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對與錯
喜歡男人,這四個字分量特別重。那意味着是與他人不同的異類。齊致辰卻從沒把他規劃到那個行列,盡管他喜歡的是個男人。
但顧禮彬直截了當的攤開說,還是讓他身子一顫,仿佛照着面一直被水汽覆着的鏡子,他從未看清他自己,這一擦拭,突然清晰,是啊,他竟然喜歡男人。
而關于這件事,顧禮彬開口的輕而易舉,語氣的自然娴熟,不是沒有原因的。
顧禮彬從青春期發育時起就發現他無法對周邊女孩感興趣,不僅不感興趣,還十分的抗拒,那與他童年陰影有太大關系。
顧家是書香門第,他爸是個大學教授,後在他七歲時因病去世。同年冬天他媽帶着他嫁給了個搞房地産的老男人。
那老男人有個女兒,叫騰蔓,比顧禮彬大十五歲。從顧禮彬第一次禮貌開口叫姐姐的那天開始,他的噩夢也開始。
騰蔓對他的好超出重組家庭的姐弟愛,好的很奇怪。顧禮彬那時小,并不懂為什麽他二十多歲的異性姐姐總是喜歡在夜深人靜時奇怪的撫摸親吻他。那姿态讓他害怕的去告狀,卻在被更顧忌家庭和諧的他媽狠狠打了後再也不敢說出口。
多少個深夜裏,他是被摸醒的,不敢出聲的只能睜着眼看着衣不蔽體的騰蔓趴在他身上舒服急促的喘息。
四五年的時間,類似的事是家常便飯。顧禮彬抓住唯一能逃離的機會升初中時提出了在學校住宿。
住宿條件特別差他也堅持不回家。騰蔓對他做的,以前他敢說,沒人信,後來是他不敢說,怕丢人。就是那段難以啓齒的過往,扭曲了他對性的認識,導致了他的性取向。
随着情感和身體的成長,陰影卻并沒消散,顧禮彬開始極其讨厭女人,反而對男生感興趣。他連他媽都不親近,與親人的疏遠讓他叛逆。
他的名字是他爸起的,取自彬彬有禮,他爸希望他能做個學術紳士,可他高中都沒念完。那一年騰蔓出國留學,他便開始賴在家裏,借着他財大氣粗的後爸不愁吃喝的混日子。那真是段放蕩的青春,他調情和交往的對象全都是男生。後來偶然機會他發現自己對發型設計特別感興趣,便學了個一技之長,最後靠自己混的風生水起。
顧禮彬是帶着淺笑把這些事跟齊致辰說的。
“你看,”顧禮彬看向齊致辰,語氣釋然,“現在說出來也沒什麽別扭的,人長大了回頭看的時候,總會看的明白。”
齊致辰坐在床頭櫃上聽得認真,他有些沉重的擡頭:“你怪她嗎?”
“誰?騰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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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顧禮彬停頓後開口:“談何怪呢,沒有意義。”
“可她錯了啊,對你做了那樣的事。”
“小齊,這世上什麽是對,什麽是錯,真的有固定标準嗎?”
齊致辰被問住,半天後搖頭:“我不知道。”
“那舉個例子,你認為你跟周繼良,是對是錯呢?”顧禮彬盯着少年問。
這個問題齊致辰更無法回答,他蹙眉凝神,當他又想開口說他不知道時,坐在床邊的男人已站起了身。
“我先走了,你早點歇着吧,”顧禮彬輕碰了齊致辰腦袋一下,“我也想如你所願,承認都是酒精的作用,可我自私,我更不想騙自己。”
齊致辰木讷的看着男人說完話走出卧室,過了會兒聽到外面門被帶上的聲音他才關了燈虛軟的爬回床上,衣服也沒脫,直接卷進了被子裏。
屋裏只有滴答鐘表聲和他帶着酒氣的呼吸聲,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齊致辰才扯過電話。
周繼良應該是在等,接通提示音響了不到一聲就被接了起來。
齊致辰縮在被子裏,也把電話拽進了被子裏:“你幹什麽呢?”
“在泡腳。”
齊致辰習慣了用耳朵聽就能想象得到男人在電話那邊的畫面,他嘆氣:“我喝酒了。”
“自己喝的?”
“參加曲昊哥女朋友的葬禮,然後跟他們一起喝的。”
周繼良笑着開口:“曲昊的女朋友,我想想,是那個護士吧。”
“嗯,就是長的像季老師那個,你不覺得她們很像嗎?”齊致辰補充道,“呈塘那個季老師。”
“我沒仔細看,況且上次見面她全副武裝的,看不到臉。”
“那之前明珠嫂子生孩子那次你沒看到嗎?當時初次見面,在走廊裏曲昊哥不是都給大家介紹了嗎?”
