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餘鹿
餘鹿醒來了,已是深夜。
他由劍身化作人形,捂着脹疼的腦袋呻.吟了一聲。
“沒事吧?”沈濯坐在床邊,一臉擔憂的看着他。
餘鹿搖了搖頭,“沒事。”
沈濯的識海太過龐大,以至于看到後來,所有記憶向他砸來,他的靈識便承受不住了。
餘鹿放下手,輕輕晃了晃腦袋。
靈識受到沖擊,如今他腦子亂成一團漿糊,什麽也沒記住。
只隐約記得,幻境結束,餘鹿劍似乎嘗試和沈濯對話。
可說的是什麽,他根本聽不清楚。
還不如不看。餘鹿暗自腹诽,還好沒聽那記憶碎片的,這還是經由沈濯同意後的查探,若是未經沈濯查探他便貿然侵入劍主識海,怕是會被這龐雜的記憶沖成傻子。
餘鹿嘆了口氣。
沈濯道:“乖,我的識海太深。日後想知道什麽,可以直接問我。”
餘鹿點點頭,倒在柔軟的枕頭上。
他往床內側滾了圈,拍拍身側的空位,沖沈濯招收,“你來。”
沈濯見餘鹿軟軟向他招收,一時誤會了,當即搖頭:“你靈識受到沖擊,不能依靠雙修療傷。”
“你在想什麽,不是這個!”餘鹿炸毛,解釋說:“就是想和你說會話。你坐那兒,我仰着脖子累死了。”
沈濯抿唇,合衣躺倒床上。
剛躺下,餘鹿就滾到了沈濯懷裏。
沈濯微微一愣。餘鹿仰着頭,吩咐說:“抱着我。”
沈濯像個毛頭小子,一時有些無措。
餘鹿只得親自拉過沈濯的手,搭在自己腰上。
暖意自腰腹抵達全身,餘鹿笑了起來,把腦袋擱在了沈濯的肩窩上。
沈濯看着懷裏的劍靈,發現餘鹿很喜歡親密的觸碰。
“沈濯,你能和我講講餘鹿劍的來歷嗎?”餘鹿小聲說:“你的識海太深,我雖探了一遍,卻什麽也沒記住。現在腦子裏只剩一些零碎的畫面。”
“是我不好,該護着你的靈識的。”沈濯雖不明白餘鹿是如何獲取別人記憶的,但就餘鹿的表述看,這一定和靈力修為有關。
餘鹿提出要看他記憶這個要求時,他就猜測餘鹿的靈力可能會不夠。但他萬萬沒想到,靈力耗盡的餘鹿竟然無法主動脫離自己的識海,以至最後被磅礴的記憶之海沖刷,靈體受損。
“日後不可随意施展這項能力。”沈濯柔聲警告:“若遇識海磅礴深邃之人,你靈力耗盡,可能會迷失其中。這很危險,知道嗎?”說完又覺得是自己對餘鹿不夠上心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于是又抱着餘鹿,連聲說抱歉。
餘鹿沒耐心聽他說這些,趕緊道:“知道了。你像個啰嗦的老頭。”
沈濯聞言,啞然失笑。
餘鹿用腦門撞他額頭,催促道:“快回答我的問題。和我講講餘鹿劍的來歷。我似乎在你記憶中看見了一個紅頭發的人,我是他送給你的嗎?”
你本該是我的。沈濯這般想着,緩緩道:“也可以這麽說。他是我在東陸認識的妖修,我奪得劍尊之位後,他将将你帶來給了我。”
餘鹿點了點頭,這點倒和記憶碎片給他看的片段合上了。
“那我是什麽呢?”餘鹿想了想,還是開了這個頭,“我在你記憶中看到,餘鹿劍渾身都在冒魔氣。我是壞劍嗎?”
