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何瑾弈躺至日暮黃昏,期間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醒時平懷瑱還将手臂牢牢鎖在他腰後,箍得太緊,也難怪周身酸硬麻木。盡管如此他仍舊不舍妄動,平素此時早該出宮去了,今日卻寧可晚歸也要平懷瑱再多睡上片刻。

平懷瑱尚無轉醒之跡,而何瑾弈已然歇夠,再難入夢,便就着這極近的距離仔細瞧他,越發瞧軟了一雙眸,想上回與平懷瑱同榻而眠,還是去年末時生辰前夕。如今兩人再相依偎,心境不盡相似,多出無數缱绻。

何瑾弈緩緩将手上挪,撫到平懷瑱面上,掌心溫熱。

不過眨眼之間,那手背忽被覆住,平懷瑱睜開眼來,眸裏還裹着幾重困倦未醒的迷蒙,身子卻已依了上來,綿綿吻到唇角。

這一吻初時細緩,只作淺嘗,到後來愈漸纏膩,難舍難分。

何瑾弈被他寸寸壓在身下,微合的雙眸在某一剎倏然睜大,渾身一顫,臉紅至脖頸,忙不疊将人推開。

平懷瑱閉眼捂額,無奈笑着扯過一旁的錦被把**蓋住,氣息尚難平靜,倒是徹底清醒了。

何瑾弈整顆腦袋嗡嗡作響,羞得不敢正眼看他。

情愛之事從前不曾想過,自幼聰穎絕倫之人,在此一面上反倒顯得分外晚熟,年過十五竟連初潮都未有過。方才被平懷瑱那般熱情地貼着,何瑾弈原還一頭霧水,待到明了,自然羞愧難當,驚慌不已。

平懷瑱心說是自己錯了,一時不查将他吓成這樣。想了想轉過身去,見何瑾弈不躲才重新湊近一些,帶着安撫小聲哄勸:“瑾弈莫急,我絕不迫你的。”

何瑾弈胸膛裏一顆急跳心子漸歸平靜,抿了抿唇,不知如何應他這話。

平懷瑱握住他的手,極慢地觸到唇邊,親了又親:“只是瑾弈萬不要驚懼,我想好好與你親近,好給我循序漸進的機會。待到哪**肯點頭,我才與你……”

平懷瑱話未道盡,何瑾弈卻全都聽懂,指上癢癢的觸碰仿佛一下下撓在心上,他既不知該往哪兒逃,又不敢望過去,只好忍着羞恥颔首,好令自己被放過。平懷瑱低笑松手,循規守矩地躺回原處,兀自平息了一會兒,見何瑾弈許久不動,便問:“瑾弈不若先行起身?”

“我這處,還需纾解一番。”

語罷一陣靜默,何瑾弈愣了半晌倉促離榻,走前不忘給他垂好簾帳。

平懷瑱獨在鋪中笑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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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不是親眼看着,但何瑾弈腦中卻能滿滿現出平懷瑱自渎模樣,直想得面紅耳赤。他躲在殿外,逃了出來可不知還能往哪兒去,只覺得即便是要離宮回府,也該同平懷瑱道上一聲才走。

無可奈何之下只好等着,等了一會兒,好容易等着平懷瑱出來,殿門方一打開,何瑾弈便被拉了進去。

平懷瑱擁住他笑,只字不提方才之事,僅道:“青龍之型尚需修繕,成畫後還望你品鑒,不過時辰不早,入夜前怕是完不成了。瑾弈今夜留下來可好?不如就在這殿裏與我一道用膳,再伴我作畫。”

何瑾弈聽罷猶豫,換作以前,他定然果斷應允。然而今時不同往昔,他與平懷瑱不再只有兄弟之誼,同榻過夜難免似方才那般令人情難自已……

“瑾弈若不願也無妨,我待你明日進宮,再來品評。”

平懷瑱不忍他徘徊,何瑾弈聞言擡首,将他面上一絲失望之色入目,當下神使鬼差地點了點頭。

平懷瑱頓感歡喜,令人去何府帶一聲話,又命廚房備好酒菜。交代之迅速,令何瑾弈反悔不能,如同被牽着鼻子走,索性随他去了。

從昨日黃昏起,除了一碗魚湯,平懷瑱算是餓了整日,白日裏何瑾弈也不曾用過午膳,兩人皆胃口大好。美酒佳肴下肚,何瑾弈便忘了心中赧意,飯後與平懷瑱散步消食,往禦花園中走了半圈。

歸來已是涼月初升,何瑾弈喚蔣常遣走殿中宮婢,不留人伺候,親自為平懷瑱洗筆研墨。

長畫已有七分氣魄,其實龍身已成,單一看去,青龍淩駕天地,莊嚴無比。然何瑾弈一杆妙筆将九天雲彩繪得太過恢宏,兩相對比之下,難免教人看出些喧賓奪主的味道。

平懷瑱心知畫中青龍當為更加出彩一重,腹中已有奇思,于是佐以礦物原色,取石青與石綠,細細罩染龍身。

新色鮮豔奪目,光彩照人,脫俗之際頓令龍身躍然層雲之外,精妙絕倫。

何瑾弈萬沒料到他竟想到了這樣的主意,驚訝看着,越發露出笑容。

“這些天來日也思夜也想,可算令我想到如此一招,瑾弈覺得如何?”

