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難過

幾年沒回來,齊致辰原來的房間已改成了庫房,他和周繼良晚上就都擠到了李明達房間。兩張雙人床拼到一起,三人并排躺着,中間齊致辰,左面周繼良,右面李明達。

九八年李明達七歲,知道有那麽個人卻不記得長相,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學校見到周繼良時把他認成了齊致辰同事。

“小舅,我記得那年有很多大兵來呈塘,”李明達側過身,“還有的住在咱們家喜宴廳。”

齊致辰平躺在那看着天花板:“嗯。”

李明達微微擡起上身,隔着他小舅看過來:“周叔叔,你現在還在部隊麽。”

周繼良搖頭:“不在了。”

“奧,”李明達躺下後嘟囔,“我記得不太多了,但我記得那個楚叔叔。”

齊致辰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孩子還記得楚龍,他輕嘆:“你楚龍叔叔很喜歡你。”

“我記得他教我用草編東西,他突然不再出現後我姥跟我說他是回家了,後來長大些我才知是怎麽回事。”

三人突然安靜下來,好像不管什麽時候想起那些事都像是發生在昨天,那場洪水雖沒真正威脅到他們的生命財産安全,卻在時間軸上畫上深刻一筆,添加進幾代人的記憶。

周繼良從被子裏将手慢慢伸進齊致辰被窩,拍拍那人的肚子,兩人無聲的相視而笑後握着手閉眼睡覺。

“對了小舅,”李明達打破靜默,“說起九八年,你猜我放假前碰到誰了。”

齊致辰耐心的嗯了一聲後問:“誰。”

“林佳興。”

“林佳興?”齊致辰一時有些對不上號。

李明達興奮的繼續道:“咱家鄰居,小時候我倆特好,總一起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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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繼良笑着接過話:“是那個小胖孩是吧?”

“哎呀小舅你行不行,你看周叔叔都記得。林佳興在隔壁大學念書,我們是兩校廣播站聯誼時碰見的,他現在特瘦,我是真認不出來了,他先認出我的,九八年他爸不是帶着他們一家跑了麽,聽他說後來他爸跟他媽離了婚,他跟着他媽生活,世界太小了,我從沒想過我還能碰到童年玩伴……”

齊致辰聽着外甥說話,也不知是聽到哪句睡着的,他印象裏好像李明達是挺能說的,也許學新聞系真的能出人頭地。早上起來才知他睡着後那爺倆又聊了很久。他有些好奇的問正在洗漱的男人:“你們都說什麽了。”

周繼良彎腰洗着臉,聲音不太清晰:“也沒什麽,随便說說。”

正趕上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李乘舟出來上廁所,見齊致辰在洗手間門口站着,立馬小跑着躲回了屋裏。

齊致辰靠在門框上笑:“以前舟舟很黏我,每次回來都蹭在我身邊,這次卻不太愛跟我說話。”

周繼良用毛巾擦着臉:“說明她長大了。”

也許周繼良說的是對的,快初中畢業的李乘舟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跟小舅摟摟抱抱的親密是正常的,早就能區分性別和輩分,就連跟她哥也瘋鬧的有分寸了。

這兩個孩子齊致辰是看着長大的,說視如己出一點都不過分,在國外的時候,除了惦記他媽就是最惦記這兩個孩子。他們多大了,上幾年級了,胖了還是瘦了都是他挂念在心的。現在這兩個孩子健康的長大了,看着他們在眼前晃有說不出來的滄桑。

那是個難忘的年,跟周繼良認識這麽多年,第一次一起過年,齊致辰的幸福感來源于最在乎的人都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周繼良也是笑容滿面的,會跟那兩個孩子說笑,也會在超市裏幫忙。這家人嘴上說着要他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可還是處處都對他特別熱情。

過年那天他給那兩個孩子包了紅包:“叫我叔叔,該給壓歲錢。”

“那也不能給那麽多,”齊致辰繼續道,“都讓你慣壞了。”

見周繼良笑而不語随後又掏出一個紅包遞過來,齊致辰嘟囔:“給我幹嘛?我又沒叫你叔叔。”

周繼良笑着把人攬過來,輕聲開玩笑道:“要不你也跟着叫?”