沈濯聞言,按住餘鹿的腦袋,輕輕揉弄,“你不是壞劍,你是上古神劍。”
“那我怎麽會冒魔氣?”餘鹿覺得這說不通。上古神劍也是靈劍,或許沾過血會帶煞氣和殺伐之氣,但絕不會冒魔氣。只有與魔有關的東西,才會沾染魔氣。
“我不知。”沈濯的答案出乎餘鹿意料。
餘鹿捧着沈濯的臉,警告:“不許騙我。”
“不騙你。我真不知,因為我沒問過。”沈濯想起當年接過餘鹿劍的心情,小聲說:“只要你待在我身邊,是什麽都無所謂。”
“我是魔也無所謂嗎?”餘鹿眉頭微皺,提醒沈濯:“我若是魔劍,可是會阻礙你飛升的!你修無情道,不就是為了飛升嗎?”
“也許這冥冥之中的安排,是為了等你。”沈濯伸手,帶有薄繭略顯粗糙的指腹撫摸過餘鹿的眉眼。
餘鹿阖上眼皮,眼睫微微發顫,他捉住沈濯的手,小聲道:“癢。”
沈濯嘆了口氣,輕吻餘鹿的側臉,承諾:“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你。餘鹿,不要怕。”有力的手一下一下順着餘鹿的背,沈濯道:“不要怕……”
餘鹿一顆心,随沈濯的話,起起伏伏。
他問那話,原有一絲試探沈濯态度的意思。現在試探明了,餘鹿卻覺得心裏沉甸甸的。
“若因為我,飛升失敗,你也不悔嗎?”
沈濯聞言,笑了。
餘鹿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微微擡起頭。
沈濯沒有正面回答餘鹿的問題,而是說:“這世間之道,皆是悖論。于修士而言,多情的飛升才有意義,因為他們有欲,有欲望才會想去叩天門。但無情道不一樣,飛升之于無情道修士,只不過是路的盡頭。只要道不毀,無情道修士都能飛升。”
“只要道不毀……”
“是的,于我們而言,飛升的成敗只取決于這裏。”沈濯笑着,點了點自己的心口,“所以,不要有無謂的擔心。”
沈濯勾起餘鹿的下巴,在他唇畔落下一吻。
随後,餘鹿聽他悶聲道:“若我飛升失敗,那一定是我自己的問題。”
餘鹿閉上眼睛,奇道:“你也會有欲嗎?”
沈濯一時啞然,将自己的劍靈,拉入懷中。
他想,這不就是麽。
沈濯一生兩執念。奕劍閣是其一。其二麽……
自觸摸餘鹿劍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絕無法忍受,餘鹿劍易主。
所以他得走到路的盡頭,帶着餘鹿,證永生。
沈濯的話,讓餘鹿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頭。至少沈濯不會因他而入魔。
那記憶碎片給他看的畫面,是什麽呢?他為什麽要侵占沈濯的身軀呢?
難道是因為,自己的劍身為天道排斥,被天雷轟成了渣渣,無處寄生,所以只能侵占沈濯的軀殼嗎?
餘鹿想到見心和桃靈。如今兩人共生,倒也是得償所願。
餘鹿毫不懷疑,若自己真有那一天,沈濯會毫無猶豫地獻出自己的軀殼。
真是無緣由的信任。
不過折騰一番,餘鹿還是不知自己的來歷。
小說和記憶碎片給出的信息太雜太亂。餘鹿不敢再輕易相信。他只能自己去尋找真相。
不僅是關于他的,還有關于這個世界的。
關于他的來歷,沈濯提到的那名妖修可能會知道些什麽。沈濯不問,他卻不能不問。夜談的第二日,他便央告沈濯,要他傳信問問那位妖修,自己的來歷。
妖修行蹤不定,沈濯的靈音要找到他,需要時間。
餘鹿坐不住,便準備去桃都藏書閣碰碰運氣。
桃都藏書閣年頭不長,但勝在書目多。因為桃都特殊的經營方式,不少散修會用書籍兌換寄宿時長,所以桃都有着非常豐富的藏書。
初入藏書閣,餘鹿直接被書海淹沒了。七層閣樓,滿滿當當全是書。
希望能為我解惑。餘鹿暗暗祈禱,開始尋找相關書目。
“劍……哪裏有劍啊!”檢索半天,一個劍字也沒看到。
餘鹿嘆了口氣,去尋駐守藏書閣的仙使幫忙。
駐守藏書閣的仙使見了他,眼皮一擡一耷,直接無視。
廢物劍靈的形象镌刻在桃都每一位仙使的心中。他們礙于沈濯的面子,不敢多言,但無視已是他們能給出的最高敬意。
餘鹿沒辦法,只能自己慢慢摸索。
“不就是找書麽?誰還沒逛過圖書館呢。”餘鹿小聲嘟囔,給自己打氣,“我能行!”
