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姑娘委屈的樣子楚楚可憐,就是鐵石心腸也能叫揉碎,何況冉至這種看不得她難過的人。
“你別哭了,我信。”冉至的聲音溫溫柔柔,跟上輩子如出一轍。
符念念一滞,他忽然覺得冉至像個兔兒,平時溫文爾雅,一看到女孩子哭就會手足無措,連哄她的樣子都乖巧可愛。
他簡直像個寶藏,符念念越發遺憾,自己上輩子怎麽可以欺負這樣的寶藏?怎麽可以讓蘇暄在朝堂上鉗制他?
她不由得暗暗決定,這輩子,必須要護好他。
冉至又說,“至于同床共枕的事……”
符念念看到自己毫不顧忌搭在冉至身上的手,總覺得眼前的場景忽然就多了點故意勾引的意思。
冉至上輩子碰都沒碰過自己,現在不會覺得她是那種随随便便的蕩/婦吧?
符念念連忙雙手一松,“念念不敢有非分之想,能留在少傅身邊便已經心滿意足,今夜我即刻搬去貴妃榻上。”
冉至笑意不減,自顧自先一步到榻邊,“明日我叫人帶你的貼身的婢女來,至于這木榻,你還是不要睡了。”
他的容貌溫潤如玉,笑起來更是人間極品,“今日我會留下,如此,總算是能安歇了?”
符念念愣愣點頭,看着冉至放下隔在床榻之間的簾子,才自行安歇。
半晌,她攏攏被子,将整個身子蜷在一起。
上輩子冉至對她也算照顧,他給過符念念很多,除過愛意。故而符念念怎麽也不會想到,最後把她從雪地裏抱起來的人是冉至。
她覺得自己也許忽視冉至太久了,連冉至心裏究竟在想什麽她都不知道。
符念念又轉而想起喜帕被掀開時撞入她眼中的冉至,眉目含情,謙遜随和,仿佛耀滿了一屋子光。冉至笑着的時候格外儒雅,他也常将笑挂在臉上,少有女子一見之後不對他傾心。
上輩子欠的,這輩子她一定要還。
倦意漸漸上湧,均勻的呼吸聲從簾後傳來。
冉至從榻上起身,撩起簾子緩緩走到床邊。他臉上早已沒了方才的溫和,淩厲的目光徑直落在符念念身上。
雪天裏的小姑娘已經變了,她變得善于逢迎,還學會了撒謊,冉至不用想也知道這些年她受過多少罪。
冉至的眸中染上一抹哀色,但是還好,從今往後,符念念不必再受罪了,他會為符念念遮風擋雨。
夜色深深,符念念輕抖,像是做了個噩夢。
符念念夢到蘇暄揮刀朝自己砍過來,于是一驚就醒了。
坐起身來的時候天還沒有大亮,她又從縫隙裏望望簾子那邊,只見人去榻空,冉至已然起床上朝去了。
符念念擦擦汗,長出了一口氣。
還好,只是一場夢。
緊接着有人挑起簾子,“夫人,我叫茉莉,是來伺候您梳洗的。”
茉莉對符念念解釋道:“少傅今日早朝,吩咐我來伺候夫人,夫人梳洗過後便可去同長輩們請安。”
茉莉個子高,長得細細瘦瘦,總像是一陣風就能将她吹跑。但上輩子她在符念念身邊一直伺候得很盡心,如今看到茉莉,符念念多少定了些心下來。
見符念念點頭,茉莉便端着水到床邊,替符念念仔細整理起來,另一邊又替她講冉家的關系。
其實論起冉家的關系,符念念是再清楚不過的,上輩子的家長裏短也足足讓符念念喝了一壺。
冉家滿共四房,冉至雖是個晚輩,卻是長房拿事的,和其他幾房長輩的關系十分微妙。
先首輔冉敬臣共有四子一女,然而長子和長女早逝,除過靠年紀熬出頭的二房,三房四房都算不上出息。縱觀之下,冉至處處都壓幾位叔叔一頭,諸房面上和藹,心中一直不爽利,大都想着給大房一星半點錯,而後再小題大做對冉至發難。
上輩子符念念簡直給他們創造了無數契機,給冉至造成了無窮無盡的麻煩。
她不禁輕輕嘆氣,既然決定還冉至的人情,那就從替他擺平這一大宅子人開始吧。
這次要去給這些長輩請安,符念念必須得格外小心,更何況她還要去面對四房的那位夫人。
也就是符念念的嫡姐符莺莺。
她和本要嫁給冉至的符燕燕同母嫡出,錯嫁之後對符念念算得上恨之入骨,上輩子明裏暗裏給符念念找了不少麻煩。
“夫人?”茉莉輕輕叫道。
符念念這才回過神,後知後覺應了一聲。
“今日見長輩,您要不要穿戴隆重些?也顯得對長輩尊敬。”茉莉又問,“陪嫁首飾裏有一套赤金頭面,正适合這樣的場合。”
“只戴些通花絹草,不失禮數便好。”符念念心下知道那些貴重首飾自然都是符夫人精心替符燕燕掌眼的,冉至不退親已經是萬萬大吉,她若是戴這些首飾招搖過市,那就是自尋煩惱。
上輩子符莺莺打落那些頭飾時,差點把符念念的頭發一并拽下來。後來還是冉至出面,事情才算是堪堪平息。
茉莉按照符念念的話很快替她绾發插花,符念念略施粉黛,銅鏡中便映出個秀麗端莊的佳人來,而素淨的衣裙和頭飾越發襯得符念念皎若明月舒其光。
