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四月·下半月
答辯似乎比董薇薇想像的要順利，畢竟是她自己一直所鐘愛的導演，無論教授用什麽刁鑽的問題來為難她，她都可以對答如流。
董薇薇站在自己戲院系的主樓前，看着北京難得湛藍的晴空。
四年的時光，真的這樣就結束了。
但是煩惱，卻才剛剛開始。
柳妍早已收拾好了自己去醫院要帶的東西，拿着一本《其實你并不快樂》坐在床上等着董薇薇。看着那故事中的悲歡離合，她好像明白了，為什麽董薇薇那麽的喜歡讀書。因為讀書可以療傷，柳妍也是今天才知道了這其中的好處。
一聲清脆的開門聲，董薇薇氣喘籲籲的從門外跑了進來，“等很久了吧，我們走吧。”
柳妍合上手裏的書，“答辯一切順利？”
“是很順利，但是有些遺憾。”
“遺憾？”
“遺憾沒有辦法跟你一起畢業……”
董薇薇的這一句話，深深的紮在了柳妍的腦海裏。
直到現在，就算董薇薇都快成為□□了，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麽無論醫院什麽時候，無論別的科室有人或者是沒人。婦科，永遠是全醫院最忙碌的地方。
等到董薇薇和柳妍拿到號碼的時候，前面已經排了幾乎一百多個人。
董薇薇看看四周，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寫着生人勿近四個字，科室內陰氣沖天。一個肚子很大的女人，一邊擦汗一邊跟肚子裏的孩子說話。柳妍說不上是羨慕還是恐懼，竟然不敢再看下去，将頭埋在了董薇薇的肩膀上。
大約等了将近兩個小時的時候才輪到了柳妍的號碼，董薇薇扶着柳妍坐到了醫生的面前，柳妍似乎是有一點點的害怕，緊緊的抓着董薇薇的手不願意松開。
醫生用餘光看了看柳妍，又看了看一邊的董薇薇，“什麽問題？”
柳妍咬了咬嘴唇，把董薇薇的手抓的更緊了，“意外懷孕，想……”
“想打掉。”
“恩。”柳妍小聲的答道。
“以前做過幾次手術了？”醫生頭也不擡，繼續在病歷薄上面寫着什麽。
“我才二十歲……”
“這跟年齡有什麽關系。”醫生從她鼻梁上的金絲眼鏡下面斜着眼睛瞥了柳妍一眼，那一眼說不上來是嫌棄，還是鄙視，反正那一眼是讓董薇薇對白衣天使這個詞徹底失去了幻想。
白衣天使收回了自己的眼神，繼續怨怼着，“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的，知道之後會有什麽後果，早些時候都幹什麽去了。”接着從身邊的小櫃子裏拿出了手術單，随便簽了簽，然後扔在了柳妍的面前。
董薇薇的氣不打一處來，剛一出門口就大聲的說道，“真是什麽環境造就什麽樣的人，怪不得孟母還要三遷呢，白讀了七年醫學了。”
柳妍拽着董薇薇的衣服，示意她小聲點，“你別讓醫生聽見了。”
“我就是想讓她聽到，現在醫院這些人真的是越來越病态了，還什麽天使呢，連一點的人味都沒有。”董薇薇想起了從小就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那些白大褂，真的沒有幾個的嘴臉是可以讓人覺得幸福和安心的。
他們所謂的醫德全部都建立在病人的經濟基礎和社會地位上，也許在醫生的職業規範裏，也算得上是一種高尚吧。
柳妍有些擔心的看着董薇薇，“薇薇……”她不知道董薇薇為什麽今天如此反常，直覺告訴她這段時間一定是出了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董薇薇輕輕的摸着柳妍的肩膀，示意她自己沒事。
她承認自己是失态了，在現在的柳妍面前，她不應該還自私的找機會去發洩自己的情緒。她知道自己完全體會不到柳妍的無助和恐懼，她所能做的只是站在柳妍的身邊不停的笑着，雖然現實已經沒有什麽事情可以讓她笑的出來了。
在柳妍進去做手術的那段時間，董薇薇打出去了一個電話，接到了一個電話。她先是在柳妍的手機裏找到了鄱陽的電話，用自己的手機打了出去。
“你好？”
“請問是鄱陽嗎？”
“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柳妍的朋友董薇薇，我們見過的。”
“噢，有什麽事情嗎？”鄱陽的聲音還是那樣的随意。
有什麽事情嗎！董薇薇聽着電話裏的聲音，越來越覺得可笑，柳妍究竟是為什麽，明明說自己只是玩玩而已，卻還是在這種人渣身上獻出了自己的真心。雖然現在跟他多說一個字都讓董薇薇覺得惡心，但為了柳妍，她的那一點小情緒根本什麽都不是。
“柳妍現在在醫院做手術，你等下有時間過來下嗎？”
“不好意思，我等下約了朋友，沒有時間。” 鄱陽說罷便挂上了電話，留下了一臉錯愕的董薇薇坐在那裏。
“混蛋！”董薇薇氣的差點沒把自己的手機扔出去。
剛挂上手機，手機卻又響了起來。董薇薇看到是媽媽的名字，突然一下頭又疼了起來，用手輕按了一下太陽穴。這段時間一直在忙柳妍的事情，都不記得自己已經到了快要回家的時候，只是越到這個時候，便越不想聽到關于家裏的任何消息。
“媽……”董薇薇拿起電話。
“薇薇，在哪兒呢？”母親的聲音依舊很虛弱。
“醫院。”
“出什麽事情了，哪裏不舒服嗎？”
“我沒事，陪朋友來的。你呢，身體好點兒了嗎？”
“還是老樣子，一直在做理療。媽媽就吃了身體不好的虧，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知道嗎？”
董薇薇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感覺頭越發的痛了起來，“我下周二的車票，大概下午就可以到家。”
