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情
素容很快進來,見狀立馬命小宮女去傳太醫!自己則守在榻前緊握主子的手,安撫道:“太後娘娘您忍着點,太醫馬上就來!”
“那安神湯……可加東西了?”先前飲用時她便嘗出一絲怪甜,但偶爾素容也會加些饴糖,所以她并沒多想。如今想來卻覺得不對。
素容不由得一怔,接着頭搖的撥浪鼓一般:“沒有,奴婢今日什麽也沒加!”
“誰……送的?”
素容都是随主子一同上下早朝,故而湯飲的事不規她管。問了下面,才知今日送湯來的小太監确實是個面生的。
如今便是不等太醫來,溫梓童也篤定自己是中了毒。她恍然記起先帝在時,曾有世外方士煉化了兩粒仙丹獻于帝後,說可補氣血,可解百毒,能在危急關頭保下一命。
于是她立馬叫素容去取。
随後太醫來到,請脈後證實了确系中毒。太醫沒開方子,直接跪在了地上恸哭。溫梓童知道自己八成是沒救了,她也不想難為誰,且讓太醫先退下。
待那仙藥取來,溫梓童便讓人打碎一支玉簪,取出嵌在裏面的一把小匙,将盛放仙丹的錦盒打開。
大約先帝是真将這丹丸當做救命的仙藥了,故而珍藏時格外費心。這也給溫梓童帶來一點期冀,如今不管靈不靈驗,且死馬當活馬醫,總歸不能更壞了。
可是當素容将錦盒打開,更壞的事它就來了……
“太後,盒子裏是空的……”素容兩眼怔愣的看着那錦盒,說好的帝後一人一顆呢?先帝那顆在他病弱時用了,還有一顆呢?
細細找了一翻,素容才發現盒子底還有一夾層,裏面疊放着一封禦筆親寫的遺書。
大意是先帝告訴她,那顆仙丹已在貴妃産子時吃掉了。而皇後也不必感到不公,因為他早已決定在死時留下遺诏,晉封貴妃為皇後。所以獻給帝後的仙丹,給貴妃提前服下并無不妥。
最後還有一句勸慰“朕與皇後相攜八載,縱無于飛之樂,也有共枕之緣。”
“呵呵……”溫梓童苦笑,讓素容将信燒了。
頓了頓,她又伸手指了指梳妝架:“那個黃玉妝奁裏……有塊西域進貢的伽南香,可止痛……”
“是是是,奴婢這就去點上!”跪在鳳榻旁的素容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淚,連滾帶爬的去翻出那香,點好填進熏爐裏。
待她再回鳳榻旁,溫梓童便命她們全部退下。
這意味什麽,大家自然都懂。太後危淺,想體面的走。于是衆婢子哭哭啼啼的退出了寝宮。
溫梓童揩了揩嘴角溢出的血,努力躺正。
床頭熏爐镂隙處升騰出袅袅清煙,香氣熏浸溢散,圍繞着她。漸漸的不那麽痛了,她能靜下來思量一些事了。
沒想到她茍活至此,西宮那位還是不肯放過。既然如此,就讓她靜靜的走吧。
這會兒她才發現,那野菊的香氣似乎也不那麽難聞。
就在溫梓童眼阖了一半的時候,殿門倏忽開了。她以為是哪個不聽話的婢女,費力的擡起頭正想轟時,卻見走過來的是連太後。
“妹妹,你這是怎麽了?本宮一聽太醫的話就急火火趕來了,明明剛剛還好好的……”邊拿帕子抹着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眼淚,連太後邊快步移至鳳榻前,握上溫梓童的手。
“妹妹可還有何話想對本宮說?”說罷又是低頭拭淚。
溫梓童蒼白幹枯的嘴唇,艱難的扯出了個弧度。看來是有人連清靜都不想給她了。
也是,鬥了半輩子,敵人咽氣這出高/潮戲怎能落下?
溫梓童轉了轉眼珠,不動聲色的掃了眼那熏爐,然後按下心中怨懑,開始心平氣和的交待起後事。
東宮下人的去處,墓葬的安排等一應瑣碎,她都事無巨細的交待一遍。偏偏精氣恹恹,說的也極緩慢。
連太後聽着聽着就不耐煩了,她只是想來聽溫梓童說自己有多怕、多痛、多不甘的,可不是來聽個将死之人絮叨的。
溫梓童這是連死,都不肯向她服個軟嗎?
是以她終于起身,清了清嗓子略顯尴尬的說了個鬼都诓不過的脫詞:“妹妹別胡思亂想,且慢慢将養,總有轉好的時候。剛剛本宮來的太急,吓到了陛下,想來這會兒正哭着呢。本宮先回去……”
連太後話還沒說完,便被溫梓童打斷:“姐姐不打算再裝了麽?”
“你……你說什麽?”連太後不敢置信的看着溫梓童。
溫梓童撐着榻沿坐起,她幹笑,“我說,你明明嫉妒我嫉妒的要死,恨不得吃我肉喝我血!卻又總在我面前裝得一副與人為善的樣子,不累麽?”
這會兒她竟覺得氣力恢複許多,說話也不氣短,心道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回光返照?
被個将死之人這樣一激,連今瑤的确覺得沒必要再裝下去了。她回以怪笑:“我裝?整個皇城從前朝到後宮,誰人不在裝?”