何瑾弈贊不絕口:“妙不可言。”

“你這樣說了,那便是真好。”

平懷瑱安心擱筆,至此畫成。

祭祀之期近在眼前。

當晚入夜,平懷瑱果不逾矩半分,僅将何瑾弈微微攬着,低低說上一會兒體己話便同他睡去。何瑾弈安穩入夢,夢中有巍峨雲海,太子身騎龍首,背倚龍犄,騰雲駕霧間穿行天地。

夢中之景太過美好,以至他睜眼一霎尚自回味無窮,唇角含笑。

他信山川河流盡在太子之手,終有一日,必萬民歸心。

三月之初,晴空萬裏。

時值先皇祭禮,宏宣帝率皇戚重臣起駕離宮,浩浩蕩蕩前往京郊皇陵。

皇陵寶地落址京南仙钏山,古時神話傳說中,王母下凡游歷,路經此地,曾遺失金钏一只。此钏自此與山脈相融,山中生長出棵棵楓樹,遍山赤金,如王母仙钏通體泛光,如火灼眼。

眼下尚在季春,楓葉多是翠綠如碧的顏色,唯有少許幾簇新枝火團似的發了芽,蔓向天際紅日,紅綠相接,陰陽相協,更襯得仙钏山錦天繡地。

皇陵坐落山巅,承日月精華,福澤子孫後世。

宏宣帝自山腰處落辇,徒步登頂,諸臣莫不敢不從,皆加以效仿。好在晨陽普照,清風徐徐,如此氣候不易感勞累,且可賞盡周遭美景。

平懷瑱随行隊中,于上風位回首瞰去,在人群中一眼瞧見何瑾弈,正随父親拾山階而上。隊中還有靈光寺高僧攜弟子同來,平懷瑱回身前行,心有所思。身後六皇子端着副志得意滿的神态,其旁太監手捧畫軸,以一層錦布仔細裹着,不知裏頭可真是藏有一只猛虎。

倘若确能如他所料,那麽屆時群臣當前,佛音在耳,先帝陵前忽而殺出白虎一尊,豈不好看極了。

平懷瑱暫且不動聲色。

此路約莫行了兩炷香左右,日頭稍高,衆人沿道上來周身略微起了薄汗。

欽天監天文官早前夜觀天象,測準吉時,待時辰一到及時啓禮。宏宣帝攜妃嫔皇子宣祭辭,敬香煙,壇下群臣俯首作拜,這一拜下去便許久不得起身。群臣靜谧地伏在山頭之上,靈光寺住持披袈上壇,盤腿落座蒲團中,誦經祈福。

木魚聲清脆入耳,山中偶有鳥鳴,除此之餘,唯剩壇旁靈火燃烈,間或迸發出幾點輕響。

平懷瑱高立臺上,側目看了看何瑾弈,心中憐惜,只念着經文能誦得快些。可越是急切,反倒越覺漫長,不知過了多久,那高僧終才止住手中動作。

木魚戛然而止,住持緩緩起身,轉向宏宣帝一拜。

“平身。”

宏宣帝擡手,衆臣謝恩起身,平懷瑱瞧見何瑾弈一切如常,扶了扶身側父親。正自走神間,蔣常往前近來半步,托高手中卷軸,他斂下神思收回視線,轉向宏宣帝行近。

“父皇,為賀先帝陰壽,兒臣作青龍神相一卷。四象之首,青龍現世恰如朗日普照,春澤萬物。兒臣但以青龍之尊敬先帝之德,願先帝福澤綿延不絕,萬世不衰。”

身後蔣常作勢展畫,又兩名宮人連忙行上前去,一左一右将畫軸向兩側打開。

雲中神龍躍然紙上,龍身礦色被豔陽打得微微炫目,青龍好似活了一般,正騰雲駕霧,翺翔四野。

宏宣帝大加贊賞:“好!太子筆下功夫大有精進。”語罷朗聲作笑,龍顏極悅。

皇後早知太子為祭祀一事耗費心力,于宮中潛心繪畫,卻不知他竟作下了如此精湛的神相圖,當下也瞧得格外歡欣,有意附和道:“太子有心了,本宮聽聞太子為作此畫,連夜以來挑燈不眠,實屬用心。”

宏宣帝聞言颔首:“太子至孝,不過熬夜傷身,你值此年紀,正當注重身骨,莫在少年時候傷了精氣。”

“兒臣謝父皇體恤,定牢記在心,不令父皇母後擔憂。”

“嗯,”宏宣帝目光仍欣慰地凝在畫上,“你筆下神龍至仁至靈,便獻于先帝陵中,護天下臣民安泰。朕要将随身的玉骨山河扇賞賜于你。”

後幾字一出,平懷瑱霎時喜上眉間。

座下何瑾弈亦在瞬間露出深深笑意,眸裏盈盈地湧現數重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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