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漪鶴館為了應符念念的約,這一日直接将門關了。

符念念總算是見到了老高夫婦,歲月已經讓他們與符念念幼時記憶中的模樣大有不同。但他們依然能很快認出符念念,甚至要相互扶持着給符念念下跪。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當真是把符念念吓了一跳,她連忙阻止了夫婦兩的行為,複又掏出先前挖出的那塊玉牌給夫婦兩個辨認。

“高大叔,漪鶴館和我娘究竟有什麽關系?”符念念一臉不解。

老高于是慢慢訴說起早年的往事來。

“不知小姐有沒有聽說過‘玄陵先生’?”

符念念細細回憶一陣,早些年是聽過這個名號的。玄陵先生乃是京中負有盛名的琴師,當年為聽他奏一曲而豪撒金錢的文人墨客閨秀小姐更是不知其數。

如今的漪鶴館正是當年玄陵先生彈曲兒的地方。後來玄陵先生驟然隐退,從此漪鶴館也沒落下來,久而久之只能靠賣門面維持着,成了如今的模樣。

符念念皺了皺眉頭,“那這位先生,究竟去了哪?”

“先生只是個名號。”老高嘆了口氣,“技驚四座的人其實是夫人,連這漪鶴館也是夫人的自夫人走後這裏一日不如一日,只能這樣勉強維持,是我對不住夫人。”

一個女子在這種場合本就是多有不便的,何況譚詩韻的相貌還不落凡響,很容易招人惦記。故而譚詩韻才會化名先生,待人接物的事全都是由老高來出面應付。然而萬事總有意外,也就是那之後,譚詩韻入英國公府做妾,自此京中也沒了玄陵先生。

高大娘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被高大叔擋了話。

“這漪鶴館是夫人的,我們只是受夫人托照料着,如今小姐既然找來,如何處置合該歸小姐決定。”他說着将符念念引進一間屋子,開門時還刻意扇了扇灰,顯然是多年沒有打開過。

這屋裏存着母親以前用過的東西,館裏的小二又擡上來一張古筝,面板發亮,是有人精心上過油的樣子。

“這是夫人的琴。”老高叫人把秦擱在屋子裏,“我時常上油,調弦,如今琴還是好好的。”

符念念摸了摸琴弦,輕輕一撥就像鐘磬玉盤,餘音繞梁不絕,是難得的好琴。她幼時從未聽母親講過這些,如今見到,腦海中卻頓時能夠浮現出母親撫琴的畫面。

符念念一滞,萬千思緒頓時全都湧進了她的腦海。符念念的母親是老英國公的第三房妾室,父親還在世時,符念念也曾是老英國公的掌上明珠,可是父親一過世,一切就都變了。府中以符夫人為首的一衆女眷,都嫌怨譚詩韻身份低微,動不動對符念念污言穢語相向。

她本以為是符家人侮辱母親,原來母親當真是他們口中的“琴伎”。難怪母親會彈琴卻從不願教她,有一次鬧急,符念念挨了打,母親又垂淚對她說這些都是不入流的微末功夫,而符念念是英國公府的小姐,不該學這些。

供人玩樂的戲子琴伎天生就是卑賤的,即便有人願意為了聽玄陵先生彈一曲而揮金撒銀,可他們卻未必會将這個彈琴的玄陵先生看作和他們一樣的人。

母親是不想符念念和軟軟受到自己的拖累,處處遭人白眼。

可是母親偏偏又留了玉牌讓她找來,想來是怕自己身後,符念念和軟軟會被符家掃地出門會無處可去,這樣漪鶴館好歹也算是個容身之處。

“小姐如今……”高大娘臉上隐隐有些擔心,“小姐既然找來,是不是府中有了什麽變故?”

符念念搖搖頭,又道:“尚未,可變故早晚會有的,到時候也許真的會無處容身。”

“那小姐快快搬來吧?小公子可還好?”高大娘皺皺眉頭,“夫人和……夫人對我們夫婦有救命之恩,我們夫婦定然會好好照料小姐和小公子。”

“現在還不是時候。”符念念抿抿唇。

她發現了高大娘的話茬,也發現了老夫婦還瞞着些什麽事情,可她沒有急着追問。

眼下漪鶴館是靠着以前的家底撐着,可這樣誰又知道能維持多久?

“能不能變賣漪鶴館?”符念念鼓了口氣,“高大叔高大娘勞苦功高,變賣之後所得的銀錢分你們一半,可否?”

“小姐,漪鶴館不能賣。”高大娘連忙阻止。

“為何?”符念念疑惑。

眼見無法隐瞞,高大叔也只好和盤托出。倒不是兩個人舍不得賣,只是這漪鶴館當年是四個人一道兒買下的,譚詩韻之所以還要老高夫婦打理這,大抵為的就是等另外三個人回來。

老高夫婦并不是譚詩韻一個人救的。

那時與譚詩韻攜手比翼的還有一位容公子,是他們兩個救活了在逃荒途中差點餓死的老高夫婦,至于這位容公子是何許人,譚詩韻生前沒有細說過,老高夫婦也說不清。後來也是容公子帶着妹妹和另一位姑娘一同湊錢買下了漪鶴館,譚詩韻這才能用玄陵先生的名號在京城裏揚名。