“便是你始終認為持中秉正的先帝,他又何嘗不是在裝?”
……
接下來連今瑤說了許多她與先帝恩愛的故事,又控訴了許多溫梓童插足後造成的三人悲劇。最後她笑着問道:“溫梓童,你以為八年來先帝為何不許你孕育他的骨肉?”
“那是因為早在我自甘為他做妾時,他便許下未來只會立我的兒子做太子!”
前面的話溫梓童都全然不往心裏去,直到這句時,她雙眼圓瞪,之後陷入恍惚。
這麽多年,她一直因自己身子虛寒不易受孕,而心懷愧疚。原來無子并非她的問題,而是李桓不許她有?!
難怪,難怪打從成親以來,每逢小日子李桓都會親自送來湯藥。他說那是緩解腹痛的,而她一直感動于他的心細體貼,所以不管這些年來他如何冷落,她都覺得一個能記得她小日子的男人,定是将她時時放在心裏的。
現今想來,那根本就是避子用的!
“呵,死前聽到這種消息,可真是悲哀啊……”可憐她從不曾疑心自己的枕邊人。
“哈哈哈哈哈——”連今瑤失控的大笑,“溫梓童,你這是終于認栽了?”
然而溫梓童卻也不見多惱,她淡然的望着連今瑤,唇角微微勾起,竟道了句:“謝謝。”
連今瑤立時懵怔住,斂了笑意,歪頭斜觑:“你說什麽?”
“謝謝好姐姐願意陪我上路。”
“陪你上路?”難道不該是送她上路?連今瑤不解,卻是只當溫梓童病糊塗了。可是下一刻,她突然感覺到頭有些疼……
她以手扶額,身子竟然晃蕩了下,有些站不穩。緩了緩,她才面色驚恐的問:“你對本宮做了什麽?!”
溫梓童不語,只是雙眼空洞的落在床頭熏爐上。
連今瑤似乎明白了什麽,踉踉跄跄往外走去。難怪溫梓童明知是她動的手,還耐着性子與她絮叨身後事,原來是要拖上她去見閻王!
可氣的是她來時想好好看一出戲,所以屏退了所有宮人,讓她們去外殿候着。這會兒連個能攙扶她的人都沒有。
看着連今瑤跌跌撞撞走出寝殿,溫梓童重新躺下,這回她是真的沒力氣了。她不知那些藥量能不能送連今瑤下地獄,但總歸是給了她些苦頭。
溫梓童正想阖眼,突然又聽到門外一些動靜,她艱難的側頭去看,竟見好容易逃出去的連今瑤又退了回來……
随着連今瑤步步後退,那個提劍抵着她咽喉的人也進入寝殿。
溫梓童錯愕的盯着那人,仿佛見了什麽阿傍羅剎!
而連今瑤則是又驚又懼,她與李玄愆四目相接,泣數行下。鼓了口氣,哆嗦着嘴唇,不甚有底氣的威脅道:“議政王……不得……不得擅入後宮……”
李玄愆回複她的聲音陰森低沉:“連太後所指的君仁臣恭,是在太平盛世。可從溫太後中毒的那刻起,君仁沒了,臣恭也沒了,大燕的太平盛世,自然也不複存在了。”
“你……你這是要反?”連今瑤一個趔趄跌在地上,撐着手繼續拖地後退,一邊又哭笑道:“呵呵,本宮早看出來了,你觊觎那妖後……”
可惜這話的後半已是讓人聽不清了,因為李玄愆的劍鋒一偏,便切蘿蔔似的斬下了連今瑤的一條臂膀!
沒了手臂支撐,連今瑤身子失重,上半身也歪倒在地。她哭嚎着借另一只手臂蠕動身軀,繼續後撤,苦苦哀求:“饒本宮一命……本宮讓陛下認王爺為義父……此後你就是攝政王,整個大燕江山都是你的……”
“啊——”話未及說完,又是生受一劍,她右臂也不翼而飛!這下便再無可退。
連今瑤自知是沒有活路了,一改先前懦弱,放粗嗓子厲聲喝罵:“妖後圈養面首!荒/淫無度!你居然為了這樣一個女人連江山都不要了?!”
“是。”只輕吐這一字,李玄愆便手起劍落,在連今瑤細頸上劃下深深溝壑。
方才連今瑤的聲量足夠高亢,鳳榻上的人也足以聽清。李玄愆緩緩側過頭,睨向鳳榻。
溫梓童已然氣息奄奄,她看了看斷氣的連今瑤,又草草與他對了一眼,之後阖下眼簾,玉臂垂落……
目送她去,李玄愆雙眸緊閉,淚落成行。
溫梓童一直以為人死便如燈滅,不會再有半點餘烈。直至她的游魂高高浮于半空,親眼看着那個男人步步逼近鳳榻,擁她屍身入懷,她驚呆了……
這屋裏只有他一個活人,和兩具屍體,他斷沒有繼續作戲的必要。
所以,他是真的……
不及再想下去,溫梓童便想起那個熏爐!于是她大聲喊:“出去!快出去!”
“那香有毒!”
……
可她喊的嗓子快啞了,他也沒任何回應。他根本聽不見一個游魂歇斯底裏的吶喊。
最後溫梓童被一束光捕捉,而後灰飛煙滅。
李玄愆仍舊緊緊抱着她的屍身,良久後,附她耳畔說了句:“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