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麻木着

在2000年的春節,周父在年夜飯飯桌上說給兒子訂了門親事。

在聽到對方是耿師長的千金,耿司令的孫女時,周繼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爸,人生大事就不能提前問問我的意見麽。”

周盡正色道:“你還知道是人生大事,過了這個年你都三十一了,你上過心麽,還想等到什麽時候。”

周繼良坐在那看着燈光下的飯菜,聽着客廳電視裏迎接新千年的鐘聲,沉默不語。

周父是典型的軍人風範,嘬了口杯中白酒後開口:“這事就這麽定了,我已跟耿師長說過了,過兩天找時間你跟嫣然見一面,是個知根知底的好姑娘,能好好跟你過日子的……”

“到底是能好好跟我過日子還是能給你帶來好的升官的路,”周繼良打斷道,“我看應該是後者多一些,我不想做你往上爬的犧牲品。”

啪的一聲,周盡的手拍在桌面上,他看向兒子嚴厲道:“我是為了你好,你就這麽跟我說話的嗎?”

爺倆鬧出的動靜讓正好端着餃子從廚房出來的周母發問:“怎麽了這是?”

周母也是個軍人,卻與周父是大相徑庭的脾氣,一直搞文藝的她氣質端莊,五十出頭的人,臉上卻看不到歲月滄桑的痕跡。在得知丈夫私自為兒子決定了親事後,她表達了反對,把盤子擺上桌,盡量用溫和的家常姿态:“老周啊,孩子的事就讓他自己去決定,我看他自己心裏有數呢。”

又是一聲響,是玻璃杯摔在瓷磚地上的聲音,周盡吼道:“有什麽數!整天泡在軍營裏能有什麽數!到什麽年齡就該幹什麽事,結婚這件必經之事還要等到七老八十再去做嗎?”

父親的暴怒周繼良習以為常,顯然他媽也習慣了,習慣了多年來這個身為一家之主的男人大男子主義的不斷膨脹。

可這次李英玉卻沒像以往一樣安靜的存在,她站在了周盡的對立面,因兒子婚事的問題在這個阖家歡樂的晚上與丈夫大吵了一架。

周繼良的父母當年就是政治婚姻,沒有愛情作為基礎的婚姻讓雙方都受盡了折磨。

這也是周母為什麽不想再惡性循環下去。她可以忍受丈夫在外面偷着有另一個家,可她不能忍受丈夫逼着兒子走他們的老路。

那個大年夜杯盤狼藉,父母聲嘶力竭的争吵響徹腦海,周繼良是直接摔門回了部隊的,父母的各自為他好在他的內心碰撞,他并不知道他們最後的決定,他也不想知道。

關于結婚,周繼良是從沒想過的。長這麽大,他身邊的人,不管親人還是朋友,都脫離不開軍人。上軍校進軍隊仿佛成了必經之路,一路上他都沒掙紮過,他麻木着,優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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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他爸就告訴他,說他和別人不一樣,說他是要往上爬的,要一輩子留在軍隊站穩腳跟,而不是當幾年兵磨練磨練後就離開轉業。

周繼良确實在往上爬,可他想站在高處的心境和他爸是不一樣的。他爸是個生來就崇尚權利地位的官迷,而他不是,他只不過是做一件事就想要盡量做到優秀。為了防止他爸的光環太大,他并沒像其他軍二代軍三代一樣去選擇捷徑,他走着普通人的路憑着自己的努力有了一定的位置。好多軍隊裏的戰友,都是後來才知道他周繼良竟有個師級的父親。

他一直在走着他爸已預定好的道路,做着他爸引以為豪的成績。可關于結婚這件事,他卻生平第一次跟他爸說了不。

可他的不同意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軍服加身,骨子裏正統的血脈讓他在涉及命令的事件有毫不動搖完全服從的天性。

