看錯了,眯了眼後驚訝道:“那……那人是?”

和孟饒說着話的艾雲輝立馬笑道:“不認識了?那不小齊嗎?呈塘的小齊啊,我跟你們說,我碰到他時……”

齊致辰笑着擡手沖孟饒和邵勇戰搖了搖,還沒等開口打招呼,就看到了從後座下來的男人,他像定住了般,半張着嘴呆呆站在那。

時間忽的靜止,他聽不到其他人在說什麽。他的視線隔着幾米遠的距離與車旁站着的那熟悉男人對視着。

那視線穿越了千山萬水,穿越了整整四年,在這個山清水秀的村子裏,在這個溫馨樸實的農家院裏,重新遇見。

多少次的夢裏他曾見過這雙深邃的眼,那些随着時間磨損的悸動拼接複原。

意料之中也好,意料之外也罷,原來這命運是個圓,他們是圓上的兩個點,無所謂同向相行還是反向相離,只要不停前進,就會遇見。

“小齊!”艾雲輝招手,“快過來!”

齊致辰收回視線,挪動着腳步走過去,先向離得最近的男人開口:“孟饒哥。”

孟饒笑的梨花燦爛:“長大了小齊。”

齊致辰張開雙臂擁抱孟饒後往旁邊一側身,又擁抱了一下孟饒旁邊站着的人:“勇戰哥。”

邵勇戰拍了拍齊致辰後背:“這小子再長長都要趕上我了。”

齊致辰松開手,又往旁邊移了移,站在周繼良面前時,他沒擡頭,依然是一個擁抱,只不過他什麽也沒說。

感受着男人與他擁抱時慢慢回收的手臂,聞着男人身上記憶中不變的好聞味道,他真的鼻子發酸。

他好想開口打個招呼,卻發現,他不知道叫什麽,他一直也沒管男人叫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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