早些時候四個人的關系十分親密,常常在漪鶴館聚首。可是自京中遭逢奉宮政變之後諸多紛擾,這些人是誰,他們去了哪?老高夫婦都說不上來。

他們只知道,譚詩韻總是說要等那幾個人回來。

這些人就是母親的至交嗎?他們應當都是貴胄子女吧?他們一定都是在奉宮政變中受到了牽連,母親才會一直在這裏等着他們回來。

至于奉宮政變,符念念上輩子就十分清楚。畢竟蘇家之所以會遭受滅頂之災,全都是拜這場政變所賜。

如今在位已七年的順貞皇帝乃是先皇弘德帝的兄長,早先弘德皇帝在位時,一直重于國事,故而只有一個兒子,是為太子。可惜太子體弱,積病而亡,弘德皇帝心中郁憤,竟也病來山到,眼見得就要撒手人寰。

然江山不能後繼無人,時為晟王的順貞帝于是在心腹的應和下發動政變,自己登基,将時不久矣的弟弟立為太上皇。

可惜無巧不成書,弘德皇帝偏偏又病去如抽絲,硬生生挺了過來。

朝中不可能有兩個皇帝,已經登基的順貞皇帝自然不願将皇位拱手相讓。但是弑弟殺君的名聲,順貞皇帝一點也不想背,故而他只是将太上皇軟禁在宮中,轉而對弘德皇帝在位時,朝中的中堅力量來了一場巨大的清洗。

而弘德皇帝的蘇貴妃,也就是蘇暄的姑母,更是在政變之後不知所蹤。自此,蘇家頂着疑雲,注定難逃一劫。如今七年過去,弘德皇帝還被軟禁在宮裏,可內有宮人監視,外無朝臣支持,他也只能做個太上皇。

世事總是讓人扼腕嘆息,母親已經身故,這些舊人歸來,又該作何感想?

“那便不賣了。”

既是母親的念想,又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符念念自然也不會再賣漪鶴館。可是漪鶴館不能就這樣下去,若是不能重振,那早晚有兜不下去的一天。

“高叔,能不能找個別的人來,就宣稱是玄陵先生的關門弟子?”符念念問道。

“會彈琴的人是好找。”老高的神色卻并不輕松,“可這琴技卻不是一朝一夕能練來的。”

“這樣,高叔,我彈彈看。”符念念橫下心。

母親的确是不願教她,可是卻防不住她願意偷學,何況母親那裏還有那麽多琴譜,對符念念來說那些都是難得的財寶。

坐在母親昔日的愛琴前,符念念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她輕揉慢撚抹複挑,琴上便奏出音聲來,十二三弦共五音,聲聲截得遠人心。

老高夫婦臉上皆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這筝鳴分明不是玄陵所奏,可卻勝似玄陵妙曲。

天賦果然不容小觑,符念念就憑耳濡目染,和十分有限的摸琴機會将母親的功夫學了七八分。

彈琴講究個基本功,符念念眼下是疏于練習,若是再花些心思,大有青出于藍的趨勢。若是讓符念念頂着玄陵先生的名號去指點別人,還真有幾分可行性。

可是符念念覺得這樣還不夠。

要是能找人寫些時興的曲子,這樣彈來才能算是如虎添翼。

高叔一早就想到了這些事,譚詩韻從前交好的人不在少數,如今有符念念坐鎮,高叔也決計再找從前相熟的老主顧們幫幫忙,漪鶴館若是能自此重新運作起來,老高夫婦自然是不勝欣喜的。

說定了這些,符念念才覺得事情都算是妥善安排,她轉而問起先前托高逢崧幫自己準備的匕首。如今事事風雲變幻,符念念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準備件拿來防身的東西,也不至于像上輩子那樣束手無策地死在別人刀下。

高逢崧弄來的匕首很特殊,并沒有尋常匕首那樣的刀柄,而是可以用兩根手指勾住,因此十分小巧。若是不知這其中巧技,要拔出刃來都絕非易事,更何況刀鞘上飾以金箔寶珞,像極了小女兒家的玩意,當成裝飾來戴看不出任何端倪。

符念念打量着這把匕首,翻轉的刀刃在她臉上閃過一道寒光。

當真鋒利。

她連忙将匕首收好,又謝過了老高夫婦和高逢崧,這才離開漪鶴館。上輩子要是沒存那份虛榮的心,早些刨了鳶尾花找到這來,軟軟和白茶何至于把命送在山上?

符念念搖搖頭,連忙帶上白茶回府。畢竟她既怕像上次一樣碰到不想見的人,又怕出府太久回去會遭人閑話。

誰知忙慌慌回了冉府,遠遠卻聽院中有嘈雜的吵鬧聲。

“沒眼力見的東西,憑你也敢擋着我收拾下人?”

符念念認得出來,這是二房夫人孫氏的聲音。

她連忙快步回院,就見到孫氏正對着婢女瑩娘呼呼喝喝。瑩娘年紀比符念念大,是別莊的冉敬臣送來的鄉下丫頭,據說她父母救過已故大爺冉榮的性命。早先符念念見過她,瑩娘是個啞巴,腦子不大靈光。她在外院做些粗重活計,從來得罪不到什麽人,不知今日緣何會被孫氏指着鼻子罵。

瑩娘身邊的橘彩正跪在孫氏腳下嘤嘤哭泣,看樣子大抵是想求孫氏饒恕瑩娘。

瑩娘雖低着頭,她出不了聲,只能任着孫氏欺辱。可是符念念看得到,瑩娘的手緊緊攥着衣角,仿佛隐着無數的憤怒。

孫氏不厭其煩,正準備擡腳踢開橘彩。

符念念連忙上前扶着孫氏将她往後拉了個趔趄,賠着笑問道:“二嬸,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氣着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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