兩千年的春天,他跟着他爸他媽與耿司令一家吃了頓飯。老耿家上上下下都對周繼良滿意的很,也就是在那頓飯上,兩家人将他與耿嫣然的婚事敲定在了同年秋天。

周繼良那時才明白,說不,并不是件随心所欲的事。中間牽連的東西壓着他,讓他翻不過身也喘不過氣。嚴重的憋悶在那頓飯後不停的延續着。

那段時間他呆在軍隊,一次家都沒回。他猶如行屍走肉,他左右不了他的人生,他覺得,家不是家。越是接近婚期,那種感覺越是嚴重。

部隊裏不管下屬還是上級得知他要結婚的消息都祝福着他,可周繼良寧願不要那種祝福。

第一場夏雨過後,接到家裏電話,說他媽病了。周繼良并沒當真,以為是他爸找借口讓他回家提前準備婚禮事宜,他沒聽完就挂了電話。

幾天後,他爸親自帶人來到部隊,把他押了回去。到了醫院看到床上瘦的皮包骨的母親,周繼良怨自己沒能早些回來。

周母是在一周後的淩晨安靜離開的,葬禮很簡單,周繼良捧着遺照紅着眼走在最前面。

周盡将發妻入了祖墳,妻子急病的離去讓他消瘦不少,這輩子他與這個女人沒太多感情,卻也成了一種習慣,在徹底失去後他才覺得他是虧欠她。他深深記得妻子臨終前的囑托。

周繼良知道他爸定是頂着很大的壓力私下裏去取消了婚事,再也沒跟他提過,也再也沒逼他娶誰。

然而婚事的取消卻并沒讓周繼良與耿嫣然徹徹底底的毫無關聯。只有周家與耿家知道婚事是取消的。外人有的認為只是婚期推遲,畢竟周繼良的母親去世了,不宜辦大喜之事。有的認為倆人已私下裏辦過手續有夫妻之實,畢竟雙方家都是有權勢的,不宜肆意鋪張。

所以,最後熟人提起周繼良或者耿嫣然,都能與彼此挂上關系。他們也都無法解釋,也不能一一解釋,便任由着去了。

在醫院大廳碰到的女人是耿嫣然的親妹妹耿娉婷。她自然是知道兩家的婚事名存實亡,但她已習慣了叫周繼良姐夫,也沒再改口。她的稱呼仿佛蝴蝶效應,讓周繼良花了點時間才跟齊致辰說明白事情原委。

他們并沒有先去樓上看新生兒,周繼良是直接拽着齊致辰回到了樓下車裏,他是不想少年的心難受別扭着多一分鐘。

齊致辰窩在座椅裏聽周繼良說了整件事。聽後他除了周繼良并沒已為人夫的愉悅之外,還有絲絲心疼,他心疼周繼良話裏的某些無奈。

以前男人說他小,有些事不懂。現在他長大了些,可男人還說有些事他不懂。

“你說我不懂,”齊致辰笑笑:“那是你年齡比我大,永遠都大,估計我所有不懂的,就差在那十二年裏了,沒得補了。”

周繼良輕輕拍了拍少年的側臉後打開車門:“你不懂沒關系,我懂就行了,走,上樓。”

病房外走廊就已有好些人在,都一大早來沾新生兒的喜氣。

周繼良的到來讓大家挺意外的,看到走在齊致辰身旁的男人,曲昊先開了口:“喲,周營長。”

周繼良擺擺手:“還營長什麽。”

“不對,”曲昊立馬改口:“是周團長。”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繼良眼神溫和:“你們還叫什麽營長團長的。”

大彪笑嘻嘻接過話:“那可不對,一看到您就條件反射的想恭敬打招呼,退伍了也一樣。”

周繼良在衆人輕笑聲中勾起嘴角:“我以前有那麽讓人害怕嗎?”

“不……不是害怕,是敬……敬畏。”

孫暢撇嘴:“程亮你快別說話了,聽着太着急。”

……

齊致辰笑看個個熟悉面孔,無數次感慨的事在心裏又感慨了遍,生命中的交集,換了時間,換了地點,沒換人物。

看過孕婦和新生兒後,這些老戰友都準備了紅包塞給艾雲輝,面對艾雲輝抗拒姿态統一的口氣說他們是給孩子和明珠的。

艾雲輝嘆口氣後笑:“成,那我中午請你們吃飯,誰都不許走啊!”

這頓飯齊致辰坐在程亮和周繼良中間,他沒怎麽說話,聽着其他人嚷嚷着敬酒說笑。

周繼良說明要開車回部隊所以沒喝酒,就算喝也沒人敢灌他。但相比以前,這幾個退伍的大兵倒是有些自在的與昔日上級相處了。

鬧騰到下午三點多,從那個飯店出來後齊致辰也沒好意思與周繼良私下多呆會兒,他便讓男人回去。

“年底了,”他邊走邊問,“估計下次見面得明年了吧。”

周繼良沉默後說:“有空我就會過來看你的。”

齊致辰踢着地上石子:“知道了。”

一行人站在路邊看着周繼良上了車後簡單揮了揮手便往回走。

齊致辰走了兩步突然猛回身跑過去,他想叫住還沒起速的車,卻不知他要喊男人什麽。

腦中一閃而過男人曾讓他叫名字的後兩個字,可他卻叫不出口,便一時腦子熱,大喊:“周繼良!等一下!”