“好，媽媽等你。”
“……”
“……”
“要是沒什麽事情，我就先挂了。中午到家，大概晚上才能過去醫院。”
“好。”
母女兩個以同一種尴尬的方式結束了例行的談話。
董薇薇深深的吐了一口氣，每次和母親的電話幾乎都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董薇薇一邊想着，一邊拿出筆，随手在柳妍的書簽上寫下了一句話。
在書上寫下自己的心情，這個習慣跟着董薇薇已經很久的時間了。
剛剛阖上書之後，就看見柳妍坐在輪椅上由護士推了出來，董薇薇急忙的迎了上去，“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董薇薇接過輪椅看着一臉慘白的柳妍問護士。
“沒什麽大礙，大概是因為她很久沒有吃東西的關系，加上剛才出血有一點多，所以有些虛弱。”眼前的護士看起來像是剛剛從學校畢業，還沒有被醫院的那一套醫德所污染，所以很認真的在跟董薇薇講着柳妍的事情，“你回去之後多給她做點好吃的，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謝謝你。”董薇薇用一個大大的微笑給了她病人最初心的感謝。
董薇薇攙扶着虛弱的柳妍剛一走出醫院，一輛車就停在了兩人的面前。
姬封從車上走下來，伸手拉開了後座的門。董薇薇本不想上去，但看到身邊柳妍一臉虛弱的樣子，現在卻也是沒有更好的選擇，便上了車。
至于姬封為什麽知道她們在這裏，那用小拇指都可以想到，剛才董薇薇給鄱陽打電話的時候，姬封一定是在旁邊。
姬封并沒有為鄱陽開脫甚麽事情，一路上也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很周到的照顧着柳妍的一舉一動，很周到的将董薇薇和柳妍送回了家，很周到的出去給兩個人買了适合的晚餐，很周到的陪着陪着柳妍的董薇薇一直到柳妍漸漸的睡着。
董薇薇擡起手看了看時間，“幸好還趕得上，我今天要回宿舍收拾東西。”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姬封說道。
董薇薇拿起了包，看了看在熟睡中的柳妍，心中不禁的感嘆着，“好好的睡吧妍，我們的大學畢業了，我們人生的大學，也該畢業了。”
依舊是黃色的路燈，依舊是忽長忽短的兩個影子，身邊卻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什麽時候走？”姬封看着董薇薇的側影問道。
“下周。”
“我去送你。”
“不用啦，我沒那麽嬌氣，來北京的那天不也是自己一個人。”董薇薇勉強自己笑着，但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我去送你。”姬封用更大的聲音在董薇薇的身邊重複了一邊，仿佛這是不可以退讓的事情。
董薇薇看着姬封略有些認真的樣子，竟有些欣慰，“好，那我确定了出發的時間告訴你。”
“嗯。”
董薇薇本想再多說點什麽，但之後的路，卻始終都沒有開口。
這樣其實挺好的，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愛情，總比在一起之後注定要分手的好。但董薇薇內心裏還是期待姬封可以對自己說點什麽，關于那天阻止她教訓鄱陽的事兒，或是離別的事兒。
“我究竟在期待些什麽呢？”董薇薇似乎有些生自己的氣，将一疊厚厚的書扔進了箱子裏。
從董薇薇進門收拾東西到現在，曉夕一直坐在床上的一角看着眼前翻來翻去的董薇薇一言不發，像是受了什麽委屈的孩子一樣。
“曉夕，這本書是不是你的？”董薇薇指着自己書架上的一本杉本博司的攝影集問道。
曉夕擡起頭看了董薇薇手中的書一眼，點了點，然後又縮在了一起。
“怎麽了？”董薇薇放下手中的書坐到了曉夕的身邊。
“聖安，你真的不打算讀了麽？”
“家裏有比讀書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回去。”董薇薇默默的道，聲音小的幾乎只有自己可以聽見。
“那畢業舞會呢？”
“舞會也不去了。”董薇薇逼着自己擠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哦，對啦。”董薇薇突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麽東西似得，從衣櫃裏拿出了一件包裝精美的禮盒。“這個我本身打算是留到畢業舞會的時候再穿的，現在也沒有什麽用了……我們的尺寸也差不多，你穿着去吧。”董薇薇将盒子遞到了曉夕的面前。
“不行，這是你給自己準備的，我不能收。” 曉夕推脫着。
董薇薇笑了笑，将裙子搭在了曉夕的身上，“那你就帶着我的那份，去盡情的制造最後的回憶吧。看，多好看，也合身。”
曉夕看着董薇薇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麽，竟然心裏一酸，“我根本沒辦法代替你，沒辦法代替你去舞會，沒辦法代替你去聖安，也沒辦法代替你去面對家裏的事情。我……”
董薇薇做到曉夕面前，緊緊将她抱緊了自己的懷裏。
其實自己才是最對不起大家的那個人，明明沒有辦法陪伴大家走完最後一程的人是自己呀！
柳妍不知道，其實這正是董薇薇在她書簽上寫下的話，“請你帶着我的那份回憶，去盡情的燃盡自己最後的青春。而我唯一所能做的事情就是跟你說：對不起，這場青春最後的約會，我要缺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