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不是誰的替代品

李寅啓推開病房的門,聽到的就是那個名字。

游霄放開雪麗姐的手,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了他想了一晚上的決定:“我覺得還是得去給陸銘打個電話,雪麗姐應該想要見見真的他。”

李寅啓沒有跟出去,他不知道游霄在那通電話裏說了什麽,他只看出游霄進門時的一臉疲憊。

“他怎麽說?”

“他說一會兒過來。”游霄扯着嘴角,試圖回李寅啓一個笑臉,可笑了一半,他又想起了什麽,“要不你先回家吧,陸銘要是看到你在這兒,可能會不高興。”

“沒事,他來的時候我回避一下好了,我就是想陪着你。”

“嗯。”游霄應了一聲,便拉着李寅啓坐到了床邊。

他也希望李寅啓能留下,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覺得今天他特別需要有人陪着。

陸銘的一會兒比一般人略長一些,當他再次打來電話确認樓層病房號時,時鐘已經往後撥了一個點。

游霄把李寅啓存放在護士值班室,正準備下樓去接人,就看見陸銘從隔壁電梯裏走了出來,那一張臉沉得何止是不高興。

“你來了。”

“人在哪?”

“我帶你去。”

游霄快步把陸銘引進了病房,就在這時,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的雪麗姐,也好像有感應般睜開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意識可能也不是很清醒,她這兩天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你好好陪她吧。”游霄低聲對着陸銘交代了幾句,又俯在床邊,晃了晃雪麗姐的手,“雪麗姐,你看誰來看你了。”

雪麗姐也不知聽沒聽見,抓着游霄又喊了兩聲“銘銘”,這才有些恍惚地把頭磨向陸銘,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一把撒開了游霄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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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霄反手帶上房門時朝屋裏掃了一眼,病床上的雪麗姐伸手懸在半空,一副說不出的急切,而站在床尾的陸銘雙手插在衣兜裏,一副明顯的不情願。

李寅啓從值班室探出頭,只見游霄抓着門把手呆立在門口,臉色很不好看。

他伸手一把把人拉過來,還沒開口問,就被游霄推着退回了值班室。

“你怎麽了?”

游霄朝病房的方向瞄了一眼,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沒什麽,就讓他們……”

游霄話沒說完,就聽見病房裏傳來一陣叮咣的金屬聲。

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游霄便按住李寅啓,獨自朝病房奔去。

“你放手!你不是有游霄嗎,養出那麽個好兒子還嫌不夠,抓着我幹嘛?”陸銘的怒吼從病房裏傳出來,伴着雪麗姐尖銳的哭聲。

游霄推開門,就看見雪麗姐雙手扯着陸銘衣角的畫面。

那女人已經瘦成了一把幹柴,手上的力道卻大得驚人,被陸銘拖着,半個身子都懸了空,依然不肯放手。

“這女人瘋了!快讓她放開我!”陸銘一見游霄進來,恨不得趕緊把這燙手山芋丢出去,也顧不得下手輕重,一邊掰雪麗姐的手,一邊惡狠狠地朝身邊的游霄啐了句,“我就不該聽你的話跑過來。”

“她怎麽說也是你媽。”

游霄擡眼看着陸銘,語氣裏聽不出絲毫的責怪埋怨。

可即便是那樣的眼神,那樣的口氣,那樣的話語,對陸銘而言也是未曾有過的,所以落在他這兒就全數變成了游霄的挑釁。

“你算個什麽東西,居然敢跑來教訓我?!你以為你紅了,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你在我眼裏你永遠是個誰都能上的賤貨。不光你,她也是,我才不承認她是我媽,你們倆一樣下賤,你們才應該是一家子。”

陸銘說完猛地扯了下外套的下擺,把衣服從雪麗姐指縫間抽了出來,便邁開步子奪門而去。

游霄看了眼蜷縮在被褥裏咳個不停的雪麗姐,又看了眼那扇緩緩關合的房門,緊接着也快步追了出去。

“陸銘,你別走。”游霄沖上前,抓着陸銘的胳膊把人拉進了樓梯間。

“你放手!你們果然是一家子的,怎麽都那麽難纏?我醫院也來了,人也見了,我現在已經很後悔了,你還要幹什麽?”

“雪麗姐真的沒多少日子了,無論她有什麽錯,到底是你媽,她天天都在喊你的名字,你就當做善事,抽空多來看看她也不行嗎?”