這一喊,讓在場的大兵都懵了,愣愣的看着那輛黑色吉普停下,搖下車窗的男人探出頭笑着跟追過去的少年說着什麽。他們還從沒聽過有人這樣直呼那車裏男人的大名,不管是他們在部隊時還是在部隊外,上級軍官尚在少數,何況還是個半大孩子,等到那半大孩子小跑着回來,幾個人也還定住了似的看着。

曲昊先開口:“瞅什麽呢,都散了吧,我還得回局裏。”

程亮點頭:“我……我也得走……走了,哪天再……再……”

“行了我知道了,”艾雲輝佯裝不耐煩的推程亮:“趕緊走吧你,等你說完他媽天黑了。”

一陣笑聲後大家夥兒開車的開車,打車的打車,就地散了。剩艾雲輝和齊致辰同一方向的回醫院去。

齊致辰剛才追上去是去還周繼良手表的,在車裏他們說話時他拿下來擺弄來着,後來揣兜裏就忘了,一摸兜才想起來。他也因他一着急喊了周繼良全名的事尴尬着,唯一能讓他安慰點的是,周繼良并沒任何的排斥。

楚明珠的身子在懷孕時就沒太保養好,整個人産後十分虛弱,連奶水都沒有太多。除了丈夫,還有她媽媽身前身後的伺候着,老太太以過來人的身份想着法子,愣是弄出張坐月子的飯食搭配單子來。

艾雲輝便讓店裏大廚每天按着老丈母娘給的單子弄吃的,他再給帶到醫院去。有時齊致辰便會提前告訴艾雲輝他有空,會幫忙從大學城帶過去,畢竟知道他小艾哥護理媳婦兒辛苦,他想幫些忙。

臨近期末,只剩零星的考試,這天一整天都沒科目安排,齊致辰早早起來去了明珠小吃,把大廚準備好的湯和飯用保溫桶拎好便出門往醫院去。

路過你好漂亮理發店時,被屋裏推門出來的顧禮彬叫住了:“去哪?醫院嗎?”

“嗯,”齊致辰晃了晃手裏的兩個保溫桶,“去送飯。”

顧禮彬邊說邊穿外套:“坐我車吧,我正好也要去醫院看看,順路。”

齊致辰笑了:“行。”

雪後的路面有些滑,行車與行人都行進緩慢。顧禮彬放了音樂,側頭看了看齊致辰:“看得出你跟你小艾哥感情很好,大冷天幫他們兩口子送飯。”

“小艾哥對我像親哥一樣,明珠嫂子對我像親姐一樣,”齊致辰笑笑,“那我就得做個親弟弟的樣子才對吧。”

顧禮彬點點頭:“你這小子很講義氣。”

齊致辰沒回話,望着窗外。說到義氣,恐怕他都是潛移默化在大兵哥哥們那裏學來的,說實在的,那群人不見得多有文化多有涵養,但卻個頂個的真漢子,血管裏湧動的真情沒半點虛假。

聽了半天音樂後齊致辰扭頭問:“你這麽喜歡張國榮,都是他的歌。”

“你也喜歡他嗎?”顧禮彬問。

“我啊,挺喜歡的。”齊致辰停頓了一下後開口:“可惜的是,這麽有才華的人今年四月初去世了。”

“你記得還挺清。”

“那天愚人節啊,”齊致辰蹙眉,“都以為新聞是假的呢,沒想到是真的,我記得當時證實後,我們系幾個跟我同組搞課題的女同學抱頭痛哭……”

“小齊,”顧禮彬側過頭打斷道,“你覺得我這人怎麽樣?”

突然沒頭腦的問題讓齊致辰收了聲,他笑了:“你說什麽呢禮彬哥?”

“沒什麽。”

少年明媚的笑讓顧禮彬沒再語,他開着車,一路上都沒再說話。

齊致辰把保溫桶送到後在病房呆了會兒,摸了摸孩子的小腳丫又捏了捏那小臉。在艾雲輝母親來了後,他就自動離開了。他一直知道艾母因兒媳婦生了個女孩不痛快,除了悶悶不樂外還會找茬。他不止一次趕上過小吵鬧。畢竟是家事他并不想途徑,便說了聲後快速下了樓。

顧禮彬也跟着下來,見少年并沒與他同一方向去車上,他停下來問:“你不跟我回大學城那邊嗎?”

齊致辰回身:“不了禮彬哥,正好這裏離我朋友的地方近,我去辦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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