一個時辰後,餘鹿将沈濯拉來了藏書閣。
仙使見了沈濯,立即按餘鹿要求,找出了各種名劍錄和博物志。
“回斷劍閣看還是在這裏看?”沈濯問。
“在這裏看,都不知道有沒有我呢。”餘鹿在椅子上坐下,對沈濯說:“你回去處理事情吧,我晚上自己回來。”
沈濯回桃都沒閑幾日,便被蕭雪庭丢來的俗務纏住了。每日都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那你不要亂跑。”沈濯捏捏餘鹿的臉,“早點回來。”
“嗯嗯。”
此後一旬,餘鹿在藏書閣過上了朝九晚五的日子。
“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沒有!”餘鹿翻完手中的名劍錄,炸毛了,“我好歹是上古神劍,怎麽沒個記錄呢?”
餘鹿把書一丢,看着林立的書架,準備先睡個午覺再尋別的書翻閱。
“嗯~”
“輕些……啊!”
黏黏糊糊的聲音混雜暧昧的聲響将餘鹿吵醒。
餘鹿起身,四處看了看,卻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餘鹿撓頭,抱着書走到稍遠一些的位置,聽不清那聲音了,才繼續看書。
小半個時辰後,那聲音停了。随即,靠牆的書架“嘎吱”一聲。
一道暗門打開。
蕭雪庭領着沉月,從裏面出來。
餘鹿對上蕭雪庭的視線,忙挪開眼。
蕭雪庭只着單衣,裸露的肌膚上還有些痕跡未消。
“怎麽,聽牆角聽出感覺了。”蕭雪庭披上外袍,冷笑。
餘鹿聞言,把手裏的書一丢,反唇相譏:“青天白日發情的可不是我。”更何況他這裏根本聽不到什麽。
“發情?”蕭雪庭像是聽到什麽笑話。
沉月上前,替蕭雪庭束好腰帶,整理衣袍,末了向餘鹿解釋:“靈君誤會了,我與主人只是在療傷。桃都被襲後,主人經脈受損,需以雙修之法,彙聚靈力,重塑筋脈。方才我們在暗格尋到一本古籍,便試了試。”
餘鹿一愣。怎麽這事兒在沉月口中跟吃飯喝水一般自然。
“就、就算有理由,那也應該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在這種公共……”
“公共?”蕭雪庭笑出聲來,“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桃都主人,整個桃都都為我私有。且不說我和沉月是在暗格辦事,就算我想在這兒,該走的也是你。”
餘鹿嘴角微微抽搐。他就不該和蕭雪庭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他抱上自己的書,準備離開藏書閣。
“慢着。”蕭雪庭叫住他,走上前從他懷裏抽出一本書,随便翻了翻,問:“找什麽?”
“要你管!”餘鹿趕緊護住餘下的書,“把書還我,還沒看完。”
蕭雪庭充耳不聞,看着書封,淡道:“上古名劍錄?怎麽,想看有沒有自己?”
餘鹿一時心虛。
蕭雪庭見他不說話,沒在這個問題上多探究,把書還給他後,狀似無意道:“別找了。天下名劍錄,都沒有你。”
“為什麽?”餘鹿不解。他好歹是上古神劍,怎麽會沒有記錄呢。
“因為,餘鹿劍是憑空冒出來了。”蕭雪庭饒有興致的同餘鹿說道:“像你見過的沉月和斥魔,傳承千年,哪怕已沒有鑄造時的記錄,但也有其歷代主人的記錄。但你沒有。沒有鑄造記錄,沒有儲存記錄,更沒有歷代主人的記錄。”
“若非沈濯用餘鹿劍一劍挑了黑木正殿,廢了劍宗一條靈脈,大家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這麽把上古神劍。不過沈濯也真能藏,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他竟尋得了這麽把神劍。”
“餘鹿。倒是挺應老君青崖這地名。”
別君去兮幾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餘鹿,你覺得有沒有一種可能,替劍命名之人,是在等候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