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愛人

來人叫季澤清,周繼良同父異母的弟弟。齊致辰曾聽周繼良說過他爸在外面養着另一個家,所以對這層關系并沒感到驚訝。聽出季澤清是有事找周繼良,他便打電話把人叫了回來。

周繼良進門就問坐在沙發上的人:“你怎麽來了。”

季澤清仿佛很怕周繼良,拘謹的站起身:“爸他病了。”

周繼良走進屋裏:“怎麽沒打我電話。”

“我只有你以前的電話,”季澤清慢慢坐下來,“況且我覺得我還是親自來一趟比較好。”

“怎麽知道我住址的。”

“我調來這城市工作有兩年了,也一直在關注你的消息,曾在你公司門口碰見你下班就跟回來過一次。”

齊致辰洗好水果出來就見這哥倆正以一問一答的模式相處,他插不上話,放下水果後想上樓。

周繼良卻示意齊致辰坐下,而後看向季澤清:“忘給你介紹了,這是我愛人,齊致辰。”

季澤清聽後表情有極力克制的意外,齊致辰的表情也沒好到哪去,他是沒想到周繼良這麽直白的介紹他,他僵着身子坐下。

周繼良繼續道:“你們同歲,就看着稱呼吧。”

在電視臺工作的季澤清顯然要更靈活大方,連忙說:“我生日最小了,我叫你哥吧。”

齊致辰被這個比自己高大的人叫哥有些奇怪,他笑道:“同齡的話就直接叫名字吧。”

季澤清點頭後看向周繼良:“爸是突發病重,昨天住的院,現在病情完全惡化已神志不清,他總是念叨你的名字。大夫說沒多少時日了,我是擅作主張過來的,希望哥你能去看看他……”

當年周繼良從部隊退回來前跟他爸大吵了一架,這幾年都很少聯系,過年回家也只是吃頓飯就走。爺倆僵持着,他爸生他堅持離開部隊的氣,他生他爸跟那娘倆生活的氣。爺倆都對彼此很失望,原本就不怎麽親近,最後變得更疏遠了。

面對季澤清的話,周繼良似乎有些不為所動,整個人像在聽又像沒在聽。季澤清說完後他沒給出任何回應。齊致辰伸手不漏痕跡的碰碰周繼良後腰,希望他能用回答來緩解空場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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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澤清也在等周繼良答複,眼裏期待的光在周繼良點頭後變得更亮,臨走時留下了醫院病房號。

等人走後,齊致辰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去?”

周繼良語氣裏有輕嘆:“我還沒想好。”

“可季澤清不是說你爸狀态不好麽,我知道你心裏有個結,可如果錯過的話就可能再也見不到了,”齊致辰輕嘆,“不知我是不是多嘴了,我只是不想你現在難受将來後悔。”

周繼良還是頭一次被齊致辰這麽苦口婆心的說教,也确實說到了他心裏,他沉默後開口:“我們現在就去。”

“我也去?”齊致辰指指自己。

周繼良笑:“怎麽,不願跟我去?”

齊致辰連連搖頭:“沒,很願意。”

去醫院的路上開車的人始終沒說話,齊致辰無法準确定男人的心情,只能沉默相陪。

齊致辰沒見過周繼良的父親,并不知周盡以前樣貌,他看到的只是個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種管子的瘦成皮包骨的老人。

周繼良在看病床上的人,面無表情,雙手下垂,靜默的有些可怕。齊致辰慢慢退後着走出病房,将空間完全留給了那對父子。

季澤清母子倆就坐在走廊椅子上,三人面面相觑卻沒什麽話語,都一起在等着。

周盡的狀況很糟糕,躺在那偶爾蹦出的幾個字也不是十分清晰。明明是個暴脾氣的人,威武了一輩子,在病魔面前卻無處可逃。

看到父親變成這樣,周繼良的心裏不舒服。多年來他對他這個崇尚武力沉迷功利的父親很冷淡,卻從沒想過有天這人會躺在病床上微弱着呼吸連他都看不清,一次次要他過去一點。

人到中年,對父母會很留戀,他也曾不止一次想回家好好跟他爸心平氣和的說說話,想服個軟,爺倆好好相處。奈何工作越來越忙,家裏又多了那娘倆,他反倒像是個外人,所以他總是不願回去。就這樣看着重病的父親,他多少有些後悔,後悔那些年無意義的僵持。

過了半小時,周繼良推門出來,沒什麽表情的看向那母子倆:“還有多久。”

季澤清身邊的女人哭的顫了音:“大夫說這兩天就讓準備後事。”

周繼良深呼吸:“後事我來辦。”

