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平懷瑱深知,此間線索千絲萬縷,恐怕皆與這王府脫不開幹系。
王妃為何可預知後事?為何助他?那王府裏又是誰要害他?
如今他足不可出旭安殿,然于心中所惑,絕不可置之不理,否則攸關性命。
禁足當日皇後來看過一回,平懷瑱屏退四下向皇後道明心中不解,只見得皇後眸露驚詫之色,險些摔了手中瓷盞。
不過轉瞬之際,皇後已平靜如初,輕描淡寫帶過這話:“王妃自來疼你,幫你是在情理之中。你莫多想,今次之事錯不在你,你父皇所作所為不難看出仍對你有心偏袒,你只待養精蓄銳,再好好地給那些陰險小人長長教訓。”
皇後顧左右而言他,平懷瑱擰眉望着她,實屬不甘:“母後可知,為何王妃能聽得此事風聲?”
皇後心慌難抑。
她豈會不知,偌大一個王府,若有人與六皇子一黨同流合污,那麽除了承遠王本尊,還能有誰可有這般能耐?
承遠王憎惡平懷瑱自是情有可原,可她不能說,她只願平懷瑱永遠都不知曉身世,不會被這荒唐關系給擾亂心智,她要他幹幹淨淨地當這嫡傳的儲君,以皇後之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登上帝位。
“母後……”
“罷了,”皇後站起身來,“你且好好靜心休養,本宮與你舅舅自會替你謀劃。瑱兒……母後要你神鬼不侵。”
皇後起身離去,平懷瑱躬身拜送,擡頭望着無人門庭,唇邊帶着苦笑。
替他謀劃,神鬼不侵。
若是神鬼不侵,雲鶴二老又何至于慘遭毒手!
從前過往是他溫和過頭了,皇後與趙珂陽竟也未料到對方會有如此殘忍的後手,才給了他人占據上風的機會。
皇權紛争,他若不懂,皇後又如何不懂?如今他不再年幼,太子便不可再是那個和善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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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步步學會如何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更要步步弄清皇後有心隐瞞之事,究竟與他有着怎樣的幹系……
京中承遠王府,驟然變得詭怪起來。
王妃不知做錯何事被罰困寝院之內,世子平溪崖尚可如舊出入學堂,卻不允與母妃相見,氣得小孩兒天天繃着張臉,脾氣大到對着承遠王也敢橫眉冷對。
平溪崖一貫與承遠王不親,鮮少喊一聲“父王”,幼時倒不是不喊,而是回回喊了,總會被承遠王拿眼冷睨着,次數多了,小孩兒便不再拿他當個父親。
對平溪崖而言,承遠王不是爹爹,而是這王府最大的主子。他年紀尚幼,萬事不懂,只能隔着庭院望着母妃緊閉的寝室房門,抿唇瞪着那些看守在外的侍衛,恨恨地想,總有一日他要自己做這王爺,做這府裏最大的主子,讓誰也不能欺負了母妃。
承遠王妃茶飯不思,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婦人,唯有不吃不喝來逼急承遠王,賭他心裏最後那點對宏宣帝的敬畏。
不過兩日過去,承遠王果來看她。
夜深人靜時,承遠王坐在桌旁望着王妃憔悴的神色,見她兩日不肯進食,确比從前少了幾分靈動風韻,然绛唇彎眉,眸若星河,十數年過去,仍同初見她時相差不得太多。這個女人,大抵是真可攝人心魂的。
沉默着望了片刻,承遠王妃擡起眼來望回他面上,話裏含刺:“王爺這般關着我,便不怕皇上來了嗎?”
“皇上若是來了,你在這屋裏端端等着,豈不正好?”承遠王嘲諷笑道,“待他來了,正好把你那日窺得之事告訴他,說那兩人皆是為我所害,我與六皇子勾結,要易了儲君的位,讓他這皇帝好好治治親弟弟和親兒子的罪。”
“你這瘋子,”王妃氣得咬牙切齒,似要咬碎他的骨骸,“你當真以為皇上不會治你嗎?”