少年說着說着突然停下,他話鋒一轉,變成喃喃自語:“我想起來了,那時你沒在場。”
說完這句話,齊致辰的心被怼了一下,有太多的場景周繼良都不在場,他有些委屈,委屈他為什麽要每次捧着電話跟個看不見摸不着仿佛只活在思念裏的人說來說去,他第一次承認他們這樣好累。
周繼良聽出少年話裏的疲憊,他深吸一口氣:“過段我找時間回去看你,你去喝點蜂蜜水然後睡覺,否則明早起來會頭疼。”
挂了電話,酒精和深夜的雙重迷醉,齊致辰沒出息的哭了,他沒頻率地抽着鼻子,他其實好想跟男人說我想你沖給我喝,可他沒有。他們隔的太遠,要怎樣毀滅再次想立馬看到男人的意念。
沉沉的眠,無夢。
清晨陽光刺眼,弄醒了床上宿醉的人。齊致辰用力按着太陽穴,慢慢睜開眼時被窗前坐在椅子上的人吓一跳。
那瞬間他是欣喜的,他以為是周繼良回來了,他顧不上頭疼,一下坐起來。
也正是那一下子把他摔進失望的深淵,那人轉過身,他看了清楚,是顧禮彬。
“你怎麽進來的?”齊致辰愣。
“醒了?”顧禮彬笑道:“我回去後才發現昨晚幫你開門時把鑰匙順手放在了我兜裏,今早過來給你送鑰匙順便給你帶了早餐,趕緊起來吃。”
齊致辰盡管喝過酒可他也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他沒再多說,洗漱後吃飯,頭疼欲裂卻表情平淡:“你吃過了?”
“我吃過了,”在客廳裏的顧禮彬彎腰看那張都是模型的桌子,忍不住感嘆:“這得有多大的耐心和細心才能做好啊。”
“沒什麽,喜歡罷了,”齊致辰喝了口粥,“喜歡做的事總會願意付出精力和時間。”
“我贊成你這句話,類似于我想對你好這件事。”
“禮彬哥,我……”
“小齊,”顧禮彬回身打斷少年:“你吃着,我回店裏了。”
男人沒給他留說話的機會就匆匆走了,讓齊致辰更覺得說不清道不明的,他不知顧禮彬到底什麽意思,難不成還來真的?
答案是肯定的,接下來的日子,但凡齊致辰去明珠小吃,顧禮彬也會過去。不知是不是那個吻弄得,齊致辰徹底覺得他面對顧禮彬的性質變了,不再自在也不再随意。
可越是刻意就越讓他覺得對不起周繼良,雖然他對顧禮彬沒意思,可他還是愧疚。就像他怕引起沒必要的争端壓根就沒告訴周繼良他跟顧禮彬那晚的事一樣。
他安慰自己說這種事要說也不能在電話裏,而是要等到男人回來再說。
然而周繼良卻一直沒回來,幾次在電話裏說到回來的事他都說暫時回不來。
終于盼到了放暑假,齊致辰沒回家,到給劉景利上墳的日子,依然是艾雲輝開着車,只是這次同行的多了孫暢。
齊致辰以為他跟着去能看到周繼良的,可從部隊那邊開車過來的只有孟饒和邵勇戰。
齊致辰這才知周繼良這三個多月沒離開部隊是因非典時期擅自離崗多日受到處分的原因。
孟饒提起這事直撇嘴:“以前我從不覺得他犟,這回我是知道了,直屬領導那麽問,他都不說去了哪,最後給了個大處分,他爸都沒攔下來,那時禁嚴,是不允許出入的,凡是出入都要報告登記等批準什麽的,過程複雜,他毫無征兆突然就離了崗……”
當時吃過飯在院裏乘涼,除了屋裏呆着的劉父劉母,外面窗下圍着坐的是五個人。不論艾雲輝還是孫暢,都是明确知道周繼良那段時間在省城的,齊致辰更不用說,男人就是呆在他身邊陪他。但相當默契的,他們三個同時跟完全不知情一樣的聽着。
周繼良不能坦白說是人之常情,軍官也有私事要處理。這點邵勇戰深知,他不漏痕跡的捅捅還在說着的孟饒示意停止這個話題。
孟饒直接掰過邵勇戰的手把人壓着胳膊按住,他挑眉笑:“一出部隊你就跟我瞎嘚瑟。”
這一舉動讓艾雲輝看熱鬧的吹着口哨,像在部隊裏似的,随時準備為杠上了的戰友起哄:“比一個比一個!”
孫暢笑道:“來來來,快給讓地。”
齊致辰跟着站起身後退,笑看揮胳膊動腿的倆人。他上次聽艾雲輝說孟饒近身格鬥厲害,今日一見還真是,任憑他勇戰哥人高馬大的也不能輕易壓制。
然而孫暢早看出貓膩,笑着提醒:“班長,你不帶讓着的啊!”
