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五月·下半月

幾個白色的身影從董薇薇身邊跑向媽媽的病房。

董薇薇手裏拿着剛買的午餐，不禁開始擔憂起來，飛快的跟了過去。

媽媽坐在病床上，看樣子并沒有什麽大礙。董薇薇大大的出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媽媽的話，那是……

視線跟着不斷湧進的醫生移到小敏的病床上，王阿姨靠在一旁的牆壁上，手緊緊的捂着自己的胸口，彷佛自己的生命也開始跟着床上的小敏一樣，起起伏伏。

在這樣的地方，董薇薇幾乎天天都可以看見這樣的情形，只是見的多了，人對于什麽東西都會開始感到麻木，同情也是一樣。但當你與你同情的人有了感情之後，那所感受到的并不僅僅只是同情了，因為同情只經過身體，不經過靈魂。

一旁的媽媽在低聲的為小敏祈禱，眼中泛着微微的紅色。

要知道媽媽在還沒生病之前，那可是市裏出了名的老師。自從跟小敏同一個病房之後，總會時不時的教小敏一些東西，兩人一個病房朝夕相處了這麽久，對小敏除了同病相憐，還算是她半個老師。

董薇薇走到媽媽的身邊，俯下身躲到媽媽的懷裏。

媽媽摸着董薇薇的頭，就像小時候她躺在媽媽懷裏纏着媽媽幫自己梳辮子的時候一樣，“沒事的，都會過去的……”媽媽依舊在董薇薇的耳邊重複着相同的句子。

第二天，小敏就被轉到了重症監護室，空蕩蕩的房間又只剩下了媽媽一個病人。

應該是因為前幾天的尴尬還沒有過去，董薇薇和媽媽一天都沒有幾句話說，只是簡單的重複着每天要做的事情。打針，吃藥，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襲來的對于死的恐懼。

董薇薇接到了一個快遞的電話，說有從北京給她寄過來的郵件。

董薇薇站在醫院的大門前，看着自己手裏的包裹，怔怔的發呆。包裹上顯然是曉夕的字跡，裏面是曉夕寄來的一疊照片，照片上還附上了一個信紙，紙上只有曉夕寫下的一句話：替你完成的回憶。

董薇薇将信紙慢慢的疊好，一張一張的翻看着那些本該有着自己的相片。圖片上的曉夕穿的是董薇薇臨走之前留給她的那件裙子，貴氣大方，董薇薇心想自己的眼光果然是沒的說。

一張一張的照片上，董薇薇看到了酩酊大醉的曉夕靠在大家的身上擺出V的手勢，看到了哭的彷佛泣不成聲的柳妍，看到了所有人用盡自己的最後一分力氣在用力燃燒自己的青春，只是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也在……

那是曉夕放到最後的一張照片，上面有些許輕微的折痕，董薇薇幾乎可以想像到曉夕将照片卷成一個團扔進垃圾桶，然後在旁邊思考再三又拿出來拼命鋪平的樣子。他終究還是以她男朋友的身份出席了班裏的畢業典禮，董薇薇看到在雅俊旁邊笑顏如花的白思琪，竟發現自己的心似乎已經沒有了以前那樣撕心裂肺的疼痛。

原來治療傷痛的靈藥并不僅僅是時間，還有比那更大的傷痛吧。

董薇薇拿着照片走在回病房的路上，現在的她只要離開一下下都會擔心這段時間媽媽是不是會有什麽意外。古代有種刑法叫做炮烙，如果說董薇薇的心現在就處在這樣一個痛苦的狀态，應該一點都不過分。她沉浸在手裏那些缺失的回憶的當中，突然聽到路過的花園裏傳來了微微的哭聲，董薇薇覺得這聲音略有些熟悉，便循着哭聲尋了去。

“王阿姨，你怎麽在這裏？”小花園的長凳上，是王淇掩面抽泣的側影。

王淇一愣，像是沒想到會遇見董薇薇。立馬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勉強的笑道，“薇薇。”

董薇薇走到王淇的身邊坐下，“是不是小敏出了什麽事情？”

這個公園是醫院用來照顧醫生的家屬所修建的綠色庭院，每天到了這個時候，都會有一些老人家在公園裏練太極拳，也會有一些年輕的情侶來這邊聊天。

這是從醫院的門口去癌症科室的必經之路，董薇薇看到一對夫婦領着自己的女兒從自己的面前經過，現在這樣平常的幸福對于董薇薇來說都是一種奢侈，不對，應該說是一直是一種奢侈。董薇薇嘆了一口氣，看着旁邊的王淇也在默默的注視着那幸福的一家人，眼圈似乎又比剛才紅了許多。

