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推了化瘀膏後,腿側鑽骨的痛卻是減輕許多,便是行走時微微的扯痛也都在她可承受的範圍之內,如此明顯的藥效,也令南榕對明日治療眼疾之事更信服幾分。

上都的夜仍是熱鬧而繁華的,未曾因一個女子的惶恐無措而停留半分。導盲棍被重新尋回不僅令南榕唯剩懸着的心放下,也令她不由深感錢財力量主從命令之強大。

雖看不見,可人聲鼎沸絡繹不絕,能在如此多人的街道上如此快速找到如此不起眼的東西,溫府下人的執行力與效力當真是極高的。

再行走于喧鬧的街上時,因心境的變化,及與她手指交握的男子傳遞來的溫度與安全的力量,讓南榕再無方才舉目無親恐慌無措的孤立無援之感。

她與他緩行其中,街上的熱鬧繁華依舊,那些後來聽在耳中尖銳的噪雜之聲也重變得人間煙火味,

身外是極致的喧嚣,而他們之間卻好似與之隔離自成一片天地,雖無言語,卻溫馨流淌,悠然自得。

穿越人海後,溫景州腳步頓住,側頭看她:“前方便是映月湖,此湖大有十頃,上有船家夜渡,下有游魚自在,亦有樂舞者供人點賞,今夜春風宜人,圓月當空,正是于船頭賞月,靜聽湖水輕瀾,琵琶琴笛共奏,解愁寄思之時,不知南木姑娘,可願與我同往?”

其實南榕已無心再在外停留,今日大驚大喜耗神甚多,她已感疲累,但當聽到不遠處琴聲悠悠,莺歌袅袅,及他□□風般柔和低語說着對月寄相思時,她便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縱她會游泳,但于夜色中登上一條微微晃動,且無任何保護措施的小船上,這等有違她失明後事事小心謹慎的作風之事,是之前南榕想都不會想,更絕不會冒險去做的事,

可此刻,她聽着耳邊耐心沉穩的嗓音指引,被一直不曾松開的溫暖手指安穩的牽上船頭,迎着夜晚的春風衣袂飄飄,聽着湖水被船只破開的嘩嘩細浪,以及湖中別家船只上傳出來婉轉悠揚的莺腔小調,感受着清冷的月輝灑落身上,思念,寂寥,如潮水一般拍打着她,令她觸景生情,難掩脆弱。

“一直未曾問過溫公子,家中長輩可都安好?”

溫景州右手握着她,左手負于身後,也正靜心遙望天上明月,忽聽她頭一次主動開口問及家中,心中微動,垂頭側臉看她時,可與月色颦美的清冷雙眸一片幽深莫測,

“勞你關懷,一切都好。”

皎潔的月色下,般可入畫的映月湖上,身後船艙平安燈下昏黃色燭光映照中,他凝視着她散發着孤寂脆弱,連溫婉的眉眼都顯落寞的側臉,輕聲開口:“可是想念父母家人了?”

只此一句話,便将南榕的眼淚再次逼出。

她猛地閉了眼,喉中哽咽,卻抽了下手,右手緊握着導盲棍轉過身,不欲被他看到如此軟弱的一面。

無人不思親,無人不想家,可南榕有家回不了,連至親也思之不得。

這一刻,天大地大,卻竟沒有可以令她稱之為家的地方,也更無可讓她喊一聲父母之人。

頹廢時她時常想,連生活都無法自理的自己活着還有什麽意義,為何不随着父母一道團圓而不分離呢?

她的身量纖纖,背着身子的肩頭更是單薄細弱,如今緊繃着無法抑制的顫動時,更令人見之不忍,心生憐意。

溫景州未松開她的手,雖看不清她的臉,卻能從她冰涼的指尖與繃緊的身子看出她此刻心中的悲愁,她不需再說,他也不需再問,便知令她此刻瞬間失防的事是為何。

他手指收緊,微用了力,便将連哭泣都克制着僞裝堅強的女子攬入懷中。

他一手環着她的腰,一手輕放在她的發頂緩緩撫動安撫,輪廓完美清隽的下颌置于她頭頂上方,淡淡的發香若有若無的蹿入鼻息倘入腦海,他的眸越過她,神色莫辨的看着昏暗遠方,

比清涼的夜色溫暖的嗓音低醇響起:“若你願意,我可以幫你去信家中,便來往恐有不便,信件總是方便互送的,如此你與家中也可知對方境況,睹物思人,待你雙目複明,屆時定更能兩廂歡喜。”

南榕卻猛地攥緊手中衣物,心中更痛,淚水便流得更兇,她緊咬着唇将隐泣咽下,将額用力抵在他的頸邊,氣息凝滞了幾息後,帶着濃濃鼻音的嗓音才低啞着緊顫道:“送不到的,便你富可敵國,也無法穿破生死之界,”

這樣的環境,如此的夜色中,她需要這樣一個給她足夠安全感的胸膛來短暫依靠,她第一次主動松開緊握着導盲棍的手,雙手穿過他的腰稍一躊躇後便驀地交穿收緊,她像是在抱着救命浮木般緊緊抱着他,整個人也深深依偎在他懷中,

“你說的對,等我複明,我的父母定會十分歡喜。”

“溫公子,謝謝你,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幫助,我很感激,真的謝謝你,...”

溫景州從不曾被人如此抱過,更不曾有人敢能如此近他身過,身前的身子柔軟的過分,身後的雙臂柔軟收緊得似要與他合而為一,

他的眸短暫的怔愣片刻,卻在眨眼間又斂下所有異色恢複如常,他停頓在她肩頸發上的手緩緩覆在她的腦後,順着她的力道,由着她躲避似的埋在胸前,輕輕撫動道:“能幫到你便算對我最大的謝意,我也很期待,你複明後與我相見的一幕。”

南榕終不是無有城府的單純女子,思念父母親人之事,她已不知做過多少次,今日若非情景所致,她也不會突然破防。她的愁思來的快,也未停留多久。

她深吸口氣,将圈在他身後的雙手松開收回,身子也挺直欲與他分開,她的唇角微微勾起,簡單擦了臉上淚痕仰起臉看他,漆黑的雙眸彎起抹柔美的弧度,神情幹淨純澈。

“我也很期待與溫公子見面,”

說完她微側身向後看去,自然而然離開他的懷抱,偏頭輕問:“我們的船上也有琴師嗎?”

溫景州順勢松了手,腰間驟然空曠令他短暫莫名的空了瞬,但他并未在意,在她彎腰摸索導盲棍前先一步将東西撿起放在她手中,而後輕攬着她的肩與于船頭矮凳上并肩坐下,手指微動,立時便有樂者自船尾抱琴垂首而出。

“自然,可有何想聽的,只管吩咐便是。”

南榕遙遙頭,她對這裏的樂曲都不熟悉,只低聲說了句應景即可便端坐等待。

随着清朗美妙的琴聲緩緩響起,南榕的神色漸漸松緩,倦意突然來襲令她困乏疲憊,卻又不舍得錯過這優美繞梁的琴聲,眼眸睜閉掙紮間,她終是難擋倦意,不知何時已靠在身側氣息好聞溫暖可靠的肩頭安然睡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