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7章

溫景州仿若對她的逃避無有所覺,餘光見院內婢女手提食盒垂首恭立,便先問她:“還未用膳?”

南榕好不容易淡下的溫度又因他随口一問升了起來,自知定是起得晚了,心內懊惱失禮,胭紅的面上帶着窘意赧然遮掩:“無甚胃口而已。”

溫景州看着她滿臉羞意的粉頰,唇角極淡的揚起,命默默行至跟前腿腳稍有不便的春來帶人将膳食端上後,自然而然的引着她過去坐下輕笑道:“一日三餐唯以早為最善,”

說話間已用公筷為她夾了些味濃而不膩的菜點置于她手邊碟碗:“今日要為你醫治眼疾,我已推了諸事,倒是來的早了些。大夫此刻尚還未到,無需緊張,如常便可。”

南榕被他不緊不慢的清潤嗓音渲染,窘迫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她深吸口氣,暗忖自己這兩日因事因人而情緒輕易起伏,實是不夠沉穩,兩年多都已過來,也不差這一時半刻,遂便微微颌首道了謝禮貌的問詢可要一同用膳後,便從容起筷。

黑原肩挎藥箱站在院外仰頭看着天色,手摸胡須心中思索何方可能極優極快的治愈院中那位嬌客,他一心醫道未曾多思府主心思善變,也未對自己被晾在外面心覺不妥不快。不知多久後,待聽到有人叫自己才一整藥帶随人入內。

溫景州見她手背細筋繃現,瞥了眼一手把脈,一手撫着胡須閉着眼不時點頭,頗顯得高深莫測的黑原,手指輕敲桌面,掰開她緊攥着的手将半杯滿的溫茶送過去,啓唇時,溫潤的嗓音裏帶着極能安撫人心的力量。

“莫需緊張,黑大夫的醫術在大夏朝堪比國手,他既願出手定已有十足把握,再有家中藥鋪為盾,良醫良藥具備,必可保萬無一失。”

溫熱的茶水透過輕薄的杯壁将熱度傳遞出來,漸漸暖熱了南榕因緊張而冰涼的手心。她的心雖因他鎮定沉穩的安撫有所舒緩,但身體卻無法因此而放松,

她太渴望重見光明了,當看過世間繁華,無盡的黑暗才更令人難以承受。

昨晚她心中因得知或可在一年內複明的驚喜而壓在心底的大石落定,今天,乃至于将來的一年內,或者未複明前,她都将因患得患失而每日無法安心。

她抿着唇雙目無神的看向右側,她看不見為她診脈的大夫臉上神色如何,緊張之下她也記不清這脈他診了多久,他可能有把握嗎,又能有幾成把握,那說能将她治愈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他的醫術又真的有那般精湛,可堪比國手嗎?

南榕控制不住緊張的思緒在腦中胡思亂想,她只能盡量克制着坦放在脈枕上的手指不要發抖,當腕上的手指終于離開時她猛地震了下,另一只放在膝上的手被人握住時她立即反手更緊的握住,

漆黑的雙眼也睜大了兩分徒勞的看向有藥味傳來的方向,她不知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讓自己忍住不去追問,在身側從容不迫的溫和嗓音開口問出她想問的話時,她的心跳與呼吸都好似停止了運動,神色更是緊繃得如同等待命運判決一般。

雖她的目中無神,可這樣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直勾勾的盯着人看時,壓迫感與存在感都無比的強烈。

黑原将脈枕收入藥箱再擡起頭時,正對上這樣一雙黑白分明幹淨純澈本應彙聚萬千神采,卻令人憾然扼腕的眼。

他為無數人治過病,自然知道她此刻最想要知道什麽。但他卻是先向對面神色淡然的男子肯定的點了頭,才不慌不忙的開口。

“姑娘的眼疾非是天生,乃是意外遭遇重物撞擊所致的假盲之症,至今未能恢複皆因腦中有瘀血阻礙。我欲以針灸為主藥物相輔二者一內一外共疏經脈,若無意外,快則半年,姑娘便可複明痊愈,重見光明。”

直至他最後一個字音落下,南榕屏着的氣終于落下,但她顧不得腦中松弦的震動與身子猝然的發麻發軟,無意識攥緊了手中之物,語氣中帶着不敢置信的茫然與如釋重負,

“請問黑大夫,不知可需我如何配合您醫治,您預備從何時開始呢?”