齊致辰繃不住笑:“胡說什麽呢你。”

齊致辰和周繼良在家呆了整一周。齊致辰的假期還有一些,然而他想跟着男人回去,便聲稱他有項目在跟。

于春秀送走兒子後在路邊站了好半天,雖然相處短短幾天她還是察覺出了齊致辰和那男人之間有些不正常,那種掩蓋不住的情義往往在不經意間的眼神,話語和舉動裏,都看得出他們太過于親密的關系。兒子在國外過着什麽樣的生活她只能聽,現在兒子回了國,她想親自去看看。

所以年後沒過一段日子,這老太太沒打招呼就直接過來了。最先毛腳的是邸嘯,他一直說齊致辰在他家對門住,看瞞不住,連忙把于春秀安排在他家,然後給齊致辰打了電話。

正趕上開課第一天,幾乎滿課的齊致辰錯過了邸嘯的幾個未接來電,回到辦公室看到後回撥了過去。

“你媽來了,你人在哪呢?”

齊致辰驚:“她怎麽沒跟我說。”

“我哪知道,”邸嘯聲音不大,“現在在我家客廳坐着。”

“你怎麽說的。”

“還能怎麽說,我就說你找到了別的住處。”

齊致辰沉默後開口:“我這邊下班了,一會兒就過去。”

去邸嘯家的路上,齊致辰的心情像極了小時候做錯事,好像一直以來,家長這個詞的意義都不會因孩子長到多大而消失。在家長那裏,大部分對錯都取決于是否與他們的期待達成一致。

齊致辰始終都因他媽能一路支持他而萬分感恩,他知道他媽是多麽本分守己的人,是他成長路上不曾缺席的陪伴者,給了他太多支持。那麽這次呢,關于他愛上一個男人呢?

無形的壓力突然砸落下來,在慢慢變暖的天氣裏有些透不過氣。齊致辰下了出租車,腳步沒任何停留的進了小區。他怕但凡他有一點猶豫都會磨光想徹底攤牌的勇氣。

在敲開邸嘯家門前的那幾秒鐘裏,齊致辰想象了好幾種他媽見到他後或嚴肅或質疑或惱怒的态度,可當真正看到那坐在沙發上一臉慈祥的熟悉面孔時,他還是敗下陣來。他要怎麽殘忍開口讓那溫和笑容消失。

“媽,你來了怎麽沒打我電話。”齊致辰站進門口。

邸嘯蹲在鞋櫃旁邊給齊致辰找拖鞋邊偷着使着意義不明的眼色。

于春秀見兒子來了後站起身:“媽尋思你上班不好打擾就直接過來了,沒想到你不住在這了。”

“對,我搬走了。”齊致辰彎腰解着鞋帶,心情複雜。

“別脫鞋,我們走吧,”于春秀向門口走,“去你住處。”

齊致辰僵着身子站好,點頭:“好。”

齊致辰麻木的轉身,沖邸嘯兩口子揮了下手就帶着他媽走了。電梯裏娘倆誰也沒說話,到了一樓走出來,他先開了口。

“媽你是坐火車來的?”

“嗯,你姐夫在網上給我買的票,”于秀春邊走邊笑着說,“以前哪能在網上買,現在生活條件真是好了啊。”

齊致辰側頭看看他媽,伸手把他媽的包拎在了手裏:“媽,其實……我有話和你說。”

于春秀放慢了腳步:“是不是媽過來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齊致辰連忙搖頭,“你來了我很高興,我只是……”

“你這孩子,怎麽猶猶豫豫的。”

“這樣吧媽,”齊致辰深吸一口氣,“我先帶你去吃飯。”

“在外面吃?”

“嗯,在外面吃。”

“回去媽給你做,別在外面吃,不衛生還浪費……”

“媽,”齊致辰打斷道,“還是在外面吃吧。”

于春秀看出兒子的欲又止,只得跟上去。

根據他媽口味齊致辰選了家粗糧飯館,挑了單間,點了一桌子菜。他們坐的很近卻顯得有些生份,齊致辰沒動筷子,安靜的坐在那看着他媽吃。

“你怎麽不吃?”于春秀擡頭問兒子。

齊致辰搖了搖頭:“我不餓。”

“媽倒是真餓了,”于春秀繼續道,“下了火車有些人生地不熟,找了好久才找到那個小區。”

“媽,你可以提前告訴我你要來,我去接你。”

“都說了不想麻煩你……”