“我現在站在這就是在做善事,我看到你們倆就惡心,你知道嗎?”

“你這說的還是人話嗎?!”

樓梯間的門轟然打開,昏暗的頭頂燈配上門那側明亮的背景,勾勒出李寅啓偉岸的身形。

陸銘被這一聲怒喝驚得頓時沒了方才的氣焰,他沒想到李寅啓會在這,就算想到了游霄和李寅啓還保持着某種暧昧不明的關系,他也萬萬沒想到游霄會把李寅啓帶到這裏。

一雙眼睛閃動着依次劃過游霄和李寅啓的臉,那裏面有厭惡有恐懼,但更多的是不服氣。

對,不服氣。

他父親到死都在念叨着一句話——人一輩子能留下的只有一個好名聲。

病房裏的那個女人,猶如一滴洗不掉的污點,毀了他父親的一世清名,所以他來到這,心中沒有半分善意,他只是想看看那女人的報應。

但是現在,面對如此執迷不悔的李寅啓,他更想看到的,是游霄的報應。

陸銘最終沒說一句話,而是忿恨地瞪了游霄一眼。

游霄看不透那個眼神中的深意,大抵就是厭恨吧,反正陸銘對于他,從來也沒有過什麽別的感情。

盯着陸銘遠去的背影,游霄再沒力氣說什麽,再沒力氣追上去。

看着游霄滿身滿臉的疲憊,李寅啓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咱們再去看看雪麗姐就回家吧,你這陣子天天兩頭跑,別再累壞了身子。”

游霄站在病房門口,調整了一下呼吸,回頭朝身後的李寅啓扯出一個笑,直看到李寅啓點頭,才頂着那副面容推門走了進去。

雪麗姐沒有睡下,而是撐着身子靠在床頭,瞪着一雙賊亮的眼睛,直直盯着門口。

游霄一進門就對上雪麗姐的期盼眼神。

她是在等陸銘,她突破體能極限地保持着清醒,只可能是在等陸銘。

游霄想到這,心中又泛起一陣酸楚,可還沒等他走上前去,雪麗姐就好像發了瘋似得抓起果盤裏的蘋果桃子丢了過來。

“我的銘銘呢?你個小雜種給我滾!把我的銘銘還給我!”

事實證明,一個人若真是瘋了,不光蠻力驚人,手段招式也是無所不用其極。

李寅啓晚游霄一步進來,見各種雜物合着咒罵聲直飛過來,當下一個箭步沖到床邊,可剛一近身,就被雪麗姐抄起保溫杯,咣咣兩下招呼在腦袋上。

游霄這時也沖到了床邊,一把擒住她那只抓着保溫杯的手,才奪下兇器,又被她一口咬在手腕上。

李寅啓見狀,也顧不上找什麽工具,直接上手對付起了雪麗姐的鐵嘴鋼牙。

雪麗姐抵死不松口,另一只手在李寅啓手背上撓了幾道血印子,也沒把李寅啓的手指摳出來,便反手在床頭櫃上一陣摸索,左右尋了件不知名的硬物,緊接着就以迅雷之勢朝游霄砸了過去。

随着咚的一聲悶響,世界仿佛邁入了下一個紀元。

雪麗姐的氣力好似被瞬間抽了去,手也松了口也松了,整個人軟趴趴地倒在被褥裏,一雙眼仁也重新蒙上了一層霧氣,只剩口中還斷斷續續地小聲念着:“銘銘,我的銘銘……”

游霄望着李寅啓,心中滿是歉意,這個男人可能這輩子都沒這麽狼狽過,頭發有些淩亂,額上頂着一塊紅斑,手背上趴着三條血痕,手指上還沾滿了雪麗姐的口水。

視線中,李寅啓也在他,但那神色顯然有些凝重得過分。

我是怎麽了,你要這樣看我?

游霄還沒問出口,就感覺一滴粘稠的液體流進了眼睛裏。

雪麗姐最後扔出來的是一把水果刀,好在那是一把折疊刀,不然,留下游霄眉骨上的就不會只是一條一厘米上的小口子。

二人把雪麗姐托付給了醫生,便雙雙坐進了清創室,一直到上車都沒說一句話。

李寅啓雙手握在方向盤上,食指依然習慣性地打着點,瞥了眼埋頭坐在副駕座上的游霄,又瞥了眼游霄眉骨上那塊顯眼的膠布,他最終還是猛地一打方向,把車停在了路邊。

“你就沒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對不起。”

“我要聽你說對不起幹什麽?”李寅啓感覺這對話氛圍好像又一下回到了他倆好上之前,立馬調整了語氣,“游霄,自打咱倆走到一起,我就一直沒再問過你以前的事,因為我覺得那些不重要,跟我們将來的日子比,一點也不重要。可是現在我真的想問一問,你到底欠了他們母子倆什麽?他們憑什麽這麽對你?”