黑原看了眼在她身旁靜然不語的男子,見他微不可察的點了頭才回道:“姑娘只需留意莫要再使頭部受創,摔倒,磕碰,等較為劇烈會引得眼疾加重之事即可。此前我已調配了藥方,公子也将各種藥材送來備好了藥,若姑娘方便,現下便可開始醫治。”

南榕心中雀躍如煙花綻放,緊繃的臉頰終于放松下來,她唇角彎起不自禁的嫣然一笑,眉眼彎彎的轉過頭對身側的男子真誠道謝:“溫公子幫我良多,已非是謝字可表,但我仍要感謝你,謝謝你,柏卿。”

溫景州被她臉上粲然的笑容所惑,清冷的眉眼微定,好幾息後才語氣中帶着為她高興的笑意說道:“随手可為之事能幫得上你便算是物有所值,你能順利複明就算是對我的報答。”

溫潤從容的簡單言語,不居功自傲,不借機索要,卻叫南榕心中大為動容,她雙手握緊手中傳遞給她安定力量的大手,眼中驟然發熱,忙垂下眼掩去眼中濕意,微帶鼻音嗯了聲,才轉回頭道:“我定遵從您的醫囑,我現下便方便,就有勞黑大夫費心了。”

南榕從前不是沒試過中醫,可那時西醫勢大,中醫沒落,便有中醫院或診所,醫術也多相差無幾無有作用,

但此刻她明顯感覺得到,頭上兩側及中間位置輕微的刺痛了下後,不久便有極微小的熱意開始緩緩流動,她心中驚憾,卻不敢亂動,直待約有一刻鐘左右銀針拔去,她還下意識不舍。

“先幾日針灸時辰略短,待打通了經脈便可逐漸延長,”

黑原邊說,邊指揮婢女按他要求将調制的藥包覆于她的雙眼腦側以白綢固定,繼而交代:“此藥每日更換,每次半個時辰,不可過短也不可過長,每三日我會來為姑娘施針,切記,在此期間不可使雙眼勞累,也不可多思使腦中增負,更不可使頭眼受傷。”

見她梗着脖子動也不敢動的樣子,又搖頭失笑:“姑娘倒也不必如此謹慎,這藥若掉了只換新的便可,平日裏一切行事如常即可。”

南榕微松口氣,卻仍僵着脖子幅度極小的點頭笑道:“多謝黑大夫,我記下了。”

“如此那我便告辭了。”

南榕許久不曾眼前蒙物,加之現下眼皮與太陽穴上有一層綿密卻輕薄不讓她感覺負擔的藥包裹夾其中,令她複雜又新奇,手指總忍不住想去碰它。

但毫無疑問的,她此刻的心情是極歡喜的。

溫景州看着她白綢下的紅唇上一直未落下弧度,似被她簡單而純粹的開心與純摯感染,眸中的清冷褪去,瞳色深黑,如漩渦般吸人神魂。

但在目光向上只看到一段三指寬的白綢,将那雙雖無神也仍幹淨美麗的黑眸遮擋時,他唇邊的笑意又漸漸落下。

過于完美的人與物,反倒令人覺得平淡。而美人有瑕雖令人多感遺憾,卻更多則是引人興致,獨特而記憶猶新。

對面的女子算不得有瑕,但有了她非同于此的來歷,便已為她加注了與衆不同的神秘色彩。而她又是美麗的脆弱的,又減弱了自身或可存在的潛在威脅。

就如此刻,她半披在肩上,在陽光下閃耀着光滑柔軟色澤的棕黑色濃密秀發,纖細卻窈窕的亭亭身姿半坐在躺椅上,腰背挺直坦然舒展,在春光下白得發光的瓷白面頰與細頸,粉嫩偏紅的唇歡悅而惑人的翹着,呼應着眼上兩寸白布,如此脆弱得仿似稍稍碰觸便可破碎的美麗女子,只會惹人無限憐惜,予她呵護愛護,而不忍也不能見她受傷分毫。

“感覺如何?”

南榕這才意識到他還在,忙起身向着他走近兩步,纖長白皙的手指又忍不住想要去碰,卻先被一只溫熱卻有力的大手握住阻攔,她白瓷般幹淨細膩的臉上霎時暈紅一片,她掙紮的抽回手又下意識想去抹,忙将手背在身後,清了清嗓子羞赧道:“眼上與腦中熱熱的,很舒服,”

她微歪了頭認真感受此刻的感覺,須臾,唇角輕揚,輕軟的嗓音中,盡是掩藏不住的歡喜笑意:“像冬日裏燃了炭火,溫暖舒怡,又像悶熱中吹進一縷涼風,清冽舒暢。”

“若用一個詞來形容,那便是,如沐春風。”

溫景州靜靜看着她與以往不同的嬌俏憨态,須臾後,溫聲說道:“那就好,大夫說要你勿要多思勞累,那你便暫且忍耐多加休息,有事盡吩咐下人去做,萬事都以你康複為重。”

如是一番叮囑待出了院子後,溫景州眼中難以察覺的溫色漸漸徹底消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