“他當然會,”承遠王無甚所謂,倒是當真無所介懷一般,“我倒也期待不已,想瞧瞧這道貌岸然的好兄長,會為了那野種如何處置我。貶為庶民也好,砍了腦袋也罷,我只看他是否半絲兒愧疚皆無。”
承遠王妃忽覺背脊發涼,可怖之極。
這不懼死之人最是可怕,行事不畏後果,不計代價。承遠王是恨極了平懷瑱,他想要平懷瑱死,從前是沒有機會,眼下有劉尹出現,正好如他所願。
“你說,他治我那日,我将你二人醜事公之于衆,世人是信他還是信我?當今太子竟是承遠王妃親子,如此一樁大事,能傳唱多少個年頭?”這人陰恻恻笑起來,說着又面色一沉,狠狠道,“我若對你沒了最後一絲恻隐之心,你便等着名留青史。”
“恻隐之心?”承遠王妃好笑地看着他,從床榻旁起身緩步行近,渾身微微抖着,走了幾步,驀地伸手搭上腰間,竟對他寬衣解帶起來,“你若對我還有心,十幾年來如何碰也不碰我?你來……”
承遠王攥緊手中茶杯。
輕盈衣料一件件解落在地,王妃仿佛毫無廉恥之心,邀他共享歡情,嘴裏卻嫌惡地笑道:“你看看你,哪有什麽恻隐之心,你隐瞞至今,為的難道不是你那點兒可憐的顏面麽!”
“砰——”
瓷器破碎聲響起,承遠王再難佯裝淡然,用力砸碎茶杯,又不得解恨地将桌上瓷具盡數掃落在地。破碎瓷屑自地彈起,滑過王妃裸露在外的纖白腳踝,留下一道血痕。
王妃渾然不覺疼痛,麻木地看着他。
室內一時死寂無聲,承遠王扶桌而立,雙目猩紅,看她良久後甩袖離開,只留有一言。
“你莫逼我魚死網破。”
寝門被砸出重重一聲響,承遠王妃周身一顫。
片刻後有婢女跑進房中,棠梨嘴裏溢出驚呼,慌忙上前撿起衣物,胡亂往她身上攏。
承遠王妃被扶坐回床畔,腳踝上的細小血珠至此才淺淺地滲出些許。棠梨半字不問,只尋來藥膏替她塗抹,将滿地碎瓷收拾一淨。她看着棠梨如故動作,想起這些年來她與承遠王并非初次争執到這般境地,卻着實是初次聽他惱羞成怒地說出“魚死網破”的話來。
可事到如今,還道何魚死網破。
平懷瑱處境格外艱險,她一介女子,不求權勢,只知旁人顏面、安危皆比不得兒子平安。承遠王行的是一條不歸路,他非要置平懷瑱于死地才肯罷休,又有何資格再說魚死網破?
這人怕是留不得了。
與其兩敗俱傷,不如盡早将之抹殺。她要平懷瑱安穩一生,不只是要他稱帝之路平順,還要他聲譽清白,不會如承遠王口裏所說那樣,成為世人眼裏的野種……
承遠王妃心頭頓生一念,愈想愈是害怕,禁不住蜷在床頭。棠梨見她戰栗不止,心急地靠上前去,未及開口詢問,陡然被她用力捏住雙肩。
“王妃?”
“棠梨,你……”承遠王妃死死地盯着她,眼裏是前所未有的祈求,寸寸湊近,顫抖着在她耳邊道出幾句話來。
棠梨大驚失色。
“王妃不可!”
“我已別無他法……棠梨,我如今被困府中,唯可求你,替我尋來此物……”
棠梨頭皮陣陣發麻,把王妃無助模樣看在眼裏,看了許久,終不忍相拒,颔首答應下來。
王妃手掌一軟,自她肩頭滑落,乏力地合上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