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傅則為官清廉,雖外放為官十幾年,家裏卻并無多少私産。傅則于是狠了狠心,将珍藏多年的古玩字畫全都裝了箱,再加上些珍寶首飾,聘禮算得上是十分豐厚了。
到林府巷子口時,傅清歡撩開簾子下了馬車。才剛落地,忽聽前頭一聲馬兒嘶鳴。
他擡頭看去,只一眼便陷了進去。
棗紅小馬上端坐一個少女,約莫十三四歲年紀。一身紅色束腰裙,一頭烏發用一根紅色發帶高高束起,腰間別着一柄短劍。模樣出挑,眉宇之間驚豔之餘,又有恰到好處的英氣。整個人由內到外透着一股飛揚灑脫,如驕陽似火。
她拿眼掃視了一圈,最後将目光落在傅清歡身上,擡了擡下巴,問:“誰家下的聘禮?”
傅清歡對上她稍顯淩厲的眸子,慌亂的低下頭,鴉羽般的睫毛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顫了幾顫。
他吞咽了口水,蚊子似的說道:“傅家。”
林令儀早聽母親說起過傅家的事。眼前這位該是祖父給她訂下的未婚夫。她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了眼,那人垂着頭,看不清樣貌,只是瞧着身板弱不禁風的。她不由得蹙了蹙眉,視線沒有多停留半刻,便收了回來,一揚鞭,策馬往府門口去了。
傅清歡再擡頭時,只看到一個清瘦的背影,挺得筆直。
傅夫人撩起簾子往外看了眼:“這位便是那林家小姐了。我上次瞧見了她,模樣是一等一的好,就是這性子太活潑了些,畢竟出身将軍府,喜愛舞槍弄棒的,與那一般的閨閣女兒不同。”
林夫人那日雖說的隐晦,可傅夫人也是個精明的。這林小姐一看便不是能坐得住的,也別指望她能拿繡花針,能老老實實在府中打理中饋,相夫教子。
雖然有些遺憾吧,但話說回來,傅夫人倒是挺喜歡林令儀的。這些小問題,成婚之前林夫人也必是會教的。只是,看了眼自家文弱的兒子,傅夫人心裏有些犯愁。就怕兒子夫綱不振啊。
傅清歡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母親在心裏狠狠的同情的一遍,滿腦子都是那個紅衣女子。
早有小丫鬟翠月得了林夫人吩咐等在府門口,一旦看見小姐回來,趕忙叫她回房去,莫在外頭生事。
可誰承想,這好巧不巧的在巷子口跟傅家人對上了。翠月趕忙叫人去通報夫人。
好在小姐沒生什麽事端,老老實實的回來了。
林令儀下了馬,門房溜溜的上前将馬牽到馬房去。林令儀大步流星的往院子裏走,正碰上急匆匆趕來的林夫人。
“娘,傅家下聘您退了吧,我不嫁。”
林夫人險些氣了個倒仰:“這婚事是你祖父一早定下的,豈容你說退就退。清歡是個好孩子,傅夫人性情溫和,你嫁過去她們必會待你極好。令儀,你不要告訴娘,你心裏還惦記那榮家公子。”
“你姑母雖貴為皇後,可那榮貴妃入宮多年,盛寵不衰,若非母族不顯,僅憑他替皇家誕下皇長子,就能晉封為後。她與你皇後姑母早就勢同水火,皇子之争如今也現了端倪。還有那榮家,商戶出身,仗着榮貴妃的勢,做下多少惡事……”
“好了娘,這些話您翻來覆去說了多少遍了,景辰和榮家那些人不一樣。”
“可他姓榮,是榮家人!”
林令儀倔強的偏過頭去:“反正我不嫁那傅家公子。”
“你!”