下了樓跟着周繼良往出走的路上,齊致辰明顯能覺出男人心情的沉重,他緊緊跟着。

回到車上,他剛坐好就被駕駛位上的男人抱住了。男人很用力的擁抱着他,只呼吸不說話,那呼吸像是很疼,每一聲都緩慢而粗重。

齊致辰看不得周繼良這少有的脆弱,他擡起手拍着那筆挺的背,一下下就像以前男人安慰他一樣。

“他不認識我了,”周繼良輕輕開口,“他只知念我的名字,而我就坐他床邊他卻不認得了,這種感覺好難受,被最親的人遺忘了。”

周繼良說到最後是哽咽的,看最愛的人這般心痛齊致辰卻什麽也做不了,柔軟的心像是遭到鈍擊,只能小心翼翼的收緊雙臂。

倆人相擁在車廂裏,緊緊的抱着,倚靠彼此的胸膛,汲取彼此的體溫,在壓抑中找到了有效安慰。

不知是不是比他大十多歲的原因,齊致辰總覺得周繼良就該是成熟的,要像真正的男人一樣去處理解決事情,不能軟弱也不能任性。

可當抱着靠在他頸窩悲傷不語的周繼良時齊致辰才發現是他錯了。這男人也應該內心柔軟的去示弱,也應該卸下外人面前的強大,把難過和傷心都毫無保留的揮灑出來。沒事的,他會陪着他一起。

三天後的淩晨,周盡去世了。

葬禮上來了許多人,除了他的老戰友和老部下之外還有周繼良的。齊致辰看到不少曾在九八年時的熟悉面孔,只不過時隔太久沒關聯他大多都叫不上名字了。

孟饒和邵勇戰也來了,結束後過來跟齊致辰說了會兒話。可能時光也拿孟饒這種美人沒轍,他還是那樣打眼的容貌氣質,反倒他身邊站着的男人變得成熟很多,從帥小夥變成帥大叔了。

将那倆人送走後,齊致辰回身去找周繼良。男人還在與圍攏他的幾個人說話,臉上偶有輕微波動,時而會低頭沉默。

這幾年,周圍的人和事都在變。能留住的只有曾經的回憶,恐怕也會随着不斷疊加的日子淡去。這一路上有太多的路口,很多的人都已分頭走,能留到最後的,該是多大的緣分。

齊致辰一身黑色衣褲站在那始終看着不遠處的周繼良,兜兜轉轉這男人還在他身旁,他們是肝膽相照的兄弟,更是親密無間的愛人,有周繼良在,他此生都別無他求。

父親的去世對周繼良頗有打擊,齊致辰都看在眼裏。他也在接下來的幾天都在用心陪着。

倆人獨處時他總是會多找話題跟男人說說話。

“為什麽給公司起了這麽名字。”

當時倆人正在面對面坐着泡腳,齊致辰突然的問話弄得跟面試似的,周繼良耐心道:“剛開始從事的是交通運輸方面的業務,比如客運還有物流什麽的,就想在速度和質量上博得信賴,捷,是快捷的捷,也是便捷的捷,致力于方便快捷。雖然現在涉及到其他領域的業務,但初衷不變。”

“我覺得挺好的,很真誠也很大氣,”齊致辰繼續笑道,“那天跟你去公司,看到有塊模板上寫着什麽軍事化管理,怎麽,你還當在部隊呢?”

周繼良彎腰往齊致辰的盆裏添了些水,又用手試了試水溫:“其實管理員工和帶兵是差不多的,無規矩不成方圓,越是嚴格越是高成績高效率。”

齊致辰踢了下周繼良的手,笑着問:“不會犯錯誤就直接平板支撐了吧?以前你總願意那麽懲罰人的。”

周繼良笑了,坐正身子後看過來:“說的我像個大魔王。”

“你還別說,剛認識時覺得你可嚴肅了,”齊致辰邊想邊說,“不太愛搭理下屬,大家說笑時你總不參與,還動不動就冷着臉批評人。”

“原來我在你那的第一印象有那麽可怕,”周繼良擡手摸了摸齊致辰下巴,“那你怕我麽?”

齊致辰搖頭後嘴角勾起:“不能說是怕吧,就是覺得你不一樣,從一開始就覺得你跟別人不一樣,雖然不熟卻也想接近你,想跟你說話。好在過了這麽多年我還能跟你說話,多好啊,我……”

齊致辰的話沒有說完就被周繼良前傾了身子抱住了。他微微怔,輕聲問:“怎麽了?”