“你我之間還要談論什麽麻煩嗎?”齊致辰攔住了于春秀的話,“你只需要打個電話。”

“是啊,”于春秀抿了抿嘴放下了筷子,目光有些失神,“我本可以打個電話告訴你,但我沒有,我就想着我直接過來才能看看你最真實的生活狀态,你不當父母你不知道,這孩子長大了,多少會跟父母隔着心的。父母想任其發展不去惦記,可心卻都是放不下。我生怕提前告訴了你,你就把這事放在心裏,工作做不好,覺也睡不好,就想着怎麽應付我。”

這年近六十的女人說起話來保持在一個語調,反而流露着一種別樣的認真。字字句句敲着齊致辰,他有好久沒聽他媽說這麽多話了。兒行千裏母擔憂,這些年,恐怕他媽牽挂着他的心從來都沒放下過,不管他是遠在天邊還是近在眼前。這次沒打招呼一個人過來,他有想過,他媽是不是看出了什麽。

“媽,”齊致辰接過話,“是不是我成家了穩定了你才會少操心。”

于春秀拍拍兒子肩膀,耐心道:“兒子你是真不懂,你看你小時候,媽會惦念着你在學校有沒有逃學有沒有聽老師話,初中的時候會惦念你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挨欺負,高中的時候又會惦念你有沒有好好學習有沒有談戀愛,上大學了又惦念着你有沒有走下坡路學壞,你去留學又惦念着你習不習慣錢夠不夠花,就算你工作了,媽依然會惦念你順不順利,哪怕你結婚了,媽也還是會惦念你婚後的生活……這惦念是沒有盡頭的,媽一天在這世上就會惦念着你多一天,只不過是階段不一樣惦念的事就不一樣,永遠都會在惦念着你,怪不得以前你姥姥跟我說過,說一旦為人父母,心就永無安寧,好的還是壞的都是孩子給的。”

齊致辰坐正身子,緩了口氣:“媽,我過得挺好的。”

“是,媽知道,”于春秀嘆了口氣繼續道,“你有文化,工作穩定收入高,媽替你高興媽也很驕傲。可媽還是放心不下,總想着你有沒有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兒子,你不能自己一個人過一輩子,得有個人陪着你,你終究不會一直年輕下去,你需要個人你們互相照顧,你得有個家才不會太累。”

“媽,我知道你的意思,”齊致辰片刻停頓,而後像是做了很大的決定似的正色道,“我要跟你說,真的有這樣一個人跟我心意相通,我們一起生活一起工作,很踏實也很幸福。”

于春秀看着面無表情的兒子:“是嗎?你怎麽從來沒跟媽說過。”

齊致辰沉默着,好半天才擡起頭:“我一直沒有說是因為,我怕我說了你會更難過。”

于春秀的表情有一瞬波動,她下落了肩膀坐在那。

“媽,正常來說我現在這年紀也應像邸嘯那樣結婚生子了,”齊致辰苦笑,“我從來知道總有一天我會親自跟你說,可我還是有些退縮,我的退縮就是因為我真的怕你難過。”

“我為什麽會難過。”于春秀的聲音不大,明明是問話卻更像自說自話。

齊致辰交叉放在腿上的雙手十指緊緊交錯:“因為我愛的人,他是個男的。”

于春秀扭過頭,怔怔的看着兒子,明明聽得很清,卻還是要再問一遍:“你說什麽。”

“媽,”齊致辰重複道,“我說我愛的人是個男的。”

于春秀眼神移開:“是那個周繼良嗎?”

“是。”齊致辰低下頭,“是他。”

周繼良因下班後開了個臨時會議,就叫助理去接齊致辰了,天黑後他從辦公室出來詢問人是不是接到了,在加班的章傑是這樣回答的。

“周總,我打電話齊先生沒接,但他給我發過短信說他有事讓我不用等他。”

周繼良擡手看看表,疑惑着齊致辰會有什麽事,打電話給那人,沒人接,他便開着車直接回了家。

在樓下看到家裏燈是亮着的,他也就不惦記了。乘電梯上了樓,站在門口從公文包裏剛掏出鑰匙,門就從裏面打開了。

周繼良笑着拉好包的拉鏈擡頭笑:“我讓人去接你你怎……”

男人在看清給他開門的人後,心驚之餘笑容僵在臉上,連忙改口道:“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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