齊致辰愣,輕聲問:“勇戰哥讓了麽。”
艾雲輝點頭:“旁觀者清,讓的明顯着呢,下三路都不防守,他是故意放水。”
等孟饒制服邵勇戰一臉得意的去屋裏喝水,邵勇戰過來踢了孫暢一腳:“就你話多。”
孫暢嘿嘿一笑:“我閉嘴。”
邵勇戰整理衣領,聲音不太速度很快:“不讓他贏就等着作我吧。”
艾雲輝忍不住笑的拍邵勇戰肩膀:“班長你得承認,這讓,它也是技術活。”
邵勇戰虛擡膝蓋要踢過來,指了指艾雲輝和孫暢後勾手指:“你們倆小子現在完蛋了吧,算你倆一起上的。”
齊致辰倚門框傻笑着看幾個哥哥像孩子似的瘋鬧,他想如果周繼良在就好了。
從去年這天他們重逢,一年整了。這一年,他們見面的次數數的過來。他有想過,如果周繼良不是軍人會怎樣。
可一旦這樣假設,就會把一切推翻,最起碼的,如果周繼良不是那個帶兵駐紮到他們村子的軍官,他們又怎麽會認識。
齊致辰瞬間就在那個充滿歡聲笑語,夕陽西下的農家院裏想通了,他并不是喜歡男人,只是碰巧觸到他的心的人是個男人。
上完墳回去後,齊致辰報了個他們本院系主任開的校外考研班,每天除了白天上課偶爾還晚上上課。周繼良問他累不累,他笑着說不累,他說我忙起來就能少想你了。
聽少年說完,男人笑:“你少想我可不行,我想你可是很多。”
齊致辰撇嘴:“想我你倒是回來啊。”
“快了。”
周繼良的一句快了太過籠統,齊致辰也沒具體問,反正男人不管何時回來,他都在等。
可他最先等來的是邸嘯。
邸嘯自從過年被他爸狠狠收拾一頓後揚要改過自新,但具體在幹什麽齊致辰不太知道,畢竟中間隔了個非典,他們也算中斷了聯系。
是于華男領着去寝室找他的邸嘯過來的,齊致辰看到邸嘯很意外,站在門裏看着門外,一拳頂在邸嘯肩胛骨上:“你小子是不是胖了?”
邸嘯摟過齊致辰抱了下:“別仗着跟我熟就不好好聊天,你才胖了。”
于華男直奔屋裏大桌面:“啧啧,六兒,你說你是得多閑,拼了這麽多。”
“咱們寝室都誰沒回家,叫來吃飯,我這就下樓買菜。”
“好嘞,沒問題!”于華男頭都沒回的往出走,“你都不知道,他們幾個老說要上你這住住來。”
齊致辰當然知道,他心細,上次聽宋洋說了一嘴他就記得,正好趕上邸嘯來,他便很難得的想多點人熱鬧熱鬧。
等于華男走了,邸嘯忍不住問:“他們說是你大表哥給你找的房子,你哪來的當兵的大表哥,是不是他們說錯了。”
齊致辰蹲在那系着鞋帶:“我是和一朋友合租的。”
邸嘯點頭繼續道:“你出來住也挺好,你老不合群的。”
“廢話什麽,走了,跟我一起下樓去市場。”
那晚向來安靜的屋裏熱鬧的很,幾個大小夥子酒足飯飽什麽都沒收拾就睡了覺。床,沙發和地上,能躺則躺。以至于等寝室那波人走了後,屋裏的煙味過了兩三天都還能聞到。
邸嘯這兩天都是在齊致辰這住的,說是他學手藝的那家汽車修理店的老板給他放了幾天假,他在員工宿舍不願呆這才過來的。
齊致辰忍不住問:“你不會又惹禍了吧。”
“你能不能想我點好,”邸嘯哼道,“我還老惹禍了。”
齊致辰窩在沙發上笑:“那可不一定。”
“算了,實話說了吧,”邸嘯邊說邊起身去随身帶着的包裏掏東西,“我是來還你錢的。”
“錢?”齊致辰愣愣看邸嘯遞過來幾張一百元錢,“什麽錢。”
“你怎麽還忘了,”邸嘯提醒道,“之前因何璐那事我在你那拿的,我現在邊學手藝邊掙錢,夠花,早就想給你送來了,拿着吧。”
齊致辰确實忘了,說明他借錢給好哥們壓根就不是為了等着還,他擺擺手後玩笑道:“我錢也夠花,我有獎學金,你又沒有,你先留着吧。”
正當倆人在争論時,有鑰匙捅門鎖的聲音。
齊致辰立馬從沙發跳到地上去,他知道是男人回來了,剛到門口,門就開了,他都沒來的急把他想提前告訴屋裏有客人的話說出口,男人就粗暴地抱着他吻了上來。
周繼良的吻第一次讓齊致辰這麽難安,他奮力的掙出來,不敢回頭卻不得不回頭看。
只見邸嘯呆愣的定在那,然後甩掉手裏的錢直直的大步走過來一把推開齊致辰後奪門而出。
鈔票打着旋慢慢飄落,齊致辰卻覺得是那麽的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