倆人本是面對面坐在椅子上洗腳,腳還泡在各自的水盆裏,身子卻抱在一起。

周繼良低沉道:“我沒事,就是想抱抱你。”

齊致辰低頭看水盆裏的水倒映燈光:“你現在不是天天都能抱到麽。”

“那也還是覺得不夠,”周繼良閉上了眼,下巴緊緊抵在齊致辰後肩胛骨上,“我爸也不在了,這世上我還有你,也只有你了。”

“我在呢,”齊致辰鼻子發酸,“以後也在,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

周盡留下的財産周繼良都轉給了季澤清母子。他爸這麽多年有自己的妻子,忽略了那娘倆太多。最後算是種補償,他在代替他爸還那些年的債。哪怕根本就是還不上的,也起碼心裏會好過些。

周繼良十二歲的那年冬天季澤清出生。是過年的前一天,他爸說部隊有急事要離開,那時周繼良什麽也不知道,他媽和他爸大吵了一架,吵的很嚴重,他爸摔門離去,過年也沒回家。

再後來身邊的人開始議論,慢慢的他就懂了,他還有個弟弟,卻不是他媽而是別的阿姨生的。那個弟弟不能明着跟他一樣喊爸爸,只能跟着媽媽姓,就住在離他家不遠的地方。

他爸對他嚴格要求,可對那個弟弟卻疼愛有佳。他被逼着舞槍弄棒,而他那個弟弟卻是自由發展琴棋書畫。那個阿姨比他媽要年輕漂亮,那個弟弟也要比他文靜可愛。

漸漸周繼良就不喜歡他爸了。他認為他爸不是真的愛他,這種想法他其實後來也一直都留在潛意識裏。哪怕完全長大了他也暗地裏跟他爸叫着勁,他覺得他爸對不起他媽,更對不起他。

可最後的最後,他爸病榻上喊着他的名字,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了他,把他當成了最大的牽挂。

他總能想起那天在病房裏他爸斷斷續續說的話,他爸說他有個兒子,很優秀,是他的驕傲,可卻不會來看他了。神志不清到思維不受控制還能記得他的兒子叫繼良。

很久以前父母還都健在的時候,周繼良從不敢想象世上最重要的兩個人不在了會怎樣。往往還沒等去假設心就痛的受不了。到最後終究要面對這天,那兩個最親愛的人先走了。

人人都會面對父母離去。他們會害怕孤單,所以他們選擇成家生子,有了人生伴侶也有了生命延續。周繼良怕的不是孤單,他怕的是遺憾。關于他爸的去世,他很遺憾。遺憾沒能多相陪相伴。這份遺憾戳痛他的心,也讓他活的更清醒。

他開始花時間陪齊致辰,飯局能不去的就不去,每天按時上班準時歸家,生活規律了很多。

齊致辰看這樣的周繼良也放下心,有時出門買個東西也要将人帶上,黏在一起多久都不會膩。

這天他下班回到家就看到了客廳的一整套樓區建築模型,他以為是會議室那套搬了過來,一問才知是周繼良又讓人做的一套。

“那多浪費啊,我都看過了。”

周繼良看着趴在展臺上目不斜視的男人,笑道:“你不是看不夠麽。”

齊致辰低頭欣喜的這摸摸那碰碰:“做工真好,還原度很高。”

“來,過來。”周繼良擡起手叫人。

待人過來後,他将人摟進懷裏:“請教你個問題。”

“什麽啊,神神秘秘的。”

“就你專業的視角來看,”周繼良指着模型繼續道,“你覺得最佳居住點是哪裏。”

齊致辰比劃了一小塊樓區:“當然這塊了,無論交通還是設施都是最好的。”

“詳細點,詳細到某棟樓某個單元某個樓層的。”

“這樣啊,”齊致辰認真的彎腰看着,邊指邊說,“這裏,還有這,采光和高度都合适,是最好了。”

周繼良點點頭,輕推身旁人:“你不是說今天你做飯麽。”

确實有這麽回事,齊致辰那天在網上學了道新菜,說是今晚做來吃。他轉身前像個護着玩具的小孩,嘟囔道:“你輕點倚靠那桌子,別弄翻了。”

周繼良笑着看了看拐進廚房的人,然後掏出手機把剛剛那人指的樓號單元號還有樓層數都記了下來。

“對了,”齊致辰探頭出來,“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周繼良最希望的就是齊致辰能有什麽事需要他幫忙,或者是想要什麽東西也行,他定是一腔熱血有求必應。然而他們在一起,齊致辰很少或者說幾乎沒完全需要他幫助的。以前是,現在也是。遇到難解決的事那人會竭盡全力搞定,遇到想要的東西那人會自掏腰包買下。他想去罩着都找不到對方顯弱的理由。

所以一聽齊致辰說有事要跟他商量,他帶着期待道:“什麽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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