臨走之前,符念念又望了屋裏一眼,趁着茉莉不注意,把果盒裏用來削皮的小匕首塞進懷裏。
主仆兩個穿過幾進院落,就到了冉府的主屋。冉至錯娶不是小事,原本嗡嗡嘤嘤的衆人見符念念進來,頓時沒了聲。畢竟這大夫人該不該認,誰都說不出個定數。
驟然出現在屋中的符念念只做了簡單的打扮,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冉家衆人的視線難免紛紛落在她身上,有好奇,也有羨慕。
“昨夜府中是不是沒有點燈?什麽臭蒼蠅爛蚊子都飛進大房了。”一邊的符莺莺先調笑一聲,語罷又狠狠剜符念念一眼。
符念念見狀,徑自俯身行禮道:“蒼蠅蚊子擾人清眠,可昨夜念念與少傅房中吟鬧……故睡得遲,倒也未曾注意……”
說到這,符念念故意滿臉嬌羞地低頭,連忙又跟上一句:“早晨耽擱了給各位長輩請安,還望原宥海涵。”
她這一番話說得恭恭敬敬,意思卻很通達明了。
冉至與她昨夜已經行好,退親是無稽之談。否則冉家失了氣度,回頭再讓言官拿捏一通,誰知道又會出什麽意外?所以現在無論這些人願不願意,她符念念的冉夫人都是做定了。
符念念看着雖還滿臉擔憂驚懼,可她一句話就斷了符莺莺最後的那麽一點念想。符莺莺她的臉色越發難看,又無法發作,只好坐在邊上不正眼瞧人。
符念念也不見外,上去便叫“四嬸”。
本還想看符念念出醜的符莺莺莫名來了股別扭勁,愣是吱不出聲來,弄得自己失了禮數。還是四爺冉茗客客氣氣趕着回話,才沒讓符莺莺丢更大的面子。
一一問過長輩,符念念才不緊不慢落座,她昨日雖餓了一天,但還是吃得慢條斯理。先喝掉一小碗仔姜烏雞粥,又小口吞下兩塊穰松卷,看長輩們開始陸續離席,她才擦擦嘴放下手中的小勺。
符莺莺一擡眼,便正對上符念念平視的目光,符念念滿臉的委屈模樣,她卻沒給這個妹妹什麽好臉色,轉而起身離開。
“茉莉。”符念念見符莺莺離開,這才回過頭,“咱們也走吧?”
符莺莺心裏吃火,一路走得步履生風,身邊的婢女跟得相當不容易。
待到進了院子,她才見符念念緩步往她這來,符莺莺嘴邊霎時傳來一陣冷笑,“喲,我當是誰呢?你這是做筏子給我瞧來了。”
“念念不敢。”符念念恭敬道。
“我從前倒是小看你了,沒想到你還有這等瞞天過海的本事。”符莺莺徑自坐下,“你這一招玩的可是爐火純青,我和母親替燕燕忙前忙後,沒想到是為她人做嫁衣裳,好啊,我們符家的人真是好極了。”
“人人都覺得覺得是念念從中作梗替三姐婚嫁,可念念當真是冤枉的。”愁容頓時爬上她嬌俏的臉頰,她連說話似乎都有些哽咽起來,“念念想嫁的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我等他七年了,還怕再等些年頭嗎?念念以為姐姐該再清楚不過的。”
“你少在這裝模作樣。”符莺莺愣了片刻,又很快回過神來,“蘇暄算個什麽?他一個曾經充軍煙瘴地面的庶人,整日裝神弄鬼,如何能和少傅這樣的閣臣相較?誰是明月誰是塵泥,難道你心中沒數?”
面對符莺莺的诘責,符念念沒了後話,徑自從懷裏将小匕首拿出來。
符莺莺一驚,剛要呼救,便見符念念轉而把匕首依柄放在她面前。
符念念的眼角已經掬上盈盈淚水,她皺着眉頭滿臉委屈,“念念不過一個庶女,豈會不知搶奪三姐夫君是何後果?念念怎麽會傻到與夫人和兩位姐姐為敵呢?”
“誰知道你跟你那個狐媚子娘學得都是什麽東西。”符莺莺冷哼。
符念念的眼睛紅紅的,看着真摯又可憐,“念念從來沒有動過這等心思,也沒這等神不知鬼不覺的本事。只怕有人看不得三姐嫁入冉家,拿我壞你們好事,最後還能免得引火燒身。”
符念念此話不假,看不得符燕燕好的,确有其人。
英國公府雖不及冉家大門大戶,裏面的小九九還是不在少數。老英國公嫡子早逝,所以襲爵的符堇千是位庶子。故而嫡出的幾位向來和符堇千不和,這在英國公府不是什麽秘密。
“姐姐若還是不信念念清白,索性一刀刺死念念算了,念念才疏學淺卻也知道做人要光明磊落,我不願背這莫須有的罵名。”符念念濕漉漉的眼中透出幾分倔強。
符莺莺一聽符念念這樣說,心中也有了計較。
憑符念念這麽一個無依無靠的庶女,怎麽能不着痕跡地頂了符燕燕?可如果是符堇千這個國公爺出手,那要做到這些便是輕而易舉的事。
符念念看符莺莺換了臉色,便知道懷疑的種子已經紮根,她一把抓起刀往自己身上刺:“念念就算去死,也不敢和姐姐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