董薇薇突然想起了那個離開北京之前的晚上，那個告訴她愛是最奢侈的東西的男人，竟然開始有些想他。

“你知道嗎？”王淇看着一家三口離去的背影默默的對着董薇薇說道。“小敏以前也是一個天真快樂，無憂無慮的小女孩，雖然從小我和她的爸爸就分開了，但是我用盡了自己全部的愛去呵護她。不知道是因為我太保護她了，還是父愛的缺失在她心中造成的陰影。”王淇看了董薇薇一下，繼續說道，“小敏高一的時候遇見了一個男生，我本身以為小孩子不懂得什麽叫愛，想着他們在一起陪伴一下高中生活，女兒有人照顧也沒什麽不好，她和那個男生的事情我就沒有多管，誰知道會搞成今天這個樣子……”

“所以小敏生病是因為那個男生？”

“那個男生好像是喜歡上了別的女孩，這孩子從情感上接受不了，很久很久的時間都不說話，也不去學校。我領着小敏去看心理醫生，到了那裏才發現她身上都是被自己用刀劃的一道一道的傷痕，我當時看到……”王淇的聲音哽咽的說不出話，董薇薇拿出身上的紙巾遞給王淇，她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會讓自己覺得無用的可笑。

“謝謝……”王淇接過紙巾，“你媽媽能有你真的很幸福……”王淇擦幹眼淚。“那之後，小敏就一直病着，表面上看不出來什麽，我也就沒在意，心想不過是小女孩的心病，過了段時間等她長大了，想通了，說不定就好了。可沒想到的是，這一拖就是兩年，等再到醫院檢查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是晚期了……都怪我，沒能照顧好她。”

“我一直覺得得抑郁症的人都是天使。”董薇薇看了看照片上雅俊的笑臉，“因為她們擁有這個世界上最純潔的靈魂，正是因為這樣，才不能被這污濁的現實所接納吧。”

王淇似乎被董薇薇的話觸動了，這麽久的時間，她第一次聽到有人可以如此正面的去面對內心深處的陰暗。她不自覺的拉起了董薇薇的手，她即将沒有孩子，董薇薇即将沒有母親，沒什麽人比她們更适合互相安慰了。

“阿姨，其實小敏的痛苦我也一樣經歷過，人總是這樣，害怕去面對痛苦的事情，也害怕去面對那個不堪的自己，所以大多數的人都會選擇逃避。只是我很幸運，曾經有人幫了我。我挺過來了，相信小敏也一樣會挺過來的。”

“謝謝你……”

董薇薇拍了拍王淇的肩膀，将自己口袋裏剩下的紙巾留給她便離開了。董薇薇明白王淇現在多麽需要獨處的時間，就算她需要自己的陪伴，自己也無法再在王淇的身邊多呆了。

其實，脆弱才是一種最可怕的傳染病，董薇薇害怕自己抑制不住心底那即将爆發的寒冷。

董薇薇将照片收好，在回去的路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媽媽病房的門半開着，像是有人來了的樣子。

董薇薇站在門口向裏面望去，一大一小的行李箱旁邊是爸爸寬厚的身影。董薇薇站在房門前大大的出了一口氣，彷佛許久來的壓力都因為那樣的安全感而消失殆盡。

爸爸将瘦弱的媽媽輕輕的抱到了自己的懷裏，讓媽媽輕輕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幫媽媽按摩身體。

董薇薇看着裏面情形，竟不忍去打擾那樣的親昵。只是眼前的畫面讓董薇薇震撼，這個世界上也許真的存在可以超越死亡的愛情。

董薇薇突然很想将這樣的畫面告訴柳妍，但是當她拿出手機打下一段話之後又迅速的删除了。她想自私一下，只将這個畫面保存在自己的記憶裏，在未來的某一天，如果當她對愛情還有什麽疑惑的時候。

她會把這個畫面拿出來，給自己堅持下去的勇氣。

我們總是把時間花在自己并不想要的東西身上，因為就算失去了，我們還可以自欺欺人的對自己說沒關系，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東西。等到花甲之年的時候才恍然大悟，自己不過是一個躲避幸福的膽小鬼而已。

董薇薇慢慢的拉上了病房的門，将自己的心留在了裏面，陪着這個世界上給予自己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