“雖然雪麗姐不是我親媽,但她一個人苦了那麽多年把我養大,我理應報答她。”

“你把她當媽,但她只把你當做他兒子的替代品。”

這句話,挑開了游霄心底一塊深藏的疤。

看着游霄眼中的悲怆,李寅啓也覺着自己這話說重了,連忙把人一把攬進懷裏。

游霄雙手緊緊地環着李寅啓的腰,把頭埋在他肩窩裏,沉默良久,才終于輕輕地開啓了雙唇。

那段記憶在他心裏埋了二十年,真的說出口時,他又好像變回了記憶中那小小的樣子。

游霄記事比較晚,所以他對自己的生父母沒存下丁點印象。

打從有記憶以來,他就是大人們眼中厭惡的小皮球,這家待幾天,那家住幾晚,可即便有人收留,也大多沒什麽好臉色。

記憶中,他有個姑姑算是待他不錯,收留了他半年多,性子也很溫和。

只是那位姑姑自己身子弱,生來便是半條命,說待他不錯,也不過是沒什麽功夫搭理他。

可有病耗着,身邊帶着個孩子總是不方便,于是有一天早晨起來,姑姑把他叫到身邊,給他從上到下換了身新衣服,便把他托給一個熟人帶上火車。

游霄說他第一次走進曹家渡的弄堂,只覺得那蜿蜒的巷子看似沒有盡頭。

那人帶着他停在一扇木門前,還沒敲,門就自己開了,裏面走出了一個時髦亮眼的女人。

那便是年輕時的雪麗姐,她如此打扮,當然不是為了迎接她素未謀面的外甥,事實上,她根本忘了今天游霄會過來,而她趕着出門,是為了件更重要的事。

簡單交代了情況,兩個大人都有事要忙,雪麗姐雖不情願,但還是把游霄收留了下來。

但她的收留,只是把人領回家,吩咐了一句“老實呆着”便把門鎖上,又去忙起了她的大事。

一個六歲的孩子,抱着自己的行李和恐懼,坐在那漆黑狹窄的樓梯間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一等就是一整天。

游霄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只記得自己是被雪麗姐踢醒的。

那個渾身散發着酒氣的女人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猛然想起了家裏為什麽會憑空多出來孩子。

可當她把游霄從鑽井洞一樣的樓梯間裏拎出來,開口第一句便是一聲罵:“我自己的孩子不讓我見,偏偏把你這個小雜種送來,是不是嫌我還不夠晦氣。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我打死你。”

游霄被罵得抽着氣蹲在牆角,身子抖得厲害,卻再不敢出聲。

只得驚恐地看着雪麗姐随手抄起酒瓶,從桌上喝到床上,又喝光了一整瓶。

床上的女人漸漸模糊了意識,游霄卻依然不敢動作,即便又餓又冷,他也只是那麽提着一顆心呆呆地看着,然後,他看到那女人半睜開眼,癡癡地望着他,含糊地喊了一聲:“銘銘,到媽媽這兒來。”

游霄就這樣,躺在雪麗姐懷裏度過了他在曹家渡的第一個夜晚。

其實游霄從來就知道,雪麗姐要的不是他。

可兒時的無助和對溫暖的渴望,讓他別無選擇的變成了陸銘的替代品。

他在雪麗姐的微笑和關愛中,不停地催眠自己,因為如果他不把自己當成另一個人,那麽,哪怕是那些微薄的幸福,也仿佛永遠不會降臨。

李寅啓被游霄摟得幾乎無法呼吸,他知道游霄在害怕,怕再次回到二十年前,回到那個沒有人會回答的樓梯間。

我懂了,我都懂了。

你是因為怕僅有的都失去,才會放棄争取。

所以你現在抱着我,到底是花了多麽大的勇氣。

李寅啓擰着眉頭,吻在游霄的頭發上,然後用哄嬰兒入睡的輕柔聲音說出他的堅定。

“游霄,在我這裏,你就是你,就算所有人都希望你是別人,我還是希望你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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