說話間,傅家人已經到了。林令儀被林夫人趕回了房間去。今日傅家下聘,按禮是不該叫林令儀出面的。也不知在巷子口,令儀有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兒。
傅夫人剛進院子,便覺得氣氛有些微妙。
這時林晏從書房過來,傅則叫傅清歡給他見了禮。
傅清歡的身體狀況,林晏是聽說過的,個中緣由也都十分清楚。那時傅清歡不過五六歲年紀,便如此聰慧。落入惡人之手也能與之周旋,并沿途留下記號,使得傅大人一舉剿滅悍匪。
雖然如今看來委實羸弱了些,心性膽識卻是林晏十分欣賞的。
林家世代從軍,以軍功起家。林晏行事不拘小節,他拍了拍傅清歡的肩膀,豪爽的笑道:“待調養好身體,來本将軍府上,本将要好好練一練你的身體。若不然日後必叫我那驕縱的女兒給欺負死。”
這話一出,傅家人終于松了口氣。
送了聘禮,兩家坐在一起商量了婚期。因傅清歡的身體還需一段時間的調養,屆時要住到清隐山去。若想身體完全痊愈,至少還需兩年時間。所以這婚期定在兩年後的秋天。也是林令儀及笄後的第二年。
雙方寫了婚書,換了庚帖,這婚事就算是定下了。
傅清歡臨走時,還回頭朝林令儀住的院子方向看了一眼。他暗暗握緊拳頭,一定要好好調養身體,等到下次再見,他絕不會再像今日這般畏畏縮縮。
他要站在她面前,挺起胸膛對她說:“林家令儀,我來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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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終究沒有等到那一天。
傅辭攥着那玉墜,踩着一地月光回了房。
他以為她不願嫁,因她心中早有歡喜之人。他不願勉強,甚至想過放手成全。
可是誰也不曾想過,腥風血雨來的如此猛烈。
他在清隐山治病的兩年中,偶有幾次得以下山回京。冬日天寒地凍,他不敢吹冷風,只能裹着厚重的狐裘抱着暖爐窩在房裏。
只有天氣稍暖和些,母親才肯同意他出門。
他出門也不去別的地方,只在望月樓包個二樓臨窗的雅間。從這裏看一看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的京都大街。
偶爾會看到一個穿着紅色夾襖的女子打馬經過,雖然只一個照面,雖然她看不見他。傅清歡依舊覺得心中歡喜。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那女子和一個長身玉立的公子并行而過。
她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手舞足蹈的不知與那公子說了什麽有趣兒的事。那公子偏着頭朝她低低的笑着,眼裏是藏不住的愛意。
硯舟有些憤憤不平的說道:“少爺,京中都傳那榮家公子與林小姐走的近。如今看來,傳言果然不虛。林小姐可是少爺您未過門的妻子,此舉未免太不把少爺放在眼裏了。”
傅清歡搖頭苦笑:“她就是這樣的性子。”
話是這麽說,他心裏卻是清楚的。因為喜歡,是藏不住的。
他倒是不怨。雖然他們自幼便有了婚約,但那時她不過是個不懂事兒的小娃娃,什麽都不知道。而且過去的十幾年,他們從未見過。
而榮景辰,卻陪她度過了年少的歲月。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從一開始就輸了。
從那之後,傅清歡再沒回過京城。他想着,若婚期臨近,她當真不願嫁他為妻。他便求父親,退了這婚事罷。
京中的形勢瞬息萬變。就在一年前,皇長子在狩獵之時跌下馬,被猛虎咬傷,失血過多而亡。
榮貴妃哭的肝腸寸斷,誓要為他皇兒報仇。可刑部将獵場查個底朝天也沒有查到什麽蛛絲馬跡。最後只能以意外結案。
榮貴妃顯然不接受這個結果,楚和帝早有心立皇長子為儲,奈何大臣屢屢上書阻撓,稱皇後有嫡子,若立儲,也該是皇後之子。如此僵持不下,楚和帝也憋了一口氣。
榮家一身榮辱都系在皇長子身上,叫她如何能咽的下這口氣。她在宮裏到處攀咬,整個後宮烏煙瘴氣,人心惶惶。
楚和帝對皇長子疼愛有加,乍然失了長子,仿佛一夜間就憔悴了。又仿佛心中憋着一股勁兒要發洩出去,任憑榮貴妃去鬧。
太後氣的一病不起,沒能熬過兩個月,便薨逝了。楚和帝再一次遭受打擊,一蹶不振。
榮貴妃愈發的變本加厲了,将矛頭直指林皇後。
楚和帝娶林家女為後,不過是想将林家兵權控制在自己手中。林家軍功起家,忠肝義膽,從不趨炎附勢,更不會想将自家女兒嫁入皇宮,趟這渾水。
早在進宮前,林家便已替林靜姝物色了人家,是出身江南世家的吳家。
吳家大少爺那時初到京中為官,一表人才,文采斐然,林靜姝曾與他遠遠見過一面,雙方都很滿意。正在商讨婚事時,一道聖旨從天而降。
林靜姝即便再不情願,也只能嫁入皇宮之中。
入宮後,吳家大少爺便辭官回了江南。
林皇後在宮中生活的并不快樂,終日對付後宮你來我往的算計,早已身心俱疲。導致憂思過度,使得胎兒早産。
榮貴妃便是抓住了這一點,誣陷皇九子非皇室正統,乃林皇後與吳家少爺私通所得。時間上又剛好對的上。
皇九子年四歲,樣貌偏像林皇後。楚和帝不得不有所懷疑。畢竟皇家血脈不容一點差錯。
但此事他秘而不宣,因為他心裏還在琢磨另一件事。
正在這時,蔡雍向楚和帝呈上證據,稱江南吳家,因嫉恨當年皇上橫刀奪愛,早有不臣之心。吳家富可敵國,私下又與林家有所往來,所謀非常。
“衆朝臣屢屢勸谏立皇後所出皇九子為儲,皇上您推脫了幾次。林家因此心存不滿,做出什麽不智之舉,也不是沒有可能的。”蔡雍如是說。
帝王最忌擁兵自重。林晏心中清楚,林家的兵權早就引楚和帝猜忌。林家世代忠良,這一頂莫須有的帽子扣下來,林晏如何能接。
他連夜進宮交了兵權,以證清白。
兵權雖不在林晏手裏,但軍心還在。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在無數讒言的滋養下瘋狂的生長。斬草必除根。
楚和帝已然動了殺心。